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东海王

永和九年的春天,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季节。

正月刚过,长安的张遇兵变袭宫失败,苻秦皇帝苻雄雷霆震怒,四处缉拿乱党。几天之内连续杀了近百名朝中官员。血淋淋的人头就摆在城头上,让每一个路过的行人,都不由得感到了一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冷意。

紧接着,长安城里的百姓,有人又见到刚刚回来不久的东海王苻雄,在几天前,又带着浩浩荡荡的一只军队,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长安。

听说昨天东海王家还在办喜事,是他们家二公子成亲的大喜日子。这才刚过去一天,怎么这么快就又走了?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又要打仗了吗?

从永嘉之乱过后,长安城数度易主。刘聪、刘曜、石勒、石虎、冉闵,再到现在的苻健,城头王旗变幻无常,长安城里的百姓,早就记不得自己应该算是哪一国的人。

是晋国人?

那已经是过去了快一百年了,当年的那些故国老人,如今大多已经故去。现在的这些人,大多都不记得,这个晋王朝,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岁月的流沙掩埋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也带走了那些曾经辉煌一时的灿烂。天下割据纷战的乱局已经持续了百年,谁还记得自己的身上,到底流的是哪一位祖宗的血?

柴米油盐,衣食住行,需要人去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这种家国天下的大事,还是交给那些大人们去操心吧!

只是最近这城里的风声越来越紧了,门口也开始戒严了。不断有凶神恶煞的士兵到民巷去搜查,抓了不少人,在城里惹出了不少的乱子。

难道是又要打仗了?

听街上的人传,说是西北那地方又出乱子了。陇西那边,有几个大家族聚集起了十几万大军,一直把兵打到了渭水。那地方的官招架不住了,皇上这才派出东海王苻雄去那里平乱。

还有人说,不是内乱,是西北凉州的张家,又开始打陇西了。他们骑着高头大马,一直打到了上邽,要是再不派出东海王,他们马上就能够打到长安来!

唉!这才过去几年,

怎么那些人就那么不想让人消停,这么快又打起来了?

好不容易那个冉闵死了,汉人和胡人不再见面就杀了。后来来了氐人,占据了长安城,做了这一城之主。这几年也还算太平,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战乱,过上了几年太平日子。

老天爷也够仁慈,没有降什么灾荒,家里的粮食收成不错,粮仓里也有了一点富余,不再像那几年一样,到处都是饿死的人了。

这才过上几年安生日子啊,怎么这么快就又要打起来了?这让我们这些老百姓,可怎么活呀!

长安城里的百姓正在哀哀地叹气,诅咒发动这场战争的那帮人不得好死。

对他们来说,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少收一点税,不要时不时地抓人去修路,那就是一个顶好顶号的皇帝。至于这个皇帝姓什么,是哪一族的人,这个管你宽!

为填饱肚子而忙碌一生的百姓,只知道如何才能填报自己的肚子,谁去管这些虚无缥缈的“假大空”?没病没灾的,娶个手脚勤快的婆娘,家里再添一个大胖小子,一家团圆,能好好地活下去,这样就足够了。

这是一个寻常百姓最朴素的愿望,为了这一个如此简单的愿望,他们可以忍受税吏的层层盘剥,可以任劳任怨起早贪黑的在土地里耕种。只为了那最后一点果腹的粮食,他们可以忍受很多很多。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底层的阶层,生活得最辛苦,付出的却是最多最多。在那些上位者眼里,“民为贵君为轻”不过是一句骗人的鬼话。从古至今只见过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被饿死在街头,有谁见过哪一位皇帝,会去吃一顿糠?

没有,从来也没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高高在上的大官僚总是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而寻常百姓,则只能把“乐岁终身饱,饥年免与死亡”,作为自己终身奋斗的目标。

那些王朝更替、民族大义,与我何干?只要能吃得饱,还能留口气活下去,有谁会期盼战争呢?

