白夜立于雪晴然门外,忽见端木槿和玄明两人一同进院,不禁微微挑起眉。端木槿忙赶上来吩咐道:“白夜,今夜事切莫告知雪王爷。他日若不巧事发,只说是我一人之过。”
便带着玄明进了屋去,只剩白夜一人站在夜风中,眼神如夜色般清冷。
此时雪晴然已气若游丝。玄明一见她,顿时忘了端木槿尚在一旁,急至榻前,俯身唤道:“公主——”
端木槿虽历来只将玄明看成仆隶随从,却比雪亲王更心细千倍万倍。见此情形,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分。一时心情复杂,既希望雪晴然能应声醒来,却又隐约害怕她会应他的声音。
雪晴然并无回应,连嘴唇都已尽失血色。灯烛色里,她如一尊玉人玲珑可喜,却毫无生气。玄明在榻前跪下,离她更近一些,轻声道:“公主,才刚过了生辰,好好的怎会这样……公主怎忍心让雪王爷难过?怎忍心让……夏皇子难过?”他的声音渐渐带了悲色,“那日我送你回来,你说雪王府中一切,随我求取。我其实早已想好,只是不敢说出来。如今只求公主醒醒,听我把话说完……”
端木槿听得心中骇然,她便是未听过玄明那未说完的话,却也有七八分猜得到,不禁走过来,开口阻道:“玄明,莫再说了,雪王爷怕要回来了,你叫不醒她,这就回去吧——”
未及说完,突然从榻上传来一个极微弱的声音:“玄明……”
玄明连忙应道:“我在这里。公主,我就在你身边,求你……醒一醒。”
端木槿心中顿时了然,不禁轻叹一声,落下泪来。她若再看不明白,便是白白活了一回了。然而正是因为看得明白,心中又更替雪晴然多一份悲哀。这时院外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她心中一惊,慌忙唤道:“快走,雪王爷已经回来了!”
玄明待要起身,却听雪晴然喃喃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又重新在榻前跪下,顾不得端木槿还在一旁,握起她的手轻声道:“我不走了,我一辈子留在公主身边,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脚步声已至院中,端木槿惊得变
了脸色:“玄明!”
雪晴然用几乎感受不到的轻微力量回握住他的手,紧闭的眼中慢慢渗出一片闪烁泪影。此时脚步声已到了门前,端木槿扑到榻前将两人的手分开,急道:“雪王爷杀了你,你可什么也做不成了!玄明,她已醒了,你就别再让她为难了!”
玄明只得对着雪晴然一揖,低声道:“公主万万保重……”
他仍想再看她一眼,却早被端木槿全力推到窗边。这时房门已被人推动,他就在那门开的一瞬间,用无与伦比的敏捷翻身出去了。
房门打开。雪亲王和老大夫一前一后走进屋来,见到端木槿独自守在榻前。老大夫上前将雪晴然手腕捞起来,忽然舒了口气道:“雪王爷,公主脉相,似乎比之前稍有缓和。”
端木槿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泪如雨下。
雪亲王看过雪晴然,回头对她低声道:“阿槿,辛苦你。”
端木槿掩面泣道:“王爷,是我害了莲儿,我不该嫁入雪王府来!若不是我——”
雪亲王打断她道:“莫说这样的话。你若不来,我怎能教养得好她。”
端木槿愈发落泪。雪亲王又说:“雪王府因有莲池在,寒气甚于其他地方。我已与老大夫商定,无论如何,先送莲儿去紫篁山修养,再作打算。”
端木槿睁开一双泪眼问道:“宫中诸人,何时离去?”
她问这话,是想着要再让雪晴然与玄明见面。雪亲王却误会她的意思,应道:“流夏主持朝政,不能陪同。宫中诸人,一早便走。”
端木槿呆了一阵,低声道:“王爷,夏皇子与莲儿的事,还是先搁一搁吧。”
“莲儿身体这样,自然要搁一搁。”
“阿槿……并非这个意思。”
一时无人言语。老大夫看她欲言又止,只好辞道:“我一把老骨头,正是熬不住了,能不能先去睡一会?”
待他离开,端木槿才斟酌着说道:“便是她好了,也还是先问问她的意思才好。别人家的女儿常要父母主持婚事,我却不愿违了莲儿心意……”
雪亲王说
:“她与流夏自幼亲近,流夏对她百依百顺,你不见今夜他——”
“雪王爷,”端木槿少有地不等他说完便开口,声音苦涩,“这世上,莲儿唯独对你言听计从,你若开口,她自不会有半分不愿。可她已大了,女儿家的心思,王爷你未必知晓清楚。如若……如若她心中爱的不是夏皇子……”
她想到此处,不禁眉头紧蹙,声音里也传出了苦恼。雪亲王虽觉得她话中有话,然雪晴然尚未安好,他无心多提此事,只匆匆道:“此事以后再议吧。”
端木槿点点头,却忍不住悲叹一声。
年终岁尾,王城中一片辞旧迎新之象。新落的大雪软软铺在城内外,干净得像新摘下的棉朵。雪王府的车马穿过王城,第一次那么安静。
这一天白夜碰巧穿了身新衣。他平素从不留心衣着,只在府里下人做新衣的时候将旧的一扔,换上新的。最近几年因为长个子,常常将旧衣服穿得露手露脚,也不言语,还要玄明私下找了人给他额外做新的。这年冬天玄明走了,他就一直穿着旧年棉衣,总算出门前被端木槿看到,才叫人连夜赶了件新的,又将雪亲王的一件旧披风给了他。
白夜便穿起那件半新的玄色披风,既没注意到这是件多么贵重的东西,也没考虑在雪晴然病重时换新衣服是否合理,更不会留心披风领子上雍容的毛皮将他面容衬得多么玲珑俊秀。这许多年过去,他的面孔始终比一般人要白皙得多,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星如水,冷彻人心。虽遭羽华在颊上划出一痕伤,却并未因此变得面目可憎。唯独额前一抹青纱十分碍眼,如同云雾平白遮住了明月风姿,使看的人恨不能去替他摘了。
车子在王城街道上静静碾过,白夜突然停住脚,向着街边凝神望了一会。
雪亲王在车中听出他迟疑,问道:“白夜,怎么了?”
“我觉得有人在看我。”
停了停,又说:“既然是看我,想必不会威胁到公主。”
说罢仍旧跟着车子往前赶路,不再理会。
雪亲王一向信任他的判断,又觉得他所言有理,亦未作理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