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荷回到客房,辛竹还在睡。
她一定正做着美梦,你看,她的嘴角都弯了。
舒荷也对睡梦中的辛竹弯弯嘴角,去了厨房。
陶瓷锅内的银耳羹已经炖到她想要的粘稠程度了。舒荷浅浅一笑,扭熄了火。
舒荷喜欢喝银耳莲子羹。因为她喜欢,很久很久以前,舒妈妈就经常选最优级的银耳,小火慢熬,熬到黏黏的糯糯的滑滑的,给她备着。
辛竹也喜欢喝。每次到舒家,都会先问有没有舒妈妈的银耳莲子羹,有的话,一定要先喝一碗的。
后来,很久很久,舒荷都忍住银耳莲子羹的诱惑,不喝了。连一切与“甜”与“糖”沾边的东西,她都不碰了。因为,她要减肥。
因为,那个人说,他喜欢的女子,必是要如涉水的清荷,有摇曳的纤腰。还说他喜欢的女子,不一定要有姣花照水之秀丽,但一定要有弱柳扶风之婀娜。
舒荷的容貌,若用娇花来形容,美则美矣,但描述不出她灵动气韵的十分之一。所以,美貌如花的舒荷的目标,是减肥,是将她匀称饱满的玉环之态,蜕变为轻巧柔美的飞燕之姿。
舒荷为了变杨玉环为赵飞燕,哪怕是病中喝那些苦得让她作呕的汤药,她都不愿意含一粒蜜枣、抿一口蜂蜜、嚼几粒冰糖或吞几口糖水。
她是荷是莲啊!能有多少的苦,苦得过莲心呢?
一度,舒荷对她最喜欢的甜食,统统弃而远之。不仅如此,但凡与“糖”字沾边的,她都避之不及。除了棒棒糖。她的书包里、口袋里仍然装有棒棒糖。偶尔,傻笑着,掏出一粒,剥开,轻舔几下。然后,痴痴把玩......
再喝银耳莲子羹,应该是到越溪县以后的事了。
那是一个飘雪的冬日,舒荷突然特别想和滚烫的甜腻的浓稠的银耳羹,就去超市了。
舒荷也学妈妈,选上好的银耳、上好的莲子、还有古方红糖。妈妈说,冬天的银耳汤,用红糖更好,冰糖,适合夏天。
舒荷还学妈妈,选了一口小巧的可直接至于明火的陶瓷锅。那以后,舒荷有时间,就细火慢熬一锅银耳汤,当早餐,或夜宵。
只是,她总怀疑自己买的冰糖或红糖不正宗。因为,她觉得放多放少都是两个字——不甜。若是忘了放糖,味道也没什么变化。索性,舒荷的银耳莲子羹,就不再加糖了。
“宝贝儿,怎么这么早啊?”辛竹终于起床了,揉着眼睛走到舒荷身后:“哟,有银耳莲子羹!快给姐盛一碗!”
“还早!太阳都要晒屁股了!”舒荷夸张地拍开辛竹的手,美眸一瞪:“先去洗漱!”
“唉!当官儿了就是不一样了!还会训人了?呃呵?!”辛竹轻佻地用蜷起的食指抬了抬舒荷的下巴:“知不知道睡觉睡到自然醒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事!”
“切!还数钱数到手抽筋呢!”舒荷丢给辛竹一个饱满的白眼。
“对!姐现在钱都懒得数,怕手抽筋!”辛竹高傲地扬起下巴,一脸夸张得意的蔑笑。
舒荷“噗嗤”一笑:“滚!就知道刺激贫困地区的公务员!”
“羡慕嫉妒恨了吧?”辛竹斜眼瞟来:“谁让你将心血都浇灌在陆晚舟那支优质股上了?”
“心肝儿!”舒荷变了脸色,声音带有凄厉的颤抖。
“宝贝儿!对不起!对不起!”辛竹一听舒荷的声音变了,眼眶也红了还盈满水汽,立即用掌心包裹起舒荷握成拳头的小手,一叠声哀求:“宝贝儿,对不起!咱不提他!不提他!”
辛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也是跟着舒荷一样颤抖的。
她和舒荷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她心痛她的宝贝儿!
她的宝贝儿舒荷,为了一个陆晚舟,从京城追到C市,又是减肥又是放弃优越的生活条件,还相当于埋了名隐了姓,掩藏了她高贵显赫的身份。
那个陆晚舟,硬生生地将她活泼开朗伶俐可爱的宝贝儿逼成了零落之草木、迟暮之姑婆!