只是就算是这一个极其朴素极其简单的一个愿望,也是很难得到实现。

在关中大地刚刚得到了几年的太平过后,战争的阴云,又一次笼罩了这一片饱经沧桑的古老土壤。

春风渐渐吹绿了大地,蛰伏了一个寒冬的动植物,又开始显现出一副生机勃勃的场景。只是这人世间却感受不到一点春天的温暖气息,有的,只是浓浓的杀机和死气。

渭水河畔,陇山山麓,上邽城。

在经过了王擢的一番精心准备和调度后,由大夏出发,两万凉州兵突袭武始。猝不及防的苻秦守军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在凉州兵的几个猛冲之后,那些仅有的一些抵抗,也很快就土崩瓦解。

随后,大军分作两路,一路向东北进军,与陇西的几家豪族汇合,夺取陇西。另一路则由王擢亲自率领,进占上邽。那里才是苻秦军队反攻的必经之路,在那里,将要面对苻秦人最猛烈的反攻。所以,经过了一次惨败的王擢,要在那里,洗刷自己的耻辱。

苻愿只是一个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庸碌之辈,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这个老小子就灰溜溜地被吓走了。轻而易举地拿下了上邽,王擢就停止了军队进攻的步伐。而是在上邽城外周围的几处险要之处,安排了人手把手,严密地把上邽城保护在中央。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这些战争成果并不稳固。只要一场失败,这些到手的广大土地,马上就又要被那些氐人给抢夺回去。而到了那个时候,这两万名凉州士兵,又将会有多少年轻的儿郎,要把自己年轻热血的生命,永久地留在这片已经变成胡虏国土的地方呢?

对这个问题,王擢并不知道,他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知道。已经得过了一次教训,那一次教训就让他名声扫地,落得个人人耻笑的狼狈处境。如果他还想继续在这个舞台上活下去的话,这一场第二战就必须取得胜利,绝对不容有失!

真正让王擢感到心情沉重的,并不是对这已经近在眼前的四万苻秦兵。自己这一面带了两万凉州兵,再加上陇西几个世家大族的近万私兵,现在手头上已经有了三万的兵力。或许在兵力上还差上一些,但是自己这一方是属于守城的这一方,据城而守,在地利上就占足了优势。只要自己保住这座上邽城,再等到张重华的援军一到。到那时候一鼓作气,消灭掉那些已经失去锐气的苻秦大军,并非什么遥不可及的事。

而那一刻,也将是王擢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时候。

但是刚刚从最前线得到的一份情报,让踌躇满志的王擢,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这一次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擢的老冤家,上一次杀了王擢一万两千人的东海王——苻雄。

对这一个老对手,王擢可是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苻雄是苻秦皇帝苻健的兄弟,被封为东海王。他战绩彪炳,征段国、击燕国、捉麻秋、战姚襄、攻关中、灭凉兵、守陇东等等,多有建树,是名副其实的一代元戎,苻秦帝国的第一名将。

而现在,这一个让王擢声名扫地的苻雄,已经来到了距离上邽几百里外的一处小城。马上,又要面对这一个老对手了。

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王擢就算早有准备,也是很难让自己真的不在意。上一次的耻辱,这一次真的可以一举洗刷吗?

王擢的心里很是不安,所以他找来了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张曜灵,同他来商量对策。

“对这个苻雄,王将军了解多少?”

张曜灵对这个苻雄并不了解,只好问和他交过一回手的王擢。当然,如果张曜灵知道这个苻雄有一个儿子叫苻坚的话,那他说不定就会对这个苻雄,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了。

“说来惭愧,末将上一次虽然与这个苻雄交过一回手,但是惨败而归,还葬送了一万两千名凉州儿郎的性命。”一提起这件王擢一生最大的耻辱,王擢的身体就忍不住轻颤了一下,还低下了头颅,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末将除了对苻秦士兵的战力感到惊讶之外,连对方主将苻雄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被敌人冲散了队形,也就谈不上有什么认识了。”

“知己知彼,这才好下决断。如今摸不清对方的路数,这就有些难办了。”张曜灵沉吟未决,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细长的纸条,交给王擢说道,“王将军,你看一看这条消息,有什么见解,不妨再说一下。”

“这是……”王擢迟疑地接过纸条,只是向上面扫了一眼,脸上的神色立刻大变。他带着一些惊喜与不可置信对张曜灵说道,“公子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这是我从一条秘密渠道得到的绝密消息,抱歉不能向王将军坦诚,但是这一消息绝对可靠,内容肯定是真的。”张曜灵笑着看了看一脸激动的王擢,对他说道,“只是不知王将军知道了这个消息,对这场战局,是否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的话,那么我们的形势就好了很多,也就不用这么如临大敌了。”王擢虽然并没有从张曜灵的嘴里了解到这份信息的来源,但是出于一种就连王擢自己也不知道的无条件的绝对信任,他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一点也不怀疑。

“关中的几大豪族对苻雄擅自僭越称帝十分不满,这一次张遇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将这一个时间提前了而已。胡汉分治,早晚都会出乱子的。”王擢沉吟良久,缓缓说道,“如果再加上江东的晋室也出兵的话,那苻秦面临的处境将更加困难。那这个时候,我们的压力就会轻松许多了。”

