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都是难以置信的。因为你不知道,所以就以为它们不存在。可是这世间有多少事物存在,你又能知道多少呢?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张曜灵不打算再解释了,只好把古人给搬出来了。
“哦,”宫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还是有些不信。只是她很聪明,没有在这一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不再理会这个问题,她转头急切地问道,“你刚才说我哥哥没死,是真的吗?”
“我只是说有可能没死,不代表他真的没死。”张曜灵很严肃地纠正着宫雁语中的语病。
“这是真的吗?你又凭什么这么说?”宫雁并没有在意这其中的差别,她本来以为哥哥一定是葬身火海,死无葬身之地了。谁知忽然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哥哥很有可能没死,她又怎能不欣喜若狂。只要有哪怕一丝的可能,一切就还有希望!
“昨天晚上,牢房大火,你一到了那里就哭着向火场里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要死,你的那股聪明劲哪里去了?”被一个比自己小很多岁的小男孩教训,真的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但是这一刻,当宫雁听到张曜灵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的老气横秋的语气在训斥她,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古怪。那种感觉很温馨,很熟悉,似乎……就像是……就像是当年自己的父亲教训自己一样。
“哦,我也是太着急了,所以才……才……才会去寻死的。”宫雁低下了脑袋,温驯地说道。这种低声下气的感觉让宫雁有些吃惊,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屈服给了这个小孩子?
张曜灵并没有在意宫雁的语气,或许在他得心里,从来就没有把这个十岁的小女孩放在心上。毕竟像他这样的怪胎实在是一个异数,这小姑娘就算是稍微聪明一些也是有限。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孩子,当然要乖乖听话了。
“那场火起得很蹊跷,现在也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干的。那场火着得太突然了,而且那周围又多是一些木质建筑,所以只是控制了火势,却无法扑灭。一直到了在今天早上,那场火才慢慢熄灭。”张曜灵有些遗憾地说道。面对这些天灾人祸,张曜灵也没有什么办法。即使到了后世科技发达的时代,一旦着了大火,也是一件很重大的灾难。何况这个时代的建筑多为木质构造,有没有什么高科技灭火器,所以一旦起火,就只能跑路了。
“我哥哥呢?他到底怎么了?”这些事情宫雁都不关心,她的心里,只剩下了她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哥哥。
“今天早晨,火灭了,我叔叔带人去了现场找尸体。结果只发现了一百多具被烧焦的尸体,而剩下的上千人全都没有找到。他们,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曜灵这样说道。
“怎么会这样?我亲眼看着我哥哥和很多人被关进了那所牢房,怎么就不见了呢?”宫雁又惊又喜,旋即却又变了脸色,担心道,“不对,有一百多人被烧死了,你怎么就知道那里面没有我哥哥呢?你又不认识他,而且那些尸体又被烧焦了,根本看不出来面目的模样。难道你只是来安慰我的?”
“我可没有那种闲心,跑来这里就是为了安慰你这个小丫头。”张曜灵有些不耐,淡淡地道,“我是不知道你的哥哥长什么样,那些尸体也的确被烧得不成样子。”
“那你就是在消遣我了?”宫雁愤愤地说道,对自己被一个小孩耍得团团转,而感到有些恼羞成怒。
“我是不认识你的哥哥,但你的街坊邻居认识,我正是从他们的嘴里才知道你的哥哥是个什么样子。”看到宫雁还要说些什么,张曜灵摆摆手阻止了宫雁的反驳,继续解释道,“大火把他们的脸烧得面目全非,从脸上的确是看不出谁是谁。但是大火烧得了脸,却烧不掉身体。而我正是凭借这一点,才断定你哥哥没有被烧死在里面。”
“身体?我哥哥的身体又怎么了?”宫雁很是好奇地问道。
“笨丫头,你连自己的哥哥最突出的特征都不记得了,怎么当人家妹妹的?亏你还要陪他去死。”张曜灵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一脸懵懂的宫雁,很是有些朽木不可雕也之感,“你哥哥今年多大?他身量如何?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啊!?”宫雁先是大愕,不明白这跟自己的哥哥的生死有什么关系。但是略一思索,她又变得喜不自胜,强抑着狂喜,她又问道,“你是说,那些死尸里面,都是一些矮个子?”
“终于想起来了?”张曜灵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一屁股躺在了床上,仰首向天,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一百多具尸体的尸体都被烧焦了,但是身量不会缩短。那些尸体最长的也不过长七尺四寸,而你那个哥哥,却是一个八尺六的大高个子,这样突出的特征,在这里面确实没有,你说他到底死没死?”
