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艾安全回营,让担足了心的邓羌终于放下了心。不过放下了这个担心,邓羌又有了另一个担心:那苻坚,真的愿意在胜利在望的时候,就这么拱手让出洛川吗?
邓羌的第二个担心,在第二天之后,又再次烟消云散了。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苻坚的四万大军就已经拔营启程,浩浩荡荡地向南方撤离了。原本围得密密匝匝的洛川城在南部露出了空隙,但是这一空隙在很快之后就被行动迅速的凉州军给填补上了,整个洛川城很快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四面楚歌的绝境。
去掉了心腹大患的邓羌和谢艾全力攻打洛川城,而且还在攻城的时候故意放开了北面,只从东面、南面、西面这三个方向进攻,意图给城中的匈奴人一线生机,不至于让他们在绝望中破釜沉舟,拼死一战。毕竟张曜灵这一次的计划就只是抢地盘,和匈奴人有仇的是苻秦,现在苻坚都已经全部撤走了,那他们也没有必要非得和匈奴人死掐不可。
不过让邓羌恼火的是,城中的匈奴人毫不领情,不但没有主动撤离的意图,而且还在城头上又加派了很多士兵,防守得更加严密。而据前方的士兵观察,那些人人数虽多,但是明显缺乏训练,很显然就是把城中的百姓赶上来守城了。
这一发现让城下的邓羌和凉州军队都气愤得不得了,那匈奴人不过是一群异域蛮夷,给你面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天堂有路你不走,那就在这里下地狱吧!
邓羌火是火了,但是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在加强三面进攻的同时,他还派人向城中投掷传单,蛊惑人心。而城中的百姓在一开始匈奴人进城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一群和善的好人,岂料一天之间喜羊羊变成了灰太狼,而且还是黄金加强版的灰太狼。不但强拉了城中的青壮上城守城,而且还在百姓中实施了严格的管制,搞得城中一片风声鹤唳,但白天也没人敢再街上行走。
这一高压政策极大地激起了城中百姓的不满,但是这短期之内还不会起什么大乱子。毕竟要跳出来造反是要提着自己的脑袋冒险的,不被逼到了一定的程度上,是不会有人敢第一个做陈胜吴广的。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洛川城的崩溃再一次验证了一个真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呃……好像有些不大合适……先凑合吧……
在城中的百姓还处在敢怒不敢言的时候,匈奴人内部就有人坐不住了。
原本那些头人们之所以能这么齐心协力地南下攻城略地,为的就是这里有利可图,有便宜可占。而如今不但什么便宜都没了,而且自家的老窝也被抄了,自己也被大军给围困在一座孤城里了。
大家辛辛苦苦,为的就只是图个钱财而已。现在不但没赚到什么,而且几乎就是赔了个血本无归,现在更是几乎要把自己的小命给交代在这里了,谁还愿意再继续一条道走到黑?尤其是现在的凉州军围三缺一,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咱犯不着在这里拿鸡蛋碰石头吧?
这种思想一旦产生就有如野火燎原一般在众人中蔓延,许多人都组团来到刘卫辰面前要求撤兵,但是在第二天后就没有人敢再当众说这种话了。因为在第一天见到刘卫辰之后,一帮人慷慨激昂地刚一说完,面前的刘卫辰就变了脸色。一挥手召集进来一大帮子刀斧手,也没有搞什么摔杯为号的把戏,直接以最直接的暴力镇压下了所有的声音。而且据小道消息,事后刘卫辰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院子中架起烤架,把那些死尸给烤成了烤全人吃了。
这种劲爆的重口味消息未得证实,至少没有什么官方声明对此负责。但是那些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是没有任何疑问的,而在发生了此事之后,城中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再也没有什么让刘卫辰心烦的声音传出了。
刘卫辰很满意,他用自己最为擅长的暴力和鲜血,让自己的耳根子变得清静了许多。但是一辈子信奉暴力和铁血的刘卫辰并不明白,暴力是最直接的手段,但是它只压下了表面的声音,而更加强大的反抗,已经转到了地下继续酝酿,等待更加猛烈的爆发。
