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尚未停稳,雪晴然已经掀起帘子跳将下去,向前跑了两步,又猛然停下。雪亲王静立于凛冽寒风中,墨玉色的眼眸里多了几许别样冷色。
只在见了雪晴然以后,那冷色才化作温柔。他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女儿抱起。他的衣服冷得像冰,想必在这院中等候已久。
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直到一个带了笑意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这片沉默。
“见过公主,见过念公子。”
雪晴然打了个寒颤,从雪亲王的衣领里抬起头来,刚好和说话人的目光相对。
玄明半跪在地上,对她轻轻一笑。大半年不见,这个少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又好像已经脱胎换骨。依旧是暖人却不恭的笑意,依旧是精明的眼神,可那明亮的眼中晕染开的,竟是一股难以捉摸的寒意。
雪晴然垂下眼,低声说道:“父亲,莲儿有些冷了,进屋吧。”
君颜这才走上前来,对着雪亲王一揖:“家父向雪亲王问好,祝亲王寿比南山。听闻亲王今年寿辰不受贺礼,家父深敬亲王体恤国事民情之心。”
雪亲王轻慢地挑起嘴角:“莲儿在府上叨扰至今,雪王府这厢赔罪了。”
“相府上下都对公主敬爱有加,如今公主回府,相府确是十分不舍。家父还想请问雪亲王,公主何时再回相府,好让君颜来——”
雪亲王用眼角扫了他一下,冷漠地打断他道:“他还真想抢了我女儿不成?莲花公主今日起回家了。莲儿,和念公子道别。”
此言一出,君颜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目光从雪亲王游移到雪晴然,怔怔地没有说话。两人都没想到雪亲王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全都惊呆了。这瞬间君颜再不是那个毫无破绽的白衣公子,只是个不愿分别的普通少年。是个父亲会让他整夜跪在门前,母亲已多年不得相见,一举一动都要被人监视,才因而不愿面对这场分别的少年。
半晌,雪晴然轻
声说:“我……君颜哥哥,改天若是得了空——”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咬住了嘴唇。君颜缓缓点了一下头,声音同样轻:“晴然放心,一定。”
然后迟疑片刻,再次对雪亲王一揖:“如此,君颜……别过。”
等到少年的白色背影消失不见,雪亲王方才低头看了女儿一眼,然后将她的头按在颈窝处,转身向屋里走去。
雪晴然赶紧顺势把满眶泪水蹭在她爹衣服上。她觉得自己活得越久,反而越变得柔弱起来,只一想到那少年忍耐的眼神,便觉得心中难受已极。
与外观的张扬不同,雪王府里面异常冷清。由于地上连积雪也无,人踏过地面时亦是悄无声息。雪亲王穿一身墨染长袍,长发在冷风中恣意泼洒开,为这偌大府院更添一抹冷色。
雪晴然伏在他怀中,这般光景让她念起曾经时光,雪亲王也是这样抱着她,低声说:莲儿,叫我一声父亲。
她轻声问:“父亲,怎么不见槿姨?”
“槿姨身体不适,不能出来走动。”
雪晴然闻言,不由得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雪亲王的眼睛,生怕从那里看出悲凉的颜色。因为她曾亲眼见到这双眼睛为失去宜莲而泣血,那景象她永不想再见。
雪亲王笑了一声,脸上却一丝笑意也不见:“她不要紧,莲儿若不放心,等等去看她就是。”
雪晴然这才不再说话。
晴雪院的侍女竟比从前还多出几个,都端正站在院子里等着。各处屋子早已烘得香香暖暖,屋内几案上是一碟余温尚在的桂花糕。小凤看到雪晴然,眼泪顿时涌出来:“公主。”
雪晴然也十分激动地快步走过去,伸出双臂,抱住了她怀里的小狗:“黄仔,我好想你啊。”
小凤哭着说:“公主,这不是黄仔,这是黄仔的孩子黄黄。公主,你从前不是想和我换小黄吗?我跟你换,哪怕不换白夜,换玄明那混蛋都行,只要
公主别再把我丢下…”
雪亲王朝着屋外唤道:“玄明,带小凤出去。”
玄明应声进来,抱起黄黄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咱们去厨房找肉吃,吃完你就是我的狗了。”
小凤赶紧抛下雪晴然追过去了,边追边叫:“玄明大混蛋,我看你敢!”
世界安静了。雪亲王在桌边坐下,好一阵才微笑道:“想不到在相府客居半年,竟然胖了这么多。”
雪晴然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想想又抬起头,说道:“父亲却是瘦了。”
“莲儿不在府里,终是太过寂寥。此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
“父亲……”
雪亲王温柔地看着她:“相府难道比家中更好?那里有什么?”
雪晴然赶紧辩解道:“不是,不是,莲儿自然愿意在家,只是觉得,丞相府也可偶尔一去,因为那里可、可能比较安全…”
雪亲王轻促一笑:“安全…”
雪晴然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某些事在脑中由模糊变得渐渐清晰。雪亲王绝不至于糊涂到在此时翻新府邸,也必不是单纯为了一时意气不许她再回相府。
“父亲,这雪王府翻新的事情——”
雪亲王拉她到面前,将桌上点心碟子递给她:“留在这里,自会有人舍命为你。外面的事,没什么需要莲儿多虑——”
雪晴然推开点心:“是皇帝之命?”
雪亲王几乎是同时按住她的肩膀:“莲儿,这是我的事。”
雪晴然将他的手从肩上拉下握住:“莲儿却觉得,这是天下的事。”
听到这句话,雪亲王再也难掩眼中忧虑。那忧虑不是为外面的纷乱天下,而是为眼前这个早慧的孩子,因她心中竟有了“天下”这个词。
雪晴然见他不悦,连忙改口说:“天下的事自有人管,莲儿会好生呆在父亲背后。父亲,我们去看看槿姨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