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职场

初秋时节, 喧嚣的城市褪下燥热,迎来一丝凉爽。

街边的梧桐树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片片树叶都是绿色渐染着黄色, 呈现季节交替时的独特样貌。终日奔忙的都市男女们在微凉的空气里得到短暂的放松。

身穿修身的白色套裙, 脚踏黑色高跟鞋, 宁语蓝步履匆匆。短暂放松的午休人群里不包括她, 准确的说, 她已经记不起“午休”的感觉了。

宁语蓝的目的地是整个CBD圈的第一高楼:华氏大厦。

乘坐四面通透的观光梯直达顶楼,宁语蓝脚下不停,直奔电梯正对面的办公区。办公区门口明晃晃几个恣意潇洒的大字:明华金融。

行政助理小雪耳聪目明, 一眼望见双手拎满咖啡的宁语蓝,立马迎上前接过满满两提咖啡:“语蓝姐, 又让你破费了, 我来拿吧。”

咖啡被接过, 宁语蓝双肩一松,整个人如释重负:“把咖啡分给融资部同事吧。”

“好嘞!谢谢语蓝姐。”小雪热情洋溢, 拎着咖啡往里走,同时不忘回头提醒宁语蓝:“语蓝姐,别忘了老板一点开会。”

“知道。”捏一捏酸胀的右肩,宁语蓝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明华金融是近两年在业内迅速崛起的一家金融分析公司,由两位年轻的合伙人共同创立。合伙人一个姓华、一个名里带明, 于是两人一合计, 简单粗暴定下了新公司名字:“明华!就叫明华!”

当时的华枫激动地直往傅厉明肩上拍, 要不是傅厉明眼含警告, 他就扑到对方怀里了。短短五分钟就定下公司名字, 华枫实在嘚瑟,于是他插着腰站在华氏大厦顶楼, 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区,豪情万丈、挥斥方遒。

华枫曾在大会上无数次回顾光辉的公司起名史,频率之固定比大姨妈还准时。直接导致宁语蓝陷入了“一见到公司名牌就脑补大老板双手叉腰哈哈哈哈”的魔咒。

高考后,宁语蓝进入全国排名第一的大学,就读其王牌专业:金融学。她从大四起在国内某大型投行实习。经过三年的摸爬滚打,于两年前加入当时已初露峥嵘的明华金融。

回顾自己并不算长的职业生涯,宁语蓝是颇为满足的。虽然从投行的实习开始,她就彻底告别朝九晚五和周末双休,每日与繁杂的数据模型和各类金融数字为伍,但每每做出让客户满意的融资方案,或者成功预测金融走势,她都能从中获取大大满足和成就感。

进入明华之初,她只是一名小助理,经过两年时间,她由助理晋升分析师,最终成为拥有独立办公室的融资部主管,与另一名主管同属方组长管辖。融资部共3个小组,他们组向来是成绩最突出的。

今天的会议通知早在一周前就由华枫助理发布在公司OA平台,同时强调不准请假。

宁语蓝看一眼手表,正好十二点四十分。她拿起办公桌上的笔记本,往公司一号会议室走。

途中路径外汇部和期货部的办公区,满眼望去都是股市期货的走势图,正中白墙还悬挂一面超大屏幕,实时滚动股票外汇信息。外汇部和期货部的成员个个全神贯注,处于高度亢奋的工作状态。

宁语蓝心中叹服,再次对每晚12点下班的作息感到满足。

穿过战场般的办公区,宁语蓝走到1号会议室门口。

会议室大门微开,轻轻一推,厚重的木木缓缓向后打开。

门一打开,宁语蓝就产生了夺路而逃的念头。

门后的主席椅上,华枫背靠高档订制皮椅。坐姿随意,动作潇洒地.......舔着酸奶盖......

默默评估完夺路而逃的危险系数,宁语蓝认命地握紧手里笔记本,目不斜视,一脸正气地往距离主席位最遥远的位置走去。一边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一边忍不住犯嘀咕:原来有钱人喝酸奶......也要舔盖?

走过长长的会议桌,在最偏远位置落座,宁语蓝后知后觉:整个办公室只有她和大老板华枫两个人。而大老板其人,还在孜孜不倦地舔着酸奶盖......

画风清奇、场面诡异,宁语蓝尴尬地佯装写字。

“宁语蓝”。鸦片般具有蛊惑力的声音通过会议室话筒飘飘荡荡,一路从主席位穿山越岭,直达宁语蓝耳边。

宁语蓝:“......”

缓缓抬头,露出僵硬的笑:“华总,找我......有事?