在大军围城的十日后,城北突然涌出了成群结队的匈奴人马队,一出城之后就浩浩荡荡地一路向北,将洛川城弃之不顾。在城外的邓羌和谢艾对于这一异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谨慎地没有大举拦截,只是在两翼安排了一对弓兵远远地射击。而忙于逃命的匈奴人也无心应战,在丢下了几百人的尸体之后,这一支浩浩荡荡的匈奴逃兵也消失在了北方的地平线处。
一切都结束之后,邓羌和谢艾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天灾,这些匈奴人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而且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过不明白是不明白,看着那些至少也有几千人的匈奴逃兵,和大门洞开的北城门,邓羌和谢艾还是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在一开始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性进攻之后,一直没有发现什么抵抗,放下了顾忌的凉州军马上占据了这座空城,成为了这座城的主人。
而进城之后的邓羌和谢艾一边忙着安抚城中居民,一边还找到没有来得及撤走的匈奴伤兵多番打听,最后才得到了一个让他们哭笑不得的真相。
原来在凉州军围城之后,四面楚歌无心恋战的匈奴人内部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只不过残暴的刘卫辰选择了暴力镇压,但这种暴力手段明显不适合现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使用。于是不满越来越大,积怨已久的匈奴人聚集起来联合到一起,在昨天晚上趁刘卫辰大醉而眠的时机举兵入内,一阵乱砍将醉酒的刘卫辰砍成了肉泥。美中不足的是只杀了刘卫辰,而刘卫辰的独子刘勃勃则不知所踪。
一个小孩子也无关大局,事成之后众人也无心为自己的政变成功开什么庆功宴,城外的那六万大军可还在呢。于是到了第二天,集结成队的匈奴人打开北门,头也不回地就开始了举族大逃亡。却将洛川城弃之不顾,结果就让凉州军捡了个现成便宜。
现成便宜捡起来轻松,但是这之后的安抚城中居民、重建民政机构、维护治安等等,这些哪一件都不是轻松的事。长于军事的邓羌忙了个头昏脑胀,还好谢艾曾任过酒泉太守,对这一切还算熟门熟路,帮着邓羌忙活了好多天,一直到陇西派专人来才罢休。
苻坚撤走了,洛川到新平这一线的地盘也夺到手了,这一次的计划已经基本完成了。于是在一切都安置妥当之后,邓羌和谢艾带着大部分的军队离开了洛川,浩浩荡荡地返回了凉州。
而在凉州和苻秦这番心照不宣地合作击溃了刘卫辰部的匈奴人之后,不管是凉州还是苻秦,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寂,在这几年内再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苻秦经过了这一个动荡之年实力大损,而且还把陇西丢了,于是很受伤的苻秦就开始养精蓄锐,不再管别的事,这几年倒是难得的老实了许多。
而凉州方面,张曜灵在临时起意又从黄河南部抢到了一大块地盘之后,也收手不干了。凉州这百年来一直是僻处一隅,虽然经过了多年的经营,境内用又是多年太平。但是凉州先天不足,人少地少,国力本就无法和中原的几个国家相抗衡。这一次能取得这么大的战果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这么多的地方刚刚占领,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悉心经营,再多的地盘如果自己没有那个胃口,勉强吞下也只能落得个消化不良的下场。
于是在这几年里,张曜灵安静了下来。先是同苻坚在两国边境处建了一座贸易城,在两地实行互市贸易。苻秦和凉州是老对手了,尤其是如今陇西被凉州抢去,苻秦方面对凉州是恨得牙痒痒。因此在两方建立这个贸易城的时候,苻秦国内有着不少的反对声音,但是苻健还是听从了苻坚的意见,坚持履行了和张曜灵之前的密约内容。
这一切早就在张曜灵的预料之中,这座贸易城的意义非凡,对两方都是有着莫大的好处。苻秦地处关中,战略地位重要,土地肥沃,但是物产并不丰富。除了农耕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手工业,很多物资都需要从别的地方引入。而凉州虽然地狭人少,但是金属矿藏丰富,还有盐业发展,再加上北方流民中的各种匠人迁入凉州,这就让凉州的物产比之苻秦丰富了许多。
双方是优势互补,对于元气大伤的苻秦来说尤其有利。而这也是在一开始张曜灵和苻坚谈条件的时候,苻坚对此并无异议的原因。这种对双方都有利的事,为什么要拒绝呢?
