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 姚远抱着团团坐在院子里的竹摇椅上,一边轻轻地摇着扇子为她驱赶蚊子,一边轻轻地给她讲着故事。六月底的江南, 早就是一派盛夏风光了。白天, 知了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晚上, 即使是有电风扇, 室内的空气依然闷热。这几天, 姚远一直以这种方法来让团团入眠。然后待她入睡后,再抱回床上去睡觉。
“……雄猫问:‘你能够生蛋吗?’”
“错了,错了, 妈妈,是母鸡问丑小鸭!”假寐中的团团马上睁开眼睛提醒妈妈。
“哦, 宝贝, 对不起, 妈妈讲错了!我们接着说,母鸡问丑小鸭:‘你能够生蛋吗?’丑小鸭说:‘我不能!’‘那么就请你不要发表意见。’母鸡不高兴地说。”
“丑小鸭说:‘你能拱起背, 发出咪咪的叫声和迸出火花吗?’”姚远继续着故事。
“妈妈,又错了,现在是雄猫说!”团团再次纠正姚远的失误,“妈妈,你今天讲错好几回了!”
从那天负气而去后, 他就一直没打过电话来, 到今天有几天了?是五天了吧?他这几天过得好吗?打个电话给他吧!自己先投降, 没准他就消气了。不行!姚远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段感情能一直走到底吗?如果不能走到底, 两个人该以何种方式来断了彼此的念想呢?或许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妈妈, 你真的是说错了!是雄猫说而不是丑小鸭。”看着姚远摇头,团团以为妈妈认为自己没说错, 这故事,团团都听过好几回了。
“哦,是妈妈说错了!那妈妈给团团唱歌好不好?”姚远搂了搂女儿,和她贴了贴脸,以后,谁也不要了,就和女儿两个人过吧。没有了男人,太阳还不是照常升起!
肖子凯走过来,把一盘冒着烟的蚊香放到了姚远脚边。姚远看也没朝他看一眼,只是和女儿轻轻地唱着:“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嘻阿哈在发芽……”
来照顾肖爸爸已经有九天了,平时,肖子凯上班,姚远呆在这儿。周末,肖子凯不用去单位,可以过来照顾父亲,姚远就会离开这儿回城。分手后,再见也是朋友,姚远做不到,她也曾暗嘲自己心胸狭窄,她只希望能尽量不见。上个礼拜天晚上接到萧正儒电话时,她是从城里回来没有多久。
今天是肖妈妈三七,他们都要在这儿。当地的风俗,人死后很重要的几个日子是头七、三七、百日、周年。这些日子里,至亲会做一些法事来送别死去的亲人。三七时,亲人们要烧一个大大的塑(纸糊的房子)给死去的人,这是给死去的亲人在阴间准备的住处。烧掉带着的黑纱和白花,以示三周的戴孝期已过。
看着女儿已经睡去,姚远抱着她上了楼,把她安置在床上,然后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去洗漱。广阔的农村里,人们造房子时也习惯性的会以广阔为准则。肖子凯家里的这幢小洋楼,每层占地就有一百四十几平方。第一层,是堂屋、厨房、肖爸爸肖妈妈的房间,还有一间是下半年用来堆剪回来的桔子用的。二楼有两个相邻的房间被打通,设计成卧室和小客厅的模样,这是姚远和肖子凯结婚时,肖爸爸肖妈妈特意为他们准备的,而走廊的尽头则是卫生间。现在,她和团团住在他们当初的婚房里,而肖子凯回家时则住在紧邻卫生间的一个房间里,这里是家里的客房。过来时,姚远本想住在客房里的,但因为团团平时回家时都是住这个房间的,屋子里很多都是团团的东西。看着女儿直扑这个房间,姚远也就没再说什么。
“远远,我们谈谈好么?”从卫生间出来时,姚远被靠在走廊上的肖子凯叫住。
“很晚了,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姚远淡淡地应道,越过他就要进房。
“远远,就一会儿,我们谈谈!”肖子凯哀求。
“远远,再给我一次机会!”看着姚远不为所动,打算进房,肖子凯连忙接着说。
“肖子凯,该说的,我们都说过了。机会,我也给过你无数回。以后,请你不要再提这个无聊的话题。”姚远的声音听起来是波澜不惊。
“我爱你!远远。”肖子凯的声音里有些急切。
“你爱我?你爱我,那你和余思箐算什么?”五年多了,这是他第一次说爱自己。在一起时不说,分开后他倒说了,姚远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别跟我说,你只是和时下的男人一样一时糊涂。”姚远回头盯着肖子凯,话里有一丝讥讽。也是,自己当初怎么死的都没搞明白,今天就把它搞搞明白,听听也好。
“……她拿了钱消失后,我很受打击。没多久,我就在元宵节同学会上碰到了你。后来,你都知道了。”听着肖子凯的叙述,姚远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认识肖子凯是一个多么错误的时机。
“……去年国庆节同学会的时候,她跟着章雯靖来了。当时,她很憔悴。后来又喝醉了,抱着我一会哭,一会儿笑的。我于心不忍,看看章雯靖也早就不在了,就只好把她送回了家。到了她住的地方,她吐得一塌糊涂,还不停地哭。我没有办法不管她,只好留下来照顾她到很晚才回家。第二天傍晚,她打电话给我,说是身体不舒服,可是没有人能陪她去医院,我就没忍心拒绝她,又陪她去医院打点滴。这两次后,我们就没怎么再联系了,十月底的一天,我在家吃过晚饭后,她又打电话给我,我听着她在那边哭,不忍心,就过去找她。后来,她喝醉了,我也喝醉了……”肖子凯的声音里满是悔不当初的痛苦。
“去年十月中旬那次半夜回来不是和她在一起?”姚远冷冷地问。