“自从桓温私自伐蜀冒险成功之后,桓温稳居荆州,在荆襄地区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其势日大,已经渐渐成为了晋室的心腹大患。”张曜灵没有接着王擢的话头继续向下说,而是突然说起了似乎与此事完全不相干的桓温,“晋室一开始是希望依靠桓温这个没落的世家子弟,来对抗已经将晋室完全架空的江左的世家大族。谁知道这个桓温可不是一条温顺的狗,在得到了自由发展的机会之后,极力发展自己的势力,现在已经到了尾大不掉、让建康的士族与司马氏都心惊肉跳的地步。为了消除桓温灭蜀的声势影响,晋室一定会派人北伐,以抗桓温!”

“而且那些关中大族,为什么敢在张遇失败之后,还这么大胆地发动兵变?”张曜灵呵呵一笑,指了指地图上阻隔南北的秦岭,对王擢说道,“关中豪族,同样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大族。那些南渡的世家大族,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必现在,建康的那帮子名士们,已经开始为出兵关中做准备了。”

“如果真的向公子所推断的那样,那么苻秦势必首尾不能兼顾,很有可能为了解决由南向北的最大威胁,而减轻对我们这一面的攻击。”王擢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兴奋地说道,“如果晋室的攻击足够猛烈的话,那我们这一面的苻雄,肯定会被焦头烂额的苻健召回长安去救火。而等他回来的话,那时候我们已经在陇西牢牢地站稳了脚跟,也就不会再惧怕他了。”

“王将军,如果你不清除掉你对苻雄的恐惧的话,我想……这一战,王将军你就不太适合再指挥这一战了。”张曜灵抿了抿嘴唇,对着王擢叹了一口气。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公子觉得,末将……已经不堪大用了吗?”颤抖着嘴唇,王擢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脸颊肌肉不住地抽动。

“王将军误会了,小子并没有侮辱将军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想要帮将军解开心结而已。”张曜灵上前握住了王擢握紧的拳头,温和地解释道,“从将军刚才的一番话中,曜灵可以感觉到,从上一次的不幸之后,将军的心里,依然对那苻雄有着深深的恐惧。如果将军不能战胜自己的心魔,消除自己的这个心障。那么将军觉得,自己的这一双手,在面对那个苻雄的时候,还可以握得住马槊吗?”

“公子教训得是,是末将无能,辜负了公子的一番好意。”在听到“苻雄”这个名字的时候,王擢高大的身躯,依旧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依旧低着头,用悔恨的语气说道,“末将一生征战无数,也曾经历过失败,但从未有过像去年那样的惨败!”

“一万两千名好儿郎,全部被我……这个蠢材给白白葬送了性命,我对不起他们啊!每天夜里,看着天空的月亮,我都会忍不住想起那一天晚上,也是一个有月亮的夜里。那天,苻雄带人将我们团团围困在一处小山丘,粮尽水绝,孤立无援。是那一万两千名士兵,用他们的鲜血,才让我这个罪人,苟活到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那个悲壮的月夜。如果我可以再谨慎一点,不中那个苻雄的诡计,那一万两千名儿郎,也就不至于落得身首异处、埋骨他乡的下场!”

“王将军,多余的话我也不想再多说,那些宽慰的话于事无补,你也是听不进去的。”张曜灵轻轻地拍了拍表情痛苦的王擢的肩膀,感同身受地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要想解开这个心结,什么宽慰的话都是苍白的。唯一可以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你自己,真正彻底地战胜,甚至杀死苻雄!”

“公子真的觉得……末将……有那个机会吗?”王擢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目光柔和的张曜灵,颤抖着声音问道。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永胜不败的常胜将军,没有败,何来胜?那苻雄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又不是什么山魈鬼魅,为什么不能把他杀死?这一战,我们就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这句谶语,到了现在,依然有效!”

张曜灵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双目之中充满了自信,语气激昂地对王擢说道。

“公子有如此信心,我王擢虽然不才,但也愿附公子尾骥,一同击破此贼!”受到了张曜灵的感染,王擢那些心灰意冷的念头也变淡了许多,心中那种建功立业的豪情,似乎也回复了不少。

正当张曜灵想跟王擢再讨论一下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战局的时候,房门外面突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是谁?”

王擢皱了皱眉头,向门外问道。

“启禀将军,城门处有紧急军情送上,请将军马上亲阅,以做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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