话音刚落,就见遥遥相对的华枫把酸奶盖往旁边一丢,满足地舔了舔嘴唇,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望过来。

宁语蓝无语凝噎。

进入明华两年,她与各位同事相处愉快,一派和谐。唯独面对这位大老板时,她总能怒刷三观、重建世界观,进而怀疑人生观。

华枫年愈三十,偏偏长得跟二十六七的小年轻似的,尤其一双桃花眼自带柔情脉脉,把整个公司的小女生迷得团团转,恨不能下一秒就飞蛾扑火直接献身。

宁语蓝刚进明华就被当时还是实习生的小雪科普八卦:别看华总年轻,感情史却能装订成册,很多系列的那种册。如果把爱上他的女孩们比作飞蛾,那么他完全可以开一个飞蛾博物馆。且馆内飞蛾数量之庞大、物种之丰富,必然世之罕见。

小雪如数家珍地爆料自家大老板的情史,什么纯情学妹为爱离家啦、妖娆贵妇放荡只为他啦、影后女星为他隐退娱乐圈啦......

在被小雪强势洗脑后,原先在宁语蓝心中坐拥翩翩贵公子人设的华枫一秒破功,成了一个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的浪荡公子哥。

小雪心满意足地科普完,又鬼鬼祟祟四处张望,一副要爆料大八卦的模样。宁语蓝一秒错乱,差点以为在家待产的王萌瞬移到了自己面前。

鬼鬼祟祟的小雪确认四周无人后,踮起脚凑到宁语蓝耳边:“据可靠线报,学生妹、贵妇、影后......通通都是烟/雾/弹,咱们老板的性取向......”小雪砸吧砸吧嘴,一脸高深莫测:“与众不同。”

宁语蓝“噗嗤”笑出声,这小雪不该到明华实习,分明应该向中国第一狗仔的目标奋进。

然而此时此刻的宁语蓝,却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了。与她隔着几乎一整间会议室的华枫,翘着二郎腿,用他天生魅惑的桃花眼频频发射百万伏电压......

宁语蓝如坐针毡,刚要借口拿东西离开,她的救星来了。

“华枫,再浪就给我滚出去。”救星人未到,声先至。宁语蓝心中大喜,一抬头,果然看见二老板傅厉明一身考究西装,直挺挺站在会议室门口。他身后跟着几名期货部的组长和主管,气场强大,十足的老板派头。

宁语蓝:这才是老板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几名期货部成员在傅厉明身后左顾右盼,假意欣赏做工考究的木门。实则对于两位老板的“不和谐”早习以为常,此时一个个都在心里为华枫捏冷汗:大老板哟,你可长点心吧。

宁语蓝站起身,长出一口气:傅厉明来了,华枫也就不敢乱来了。

果然,华枫看一眼傅厉明,一声不吭地收回二郎腿,迅速在主席位正襟危坐、安静如鸡。

宁语蓝:......

傅厉明面无表情,领着自己直管的期货部成员往里走。外汇部和融资部的同事们也三三两两到达会议室。

待全体就位,华枫宣布会议开始。

傅厉明坐在华枫下首,腰杆挺得笔直。他与华枫年龄相仿,五官算不上英俊,最多算端正,但胜在气质沉稳内敛,加上衣着考究,看起来倒是比华枫大了六七岁。

宁语蓝当初就是冲着傅厉明进明华的。业内一直流传着傅厉明以一己之力,准确预测和购进期货,将一名濒临破产的客户从泥潭中拉出,最终晋升全市首富的传说。

进入明华前,宁语蓝一听傅厉明几个字就忍不住腰杆一正,就感觉这人连名字都让人不明觉厉。等见了真人,尤其是见到身为大股东的华枫对傅厉明言听计从后,这种感觉就如决堤洪水,刹不住车了。

华枫发表简短的开场白后,将会议的主持棒接力给傅厉明。

傅厉明点点头,稍稍调整话筒高度后侃侃而谈。

他语速适中,句句重点,将公司各大部门的业绩逐一点评,盈则奖、亏则罚,条理清晰、赏罚分明。获得奖励的同事信心更盛,被罚的同事丝毫不气馁,反升起一股冲劲,誓要在下次大会得到表扬。

宁语蓝边做笔记边感叹:这人天生就是做领导的料......

