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河州,桴罕城。
桴罕城位于黄河上游,东临洮河,与定西地区相望,西倚巍峨雄壮的积石山,南靠太子山,北临湟水,地势险要,自从麻秋占了河南之地后就成为了凉州的东大门。
虽然距离羯胡的地方很近,但城中百姓的生活却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去年谢艾一战斩首五千级,把羯胡军打得望风而逃,此战后许多人都对羯胡军队少了许多畏惧之心。再加上这一年来羯胡军一直没有什么动静,许多人甚至已经忘记了羯胡军就在对面,城中一片祥和。
日出时分,朝阳初起,柔和的阳光斜照下来,映在巍峨的城墙上,为这座沧桑的城池染上了一层金光。
城门刚开启不久,城门口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人在向外走,两旁各立着一对守城的士卒,睡眼惺忪,看样子也不知昨晚去干了什么。
“二胡子,昨天赢了不少吧?今天晚上是不是该请客呀?”一个眼睛红得像兔子的士兵带着嫉妒的眼神望着旁边的一个士兵。
那士兵一脸的苦相:“昨天刚开始是赢了一点,不过最后又都输光了,我现在还欠了三百文呢!哪有钱请你们哪?”
“切!谁信呢!你小子每次都哭穷,可你哪次不是输多赢少!”
“我……”
“都给我闭嘴!现在我们在守城门,想赌都给我回家去赌!”队长冷声说道。
众兵卒当即噤声,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不时的会有哈欠声响起。这座城实在是太平得太久了,几十年未见刀兵,守城士卒无所事事,不过是做个样子,根本就没有人会想到有军队会来攻城。
那队长训斥了他们这么一句,只不过是他的职责所在,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也没有想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然而就在这时,地面隐隐传来了急促的震动,那队长觉得有些不对:这震动如此急促,不像是什么商队的马匹他国地面发出的动静。难道……?
队长愕然抬头,然后,他见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在北方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出现了一条黑龙,越来越近,带起了大片的尘土,轰隆隆的震动越来越近。近了,越来越近了,他的瞳孔忽然间放大用嘶哑的嗓音吼了一句:胡人的骑兵!胡狗来啦!
黄沙漫天,黑龙露出了它的真面目:这不是黑龙,而是一支黑甲黑槊的骑兵。这对骑兵风驰电掣般直冲过来,手中紧握着一把黑漆漆的马槊,像一朵黑云般向城门压来,也压在了每个士兵的心上。
那队长这时才忽然反应过来,嘶哑地吼道:“快关城门!快去向太守大人禀告!”随着这一声吼,士兵们如梦初醒,一个个慌忙地把城门关闭,又有人慌慌张张的去向城中示警。
就在城门口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已经出城的人也开始四处逃散。只是这队骑兵来得太快了,还没有跑出多远,这队骑兵已经到了面前。整支骑兵迅速由纵队变横队,扩散开来,像一道巨浪般将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淹没。
平地卷起一阵狂风,黑甲骑兵手中的马槊霍然刺出,锋利的马槊没有丝毫阻碍的刺入了这群四处奔逃的桴罕百姓胸中。骑兵冲势不减,槊尖上都挑着一人,妖艳的鲜血顺着马槊流淌到地上,瞬间即渗入地面,只留下一片鲜艳的血红。
黑甲骑兵抬起马槊,轻巧的将槊上的人甩到一边,显见的是不活了,只有汨汨的血液不停地流出,流到地面,将旷野染成了一片血海。
遍地鲜血飞溅,黑甲骑兵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显然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杀人了。黑甲骑兵去势不减,继续将手中的马槊刺入下一个人的胸口,鲜血喷涌,在阳光下,盛开了一蓬蓬的血花。
在这队黑甲骑兵的大肆杀戮下,城外的人已被屠戮一空,全部倒在了血泊中。在距离桴罕城墙一箭之地的地方,黑甲骑兵整齐一致的勒马停下,残留着鲜血的马槊斜指前方,冰冷的眼神,残忍的杀戮手段,让城中的数万百姓惶惶不安。
“这……这支骑兵怎么停下了?他……他们要干什么?”在桴罕城墙上,一个颤抖的声音问道。
“这只是胡人的先锋,骑兵如此宝贵,怎能消耗在攻城上,他们在等后续的步兵!”一个凝重的声音回答道。
“张大人!”有的人认出了这个回答的人的身份,正是武成太守张悛。
张悛面沉如水,双眉紧皱,凝重地看着城下的这队骑兵。
城下的骑兵整齐划一地停在距城墙一箭之地的地方,这里正好是城上箭矢无法到达的地方。每一个骑兵都静静的停在那里,没有喧哗,没有骚动,战场一片宁静。
张悛丝毫没有因为黑甲骑兵的平静而平静,相反,他的心中此刻已是惊涛骇浪。这支骑兵绝对不是一般的胡人骑兵,整齐的军容,精良的武器,训练有素的士兵,这绝对是胡人的精锐骑兵。黑甲黑槊,难道这就是羯胡的那支黑槊龙骧军?张悛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他依旧凝重地望着城下的黑甲骑兵,只是双眉皱得更紧了。
张悛说的没错,很快,在远处,又出现了一道烟尘滚滚的黄龙。黄龙越来越近,已经显现出了这支军队的面容。烟尘滚滚而来,张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有多少人啊?这座城还守得住吗?