汉代末年战乱纷起,雅乐以及衡器都已亡佚,所以在西晋泰始九年,中书监荀勗奉旨校太乐,依据周礼制尺为古尺,并依铜尺重造铜吕律。当时的一尺约相当于当今的24.14厘米,与魏尺同长。所以宫雁的哥哥如果用现代的标准来衡量的话,大约有2米出头,而这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的身高。而且根据现代的考古发现,人类身高的趋势是逐渐增高,在一千多年前的晋代,又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贫苦孩子,长到这种程度,的确是有些鹤立鸡群。
“我哥哥没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从心如死灰,到峰回路转,先大悲后大喜,宫雁这个小姑娘,明显有些经受不住。她身体轻颤,双眼重新溢满了泪光,喃喃自语,竟是有些痴了。
“先别高兴,你哥哥的尸体没找到,不代表他还活着。”宫雁喜不自胜,张曜灵却又不合时宜地泼了一盆冷水,把宫雁的热情又给打击了下去,“现在只能说他有可能还活着,可能逃到了外面,也有可能已经……”
“不,我哥哥不会死的!”宫雁突然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脸上梨花带雨,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我哥哥不会死的,我相信,他是逃走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见我的。”
张曜灵也不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尤其是自从得到了从未体验过的亲情之后,张曜灵更感觉到,自己的心变得异常的柔软。在面对敌人时,他依然可以做到冷酷无情,但是当面对这样一个哭泣的小姑娘时,他却感觉到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再招惹这小姑娘的眼泪,张曜灵只能傻傻地站着,看着兀自抽泣的宫雁,两人久久无言。
停了半晌,宫雁停止了饮泣,她忽然定定地看着张曜灵,眸如点漆,晶莹闪亮,把张曜灵看得浑身不自在。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用一种看大猩猩的眼神看了这么久,张曜灵还是有些不自在。
“公子是凉王殿下家的小王爷?”宫雁突然问道。
“没错,你怎么知道的?”张曜灵漫不经心地回道。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只是这一个小丫头是怎么认识他的,这就有些奇怪了。
“参见少主!”宫雁突然跪倒在地,给了张曜灵一种很奇怪的称呼。
“你叫我什么?少主?这是什么意思?”张曜灵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什么时候还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身份?
“少主可听说过这样一句歌谣?”宫雁并没有正面回答张曜灵的这个问题,而是这样答道,“‘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
“嗯?”听了这一句歌谣,张曜灵突然想起了竹庐先生说的一段旧闻,双眼微眯,缓缓问道,“你不姓宫吧?你的姓氏前面,应该还有一个北字吧?”
“不知道少主怎么看?”宫雁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追问道。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呵呵,昨日之日不可留啊。”张曜灵已经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真相,对面前的这个小丫头,第一次有了一种敬佩的感觉。这个小丫头,果然聪明,有胆有识,倒是难得。
“永嘉二年,匈奴人大举入侵,匈奴大将王弥带大军包围洛阳,怀帝被困,京师告急。经过了八王之乱,这时的天下早已是乱成一团,根本就没有几个人还把这个朝廷当回事。而我的祖父,恰恰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张曜灵开始慢慢讲述,看到面前的宫雁眼含泪光,却只是淡淡一笑,继续向下讲。
“接到了朝廷的告急文书,我祖父马上派出了北宫纯、张纂、马鲂、阴浚等人,率领凉州子弟兵前往洛阳,救援京师。在洛阳城下,与数万匈奴大军对峙。”
“4月19日,北宫纯挑选100多名凉州勇士,催铁骑,舞长矛,直扑在津阳门外的匈奴大营。凉州铁骑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王弥被凉州铁骑的英勇无敌吓得魂飞魄散,打马就逃,数万骑兵纷纷逃避。凉州人用百骑解开洛阳铁桶般的重围。”
“再率西凉军夜袭匈奴大营,刘渊部下大将贺图延被北宫纯击杀,匈奴总指挥司空呼延翼于乱军中踩死,西凉军获胜,由于其他各路勤王军的陆续到达,刘渊被迫退军。两次以绝少胜多的经历让世间传唱歌谣:‘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说到这里,张曜灵停下了讲述,他轻笑着看着面前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的宫雁,淡淡说道,“如此猛将,为了家国天下而奋不顾身,对外敌连战连胜,赢得天下扬名。可是这样难得的的将才,最后却在政治倾轧中投降了被他数次打败的匈奴人,结果死于非命。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很悲哀?”
“我说的对吗?北宫雁小娘子!”张曜灵看着宫雁的双眸,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