点评完各部门业绩,傅厉明以当前国际金融形势作为切入点,条缕清晰地对国内外债券股票的发行承销、企业重组并购、项目融资、资产证券化等一一进行分析、点评,同时对未来走势做出判断。

整个会议室,除了坐着转笔的华枫外,个个低头疯狂誊写。大家恨不能化身移动硬盘,把傅厉明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复制粘贴,再大写加粗烙进大脑。

两个半小时后,傅厉明发言完毕,会议室响起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华枫趁机把手边的茶杯往傅厉明手边推,随后抬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众人意犹未尽地停止鼓掌,把注意力放回大老板身上。

确认自己成为全场焦点后,华枫满意点头:“会议结束前再发个通知,下周一下午,外汇、期货、融资部所有同事,全部集中会议室进行法务培训,不得缺席请假。”

“法务培训?”众人交头接耳,会议室窃窃私语一片。有人小声抱怨:平时工作都忙成狗了,哪有时间培训?还不是金融培训,是法务培训?

眼见小声讨论有变成集体抱怨的趋势,傅厉明喝一口华枫推来的茶,重新对准话筒发话:“这次讲师是美国著名大学的法学硕士,既是近两年升起的法律界新星,也是我和华总的同校师弟”。

傅厉明的声音低沉浑厚,语气平淡却自带魄力,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瞬间肃穆,所有人挺直背坐正。

傅厉明继续道:“他会针对自己亲身经历的国外金融案例作出分析,同时与大家探讨国内现行金融政策下的法律风险防护,相信会对大家有所帮助。”

边说,傅厉明边用目光逡巡会议室众人。等他把话说完,整个会议室再无一人抱怨、反对。

华枫在桌子底下对他竖大拇指,傅厉明假装没看见。

最后,华枫宣布散会,与会人员有序离开。宁语蓝坐在最里面,很自然地排在队伍最后。

走到会议室门口时,傅厉明出乎意料地叫住了她:“宁语蓝。”

宁语蓝诧异回头。她进明华两年,与傅厉明直接对话的机会不超过三次,倒不知对方竟然还认得自己。不仅认得,还把自己叫住了。

宁语蓝生怕自己出现了幻听,犹犹豫豫地问:“傅总......?”

傅厉明轻轻一点头:“听说你最近在准备CFA考试?”

宁语蓝更为诧异,准备CFA考试的事情,她一直保持低调,只对自己的直属领导方组长透露过,却不料傅厉明也知道,而且还对此表达了关心。

她再次在心里肯定自己的看法:这人就是当老板的料,抚恤员工有一套。

宁语蓝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华枫从傅厉明身后窜了出来:“好好考啊宁语蓝,等你考上CFA,欢迎加入我们外汇部!”

“呃......”宁语蓝有点尴尬:“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傅厉明:“放松心态,用平常心应对即可。”

华枫:“biubiubiu~我已对你发射逢考必过咒语~”

宁语蓝:“……”我大概跟了个假老板。

回到办公室,匆匆喝几口咖啡,宁语蓝直奔VIP会客室,协助方组长接待本季度融资部的头号客户。

两人与客户就融资并购的方案和风险进行了深入讨论,并给出专业意见。最终,犹豫了大半个月的客户决定将名下并购事宜交托明华金融。

月上中天时,宁语蓝送走客户,回到办公室。

透过玻璃窗向外眺望,明黄的月亮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相反,楼底下的人群却渺小如幻境,让人顿生时空错乱之感。

远处万家灯火,宁语蓝坐回办公桌复习CFA考试教材。

离开办公室时,已近半夜十二点。宁语蓝望一眼依旧灯火通明的外汇部,一路感叹着前往停车场取车。

毕业第二年,由于几乎天天加班到零点,她买了辆小polo代步,既方便又安全。同时在公司旁边的高档小区租了一个小套间。房租不菲,好在金融业付出多薪资也高。

小区里不乏在附近写字楼上班的白领和加班狗,所以即使深夜,小区大门依旧灯火通明,两名年轻保安尽职地守在门口保卫室,给宁语蓝这样的单身女子平添安全感。

把小Polo稳稳地停在车位,宁语蓝背着单肩包往楼下走。

楼前的路灯下停着一辆小型搬家车,宁语蓝心下诧异:大半夜搬家?这世界果然不乏人才。

不过吐槽完也就算完了,毕竟与她无关。

小卡车前方传来低语,应该是搬家师傅在和顾客确认物品。从宁语蓝的角度只能看到地上一高一低两道影子,看不见对方真身。她耸耸肩,朝电梯走去。

“叮”,电梯门开,宁语蓝走进去,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合上的同时,楼外的搬家师傅也与客户确认完搬运清单,开始整理地上的搬家工具。一旁的高个影子随之从车身掩映里走出,站在了路灯的光晕里。

灯光下,那人身高腿长,穿一件灰色套头运动装。短短的刘海被风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额下是一对墨黑如宝石的眼,以及带着温暖笑意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