羯胡的军队没有给张悛继续思考下去的时间,很快这支军队就到了近前,黑甲骑兵呼啦啦闪开一条通道,散到两翼,而成群的步兵手执刀盾,推动着云梯、钩索等各种攻城器械,开始向城墙发起进攻。
前锋军由盾牌兵、箭手、刀斧手和工事兵组成,配备了檑木、云梯、耧车等攻城的必须工具。虽然装备明显比那支黑槊龙骧军差了许多,好多士兵还没有甲胄护体,但看着城下如蚂蚁般密集的攻城大军,城上的守军也不禁一阵眩晕。
“放箭!”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城上的弓箭手还是依令射出了密集的箭矢。
密集的箭矢齐刷刷的射向了正在向上攀爬的羯胡军队,很快,冲在最前面的一队士兵就被箭矢穿透,惨叫着坠落到地上,落地时已是一具死尸。虽然前面的人死状惨烈,但后面更多的士兵很快又冲了上来,战事越来越激烈。
攻城的士兵实在是太多了,而桴罕城并没有配备太多的弓箭手,这里毕竟不是凉州的重心。很快的,在付出了无数伤亡的代价后,攻城的羯胡军队就爬上了城头。弓箭手不擅近战,后面的凉州步兵冲了上来,手执长刀与敌人战在一起,攻城战已经变成了白刃战。
杀气如魔障,血魂在飞扬。
这时候的桴罕城已是一片尸山血海,有桴罕城将士的,但更多的还是羯胡军的。攻城一方的伤亡总是要比守城的一方要大,但这一次羯胡军明显是有备而来,兵力要比桴罕城的守军要多得多,所以羯胡军依旧悍不畏死的向上冲。
张悛挺拔健硕的身躯昂挺矗立在城楼前,眉头深深皱起,虎目里映着火把的红芒,一阵阵寒光闪烁。
攻城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了,守军的伤亡在逐渐扩大,而羯胡军的攻势依旧猛烈,再这么下去,桴罕危矣!城内的所有守军不过两千左右,就算把壮丁编入也是不足五千,可看这羯胡军队足有十万之众,这城,难守啊!
张悛在城头上愁绪满怀,可城下的麻秋一点都不愁。
麻秋,据《太平广记•酷暴》载:“后赵石勒将麻秋者,太原胡人也,性虓险鸩毒。有儿啼,母辄恐之麻胡来,啼声绝。至今以为故事。”,凶名远播。
攻城的士兵已经死伤近万,城下尸横遍地,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下令继续攻城。
麻秋骑在马上,在后军处远远地看着这场血腥的杀戮,眼中没有不忍,却有着一丝残忍的笑容。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从十三岁时加入石虎的羯赵军以来,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有多少人。从军二十多年来,征战无数,一路南征北战,少有败绩,累积功勋才有了如今的羯胡凉州刺史。死两个士兵怎么了,死就死吧,反正回头还可以再抓,正好还可以省下一批口粮。
麻秋静静的看着城头的厮杀,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他永远都不想提起的人的名字——谢艾。戎马半生,唯一的两次大败就是败给了慕容家的慕容恪和凉州的谢艾。
慕容恪,到现在他还是不敢再想起那天夜里的情景。那天早晨,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带两千骑兵突然袭击了羯胡的十几万大军,结果斩首三万余级,而他只能灰溜溜的逃走,连马匹都丢了。那个天神般的少年,只有十五岁,却把那么多老将打得落花流水,只有石闵那个汉贼得以保全。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这是他一生最耻辱的一战。
他一直以为打下凉州这个小地方轻而易举,没想到在这里,他又品尝到了失败的苦果。谢艾,一个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无名小卒,竟然也打败了他。他甚至连他的样子都不曾见过,就跟着骚乱的大军逃了回来。
难道连凉州也拿不下吗?不,我一定要踏平凉州,打败谢艾,我是不会一败再败的!麻秋握紧了拳头。看着两翼的那三千黑槊龙骧军,他又充满了信心。有了这支精锐骑兵,谢艾又有何惧!
日光西斜,有风轻轻吹过,浓浓的血腥气散布在天地间。
(PS:这一章开始,战争来了,主角在这几章就不出场了。不过这几章后,主角就要大杀四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