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海丰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的文洪,您的儿子汪健于几日前坠楼身亡,目前一些善后事宜需要您过来处理一下。”
当汪墨山接到文洪这个电话时,整个人都呆住了。等他稍稍清醒过来之后,回答文洪“立刻南下”,也没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便颓然地坐了下去。他不知道儿子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让他忍受这老来丧子之痛。汪母听说独生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当时就晕厥过去,汪墨山只得先把她弄进了医院,找了亲朋照看着,这才简单地收拾了准备南下。汪母在医院里醒转过来,却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想找儿媳妇姜婉莎联系一下,可那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
汪墨山将启行的日期告诉了文洪之后,便独自一人从东北飞了过来。文洪、杨政誉把他从机场接到了市里,在宾馆安顿下来之后,本想让他休息一下,汪墨山却一把扯住了文洪:
“文洪,我们家汪健在大学的时候就说过你是他的好朋友。现在他已经不在了,我哪里还有心情休息?之前在电话里我也不好细问,现在咱们爷俩见了面,你就把事情跟我说说——他好好的怎么出了这种意外?”
文洪也理解老人此刻的心情,也明白汪墨山对儿子的事情是一无所知,还只是认为汪健出了意外。在警校时,文洪就知道汪健和父亲基本上没什么沟通和交流,却也说不上究竟是儿子做得不妥呢还是老子做得不当。现在,面对着老人的追问,文洪倒有些犯难了,究竟是实话实说,还是编个让老人家能够接受的故事?只一迟疑之间,汪墨山却已经发觉了他的异样。
“文洪,我希望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不管是发生了什么,我都能接受。”
文洪看了一眼杨政誉,杨政誉却轻轻地把头低下了。是啊,这种事情也的确有些难于启齿。文洪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只不过有些问题一带而过,不要讲得过于详尽也就是了。
“汪伯伯,汪健自离开警队以后,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与贩毒集团走在一起。前不久,他所在的那个贩毒集团被警方破获了,就在几天前,他与团伙内的另一名成员被警方围堵在明珠广场其公司所在地。汪健最后并没有缴械投降,而是选择了跳楼自杀。由于坠落处距地面很高,尸体已经不太完整了,所以只得先行火化。相关的司法程序走完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您。”
一听到儿子居然变成了罪犯,汪墨山先是愣住了,随即是老泪纵横:
“汪健这孩子自小就任性,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根本就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当初我见到他那个媳妇姜婉
莎,就是一肚子的猜疑,现在看来,那姜婉莎必定是那贩毒集团的核心人物!是她把我那儿子给害了……对了,她现在怎么样?”
“姜婉莎已经被汪健杀死在自己的家中。”
汪墨山一听,收住了眼泪,惊诧地问道:“为什么?”
文洪便将围捕现场汪健所说的那番话,简单扼要地讲述了一遍。汪墨山听到了最后,不由得连连摇起头来:
“汪健之所以走上一条罪恶之路,固然与那些贩毒头子有着极大的关系,但是脚生在他自己的身上,这条路还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真不该这么做。到了后来,就算他有所悔悟了,理应彻底放下手中的屠刀,接受法律对他的制裁,可他却开始了自以为正当的复仇之路,其实是把自己凌驾于社会和法律之上,岂不是又增加了许多新的罪孽,这个道理汪健怎么会不明白呢?”
文洪不禁暗暗点了点头,汪墨山毕竟是做过多年领导干部的老人家,大是大非面前倒是很清醒。
儿子汪健,也曾经和眼前这两位一样,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而今却以一个逃犯的身份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汪健死的并不光彩,汪墨山对此心痛却又无奈。其后,当他问及汪健与“方雨筱母子”的关系时,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做爷爷了。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孙子,汪墨山是万分地关切,他央求文洪道:
“祖孙相聚,这是人伦常情,你能否让方雨筱把那孩子带过来,也好商量一下他以后的生活?”
文洪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通知队里的民警去找方雨筱。不过民警去的快,回来的更快,不到半个小时,两名队员就到了汪墨山的宾馆,却只带回了一封书信。原来方雨筱已经带着孩子退房离去了,临走之时却把这封信留给了房主,交待房主如果有警察找她,就拿出这封信。文洪当即拆了细看,一幅绢秀的字体映入了眼帘:
文洪队长:
小健是我的孩子,也是汪家的后代,理应让他们祖孙相认。但是汪健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与他自小受到的家教有着莫大的关系,我不想让小健这孩子重蹈其父之辙,因此选择了带着他离开。
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我们,我会尽自己的全力把孩子教育好,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一定把他的身世讲给他听,并想办法让他与爷爷、奶奶团聚。
方雨筱
2017年5月
汪墨山看了这封信,默默地低下了头,看来汪家这唯一的骨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寻根问祖呢。回想起汪健自小到大所处的家庭环境和接受的家庭教育,汪墨山突然意识到,其实儿子汪健是带着“先天”的缺陷步入社会的,之后就等于是完全地脱离了家庭。自己之前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之后却也没有推心置腹地和汪健谈过什么。一直以来,汪墨山都认为汪健既已投身警队,他思想之中必然会有那“正邪”、“善恶”之分,所走的路又怎么会背道而驰呢?殊不知警队并不是保险箱,就算是有些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其思想、言行却也未必就符合警察的标准。
第二天,文洪陪着汪墨山办理好了提取骨灰的相关事宜后,文洪问汪墨山:
“汪伯伯,不知道您在南方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汪墨山摇了摇头:“老伴还躺在医院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如果可能,我想乘火车尽快赶回东北。”文洪听罢,便让队里的人立即联系了铁路公安机关,顺利地拿到了当天的火车票。到了晚上的时候,文洪又开了车把汪墨山自宾馆送到了火车站。
广场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汪墨山用手抱着骨灰盒,向文洪道谢之后,便默默地转了身,向着火车站检票口走了过去。
注视着老人家那略显佝偻的背影,文洪感到一阵阵的难过。汪健作为家中的独生子,只身来到了南方,千里之外的父母不知有多么地牵肠挂肚。汪健对“出人头地”的过分追求,最终让他走向了人生的歧途,等他明白过来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遇到方雨筱后,汪健似乎明白了自己应当怎样走完剩余的人生之路,只是他的作法竟是以一人之力,无视社会规范,舍弃自己的生命,将黎成雄贩毒集团彻底摧毁,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又背负了多条人命。汪健喜欢读武侠小说,他的这些举动就似个独行侠一般。在他的眼前,仿佛就只有一个江湖,所有的正义与邪恶都是以他自己的眼睛来界定的。汪健的确完成了一个人生的壮举,只是文洪对他却怎么都佩服不起来。文洪并不清楚汪健走过的所有的路,更不清楚汪健在面临人生重大选择时,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有一点文洪却非常清楚,那就是当汪健将手枪对准了战友王亦松扣动扳机的瞬间,就注定他不可能像姚强一样,重新选择一条光明正大的坦途了。
汪墨山渐渐地走离了文洪的视线,很快消失在喧闹、拥挤的人群之中。当年他送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如今带回的,却是一盒冷冰冰的骨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