她辛竹是没见过陆晚舟!每次说要会会那位陆大侠,宝贝儿都将他宝贝疙瘩般地护着,怕被欺负了似的不让见。辛竹心想,若是见着了那位陆大侠,她不揍他个满地找牙,就对不起她辛家七格格流血泼汗练就的跆拳道五段!
不就是个见面将人当莲藕咬、还嫌弃人胖的渣渣吗?值得舒家九公主如此连命都不要地付出吗?
可是,谁叫她辛竹的宝贝儿是个恋旧的人?
恋旧的舒荷将陆晚舟归纳整理刻入了她的记忆,就深陷其中拔不出来了!
辛竹不止一次地愤恨:舒家那样的高门大户,怎么那么多人宠着、富养出的宝贝儿,就轻易被几粒棒棒糖收买了?卖了自己不说,还帮人数钱!
不仅如此,还弄得签了生死契阔似的,不到死别不方休!
是的,直到死别才方休!三年前,舒荷向她哭喊:“心肝儿,我不恋旧了!不了!不了!我要砍断那些过去!不然我就没活路了!”
那时的辛竹知道,一把叫“陆晚舟”的钝剑,将她的宝贝儿凌迟了个血肉模糊。她那为爱百折不挠的宝贝儿,在那晚,死了!
她不知道具体的死因,舒荷不说,她不敢问。
她怕她的宝贝儿再死一次。
她只能订最早最快的航班,飞到她身边,帮她处理那些屡次搬家都舍不得丢掉还越积越多的东西,那些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陆晚舟”。
然后,陪着她喝了一场、醉了一场、哭了一场、睡了一场、梦了一场。
三年前那一觉,她睡得真沉。连她的宝贝儿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当年的舒荷,轻得如一张薄薄的纸。曾经的胖妞儿啊,就如她手里的那张纸:心肝儿,我走了。去越溪县挂职。我很好,什么都没带。非常轻松,真的......
洗漱间里的舒荷悄悄抹掉一脸的泪水,对着镜子挤出一个笑容。可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辛竹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她到现在,都还能想象到舒荷空着双手,形单影只地出现在机场,一个人安检、一个人辗转换乘孤寂离去的身影。
舒荷是京城舒家的九公主啊!那时,她身上那件薄薄的大衣,都要将她压垮了!她连支撑一件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是什么都没带,她连她的心都丢了、放弃了、不要了,还有什么需要带的?!
舒家的小公主啊!京城,有几个舒家?有几个家族,能比得过京城的舒家?!
辛竹再次出现在餐厅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一如舞台上的她,360度无死角的恬然优雅。
可是,没几秒,辛竹实在绷不住那样的笑容,再次苦起了脸。
“宝贝儿,你放了多少糖?”才端起碗喝了一勺银耳汤的辛竹,提着心问正喝得极其享受的舒荷。
“怎么?还不够甜吗?以前你总说要弄甜一点,这次我特意多加了些糖的。”舒荷放下碗,有些歉意地解释:“可能是我选的品牌不对,那些糖总觉得不甜。”
“你的那碗和我的一样吗?”辛竹尽力保持着不经意的语气问。
“一样的啊!”舒荷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觉得甜味不够的话,只能加白糖了。一罐冰糖都被我用完了!”
“嗯!那我加一点白糖吧!你去帮我拿!”辛竹在舒荷转身的那一瞬,舀了一口舒荷碗里的银耳羹,放到自己嘴里。
辛竹细品着那一勺银耳羹,心里在流泪:她的宝贝儿,是有多苦,才尝不到甜味?
这银耳羹,哪里是不甜?是甜到腻了!是甜腻得无法入口了!
她真想将这锅银耳莲子羹全部打包,送到C市,一口一口地灌进那个叫陆晚舟的嘴里,让他尝尝这是什么甜味!让他知道,是心有多苦的人,才连这样的甜味都尝不出!
她还想将这锅银耳粥带回京都,让舒家的人尝尝,让舒家的人,对付那个陆晚舟!
远在京城的舒家人,别说轻飘飘地丢句话,就是凉悠悠的半个眼神,陆晚舟商业大厦的根基不管有多稳多牢多深,都将会在瞬间倒塌!
只是,那栋大厦也是宝贝儿的心血!哪怕舒荷已经拱手相让,或者压根觉得与她自己没有关系,她辛竹不能毁了它!
毁了它,只怕舒荷就真正死了,完全飞灰湮灭了!
舒荷大喊要砍断过去、不再恋旧,其实,她只是把那些旧情旧爱刻到骨子里,不让自己轻易看见罢了!
辛竹都懂!就像她自己,一直以那个人为圆心,以对他的思念为半径画圆。而表面上,让任何人都认为他和自己没关系!包括让他,也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