“那次是赖一凡回来了,我知道你讨厌他,不想听到他的名字,就没敢跟你明说。”肖子凯解释。
“后来,大概过了一个多月,中午她忽然跑过来找我。看到她神色很差,我就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吞吞吐吐地告诉我,那次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怕给我带来困扰,就独自一人去做了人流,结果因为意外导致终身不孕。想想以前她说我妈逼得她不得不远走他乡,现在我又害她成了这样,我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她,后来,她再找我,我就不好意思拒绝她。”肖子凯的叙述里满是后悔。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也害怕你离开我。所以,我一边偷偷的和她见面,一边又希望能一直瞒着你。可是,天做孽不可违,人作孽不可活。我还是被你发现了!”肖子凯满脸痛苦和忏悔。
“怕我知道你还一夜未归?”姚远冷冷地说,话语里有一丝明显的嘲讽。是啊,谁信呢?
“那天,我们真的有同学会,只不过大家早就散了。后来她找我,我就过去了。送她回家后,回来的路上,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大李,也就是我以前篮球队的中锋,他在我们散了后又接着赶了另外一场聚会,因为酒后驾车出了车祸。那天,他打的电话最后一个是给我的,交警就根据那号码找了我。我去医院的途中给你打了电话,可是不通,只好发了个短信给你。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你那天会发生那样的事。”一个谎言种下,就会连带真情也变了色,让人不再相信。
“如果你现在还不信,我可以给你大李的电话!”看着姚远讥讽的表情,肖子凯着急地说。
不信?现在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自己和他,大概就是有缘无分的那种人吧。还有,即使那天他不是整夜和余思箐在一起,也改变不了他出轨的事实。
“我觉得对不起她,所以不敢拒绝她。听说你去羞辱她,我当时确实很生气。”肖子凯接着说,“可是,我真的没想到要离开你和她在一起。可是,我不敢跟你解释,我觉得已经很对不起她,总想给她一些补偿。可是,我前几天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在回这里之前,她就因为另一个男人而终身不孕了。而且,当初她就是为了这个男人离开我。现在,这个男人彻底抛弃了她,她才又回来了……”肖子凯的声音里满是愤懑与痛苦。
“那又怎么样?你不是应该高兴么?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盼着她回来么?”姚远讥讽地笑了笑,“你这条‘爱上猫的鱼’不是一直在等着‘爱吃鱼的猫’么?这么多年,你记不住我的生日,记不住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却一直记得她的生日,760609,你的□□密码、邮箱密码、电脑的开机密码都用的是这个号码吧?”
嫉妒果然是威力强大的,强大到自己这个数字白痴竟然能记住这串号码,姚远不禁感叹。
“谁告诉你的?”肖子凯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的心上人。”姚远冷冷地说,“实话说,我被你对她的爱感动的无以复加!”
“以前,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对我一直就那么淡淡的,还以为你就是那种性子。”姚远自嘲,“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一个性子淡的人,只是你心里一直爱着别人。而我,从来没有走进过你心里罢了。不过,再仔细想想,我们之间,怪不了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犯贱。”
“不是,不是这样的。远远,我是爱过她,可我后来爱的真是你!”肖子凯简直要喊出来,“我没更改这些,只是因为我一贯不喜欢变来变去,你也知道,我的手机铃声都是千年不变!一开始,是我不对,被她伤害后,我一直走不出来,没有勇气去再投入地爱一个人,没有试着让我自己去了解你。可是后来,从爸爸生病住在我们家后,我们朝夕相对,慢慢的,我也爱上了你。对她,真的只是愧疚!”
“其实,肖子凯,如果在半年前,你告诉我这些真相,甚至只要不再错下去,我会原谅你。”姚远看着肖子凯,定定地说,“而现在,事实到底是怎样,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远远,我们还有机会的。我爱的是你,现在还是,我对她的感情早已过去,不明真相之前,我只是对她心存愧疚。”肖子凯急切地说,“远远,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机会可言。我来照顾你爸爸,跟你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他是团团的爷爷,是曾经对我那么好的一个人。”姚远看着肖子凯,脸色平静,“我爱过你,是爱过。现在,我爱的那个人不是你。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