于是在陇西的贸易城中,商业贸易如火如荼地发展了起来。各地的商贾、各种行业都聚集在此地,甚至还有一些西域商人也深入此地经商,就让这座贸易城更加繁荣了。
而在陇西,除了加大对商业的扶植力度外,张曜灵也没有闲着。在张曜灵暗地里的帮助下,北宫雁一手经营的雕版书,也开始上市了。
按照北宫雁的规划,先是由张曜灵第一个拿着这种完全不同的书籍,在某个时机在人前显露。这种从未见过的全新书籍很快就吸引住了那些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的目光,在旁敲侧击及张曜灵半遮半掩的吐露下,北宫雁所建立的“河洛斋”还未开张就已经聚敛了大量的人气。
而北宫雁的计划远不止于此,雕版书的名声越传越大的时候,她还是按兵不动,并不打算马上开张销售。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但是除了张曜灵手上的独一份之外,市面上一件都没有。有价无市的雕版书在这种“饥饿营销”下培养了越来越多的需求者,而其价值也在这种求货无门的情况下直线上升,甚至有人扬言要出金百两求购一本。
在这种有些狂热的市场变化下,北宫雁也是见好就收,在这股狂热达到最高点的时候突然开张,拉开了销售的大幕。
但是北宫雁的布置远不止此,销售是销售,但是这些雕版书还分出了许多花样,什么典藏本、奢华本、天竺贝叶本、珍珠白玉本、某某名家批注本,不一而足,总之是直指高端市场,卖得就是奢侈品。
而市场的反应也是出乎意料的好,这种新奇的雕版书一下子就吸引了喜爱猎奇的那些世家子弟。再加上河洛斋层出不穷的各种版本,一时间河洛斋出售的雕版书成了上层人士争抢的时尚产品。尤其是在这个闲着没事就炫富攀比的世家子弟阶层中,你要是手头上没有两本河洛斋的雕版书,你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而在河洛斋的雕版书引发疯抢一时间洛阳纸贵的时候,不出意外,市面上很快就有了仿制品出现。像雕版印刷术这种技术来源于篆刻,并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只要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仿制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这些仿制品的出现并没有影响河洛斋的火爆程度,河洛斋主打的是高端市场,玩的就是奢侈。用张曜灵的话来说,就是“我们不卖最好,只卖最贵!”
什么行业最火,最能赚钱?
答案,国营的企业,有国家撑腰的企业。
河洛斋的主人谁都不知道是何许人也,张曜灵作为幕后老板并不为人知,但是这其中他却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名面上张曜灵自然不会对别家竞争者打压,但是他可以在暗中给河洛斋很多支持。而正是依靠张曜灵的支持,河洛斋成功打出了“正宗”的旗号,别人家的书也很好,但是河洛斋的是最正宗的,你不看那些大人们都用这种吗?
在种种优势下,那些仿制者走的山寨路线就行不通了。在一番挣扎之后,一部分店铺倒闭了下去,而另一部分则改变策略,退出了高端市场,印刷起了最普通的版本,在贫民阶层销售。
成功击退了各路挑战者的河洛斋,稳稳地保住了自己的市场老大地位,并且逐步发展壮大,目前已经开了几十家分店,甚至都已经在苻秦的国都长安都有了一家不小的分店。当时只是心有不甘想要赚些成本的张曜灵,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抄袭,居然可以做成现在的一个赚钱的大买卖,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
就这样,张曜灵安安稳稳地待在上邽城内,一边大把大把地赚着钱,但是对于自己的正事也没有放下。在王猛的辅助下,陇西的改革在一点一滴地进行。各郡县建起了官学,开垦荒地,清查各地确切人口户数,小心翼翼地削弱士族势力。士族的势力根深蒂固,要想削弱他们,非得要慢慢来不可。
而这慢慢来,一慢,就是六年的时光又过去了。
“公子,前面还有多远的路程啊?”在一处宽广的道路上,一辆向西行驶的马车上传来一声娇柔婉转的女子声音。这个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应该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快了,再有两天,大概后天的中午,你就可以在我们家里好好看你的书了。”前面策马缓行的少年男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少年脸孔,却是已经长大的张曜灵。
“哦……”马车内传出一个拉长的声音,好像有些漫不经心。
“你这丫头,这马上就要回家了,你就不能歇一会儿?”张曜灵听出声音有异,勒住马缰退到马车前,一掀开门帘看了看里面的女子,无可奈何地说道。
“公子,现在我们的业务已经扩展了,这些事情都不能耽搁,必须马上就处理好,我没事的。”
里面的女子自然就是张曜灵的丫头北宫雁,此时的她正埋头专心地看着手上的一本账本,而在她的左手边,还有着一尺高的一摞账本。
“这些东西也不是一天就可以完成的,这么多天就没见过你停下来,这样下去怎么行?”张曜灵也很佩服北宫雁的这种认真劲头,但同时却还有些惭愧。自己这一个甩手掌柜,把所有的事都丢给了这个小丫头,只管数钱,是不是有些太过无耻了一些?
张曜灵的话并没有引来什么回应,北宫雁恍若未觉,将自己手中的账本翻过了一页,同时嘴里还在低声地嘟囔着什么,丝毫没有在意张曜灵的话。
“本公子命令你不许再看了,马上闭上眼睛睡觉,这些账本先交给我保管!”眼看自己的话毫无效果,张曜灵只好采取了暴力。他闪电般地出手将北宫雁手中的账本抢了过来,然后又将它合上放到那一尺高的账本堆上,又将这厚厚一摞一手抄起,最后拿出马车外。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至极,北宫雁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现不但自己手中的账本不见了,而且就连自己身边的那一摞也不翼而飞了。只剩下北宫雁睁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