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已经在雷电交加中下了起来,急惶惶的打在玻璃上,瓢泼的劲势像是要打碎这世间的所有。就连阴暗的天光都在暴雨扰动下起了波纹,恍惚地映在周彦召的面上,在他微收的下颌上投落深深的暗影。
“二十八年前,我们秦家很穷,妈妈走的早,爸爸又好赌,而我刚上了高中还没有什么赚钱的能力,整个家就只靠姐姐一个人支撑着。她本来是美院的高材生,为了供养我和爸爸,却不得不下海去夜总会里兼职。做了一年之后原本就差一点姐姐就能还清债务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她遇到了当年的海滨恶少,也就是你的爸爸。”
房间的另一端,秦钟目色忧沉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地攥住手中的茶杯,无数幽深的往事便在暗沉的茶水间浮动:
“周晋诺贪图姐姐的美色本想将她占为己有,可姐姐却抵死不从。他就用一年的时间买通姐姐身边的人,对姐姐产生了热切了追求,又设计让爸爸继续赌钱欠下巨款。姐姐没有办法,只能讨好他以借到钱来还债,可他却灌醉了姐姐,并趁人之危把姐姐……姐姐强暴了。”
倏然间闪电又起,仿佛夜空里结成的一朵霹雳花,不过瞬间已经凋零。而秦钟的眼中随着闪电的骤起骤灭,有什么黯淡了下去。
周彦召静默地听着,他的神情淡漠得仿佛全无波澜,可是他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深陷入自己的掌心,指甲深深嵌进掐进肉内,麻木的疼痛。
“那之后姐姐心如死灰,曾经多次求死,可为了不连累身边的人,还是忍气吞声当了周晋诺的情妇。周晋诺这个人喜怒无常,常常打骂姐姐,这些姐姐都忍了。可他,为了拿到远夏更多的继承权,逼迫姐姐喝下能够怀双胞胎的药,害得姐姐怀下畸形的胎儿,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去引产。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丝毫的悔悟,从未想过给姐姐名分的他,竟然还光明正大的娶了萧宁。姐姐被他折磨的郁郁寡欢、生不如死,他呢,非但没有对她好过一次,还听信别人的谗言,污蔑姐姐跟别的男人有染,把姐姐暴打了一顿。如果不是那时候姐姐怀着你,早就被他一枪打死了。”
秦钟似乎越说越愤慨,声音也越来越大。
周彦召只觉得全身的气力都仿佛被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抽光,虚弱到了极处反而让他镇静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沉声问:“后来呢。”
秦钟凝眸,眼中似乎暗藏着深深的隐痛,几乎无法再说下去:“后来……即使知道姐姐已经身怀六甲,即使知道她已经患有了严重抑郁症,周晋诺还是把姐姐软禁在北海望的小屋子里,整整六个月,不许踏出院门半步。他高兴了就到处寻花问柳逍遥快活,不高兴了就跑到北海望对姐姐言辞羞辱一番。甚至还说过,一生下你就会带你去做亲子鉴定,如果你不是他的儿子,就把你抱到海边淹死。”
一记响雷好似落在耳畔,轰鸣得周彦召五脏六腑都抽搐成了一团。
曾经……父亲对他的咒骂也同样于脑中。
原来不是假的,这一切统统都不是假的。
难以言喻的憎恶从身体深处卷上来,他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秦钟抬眸,嘴唇发抖地看着他,酝酿了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吐出:“姐姐从小就是冰雪一样的人,她外表柔弱,性子却比一般人都要刚烈,她这样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种羞辱?生下你的那一天,为了让他相信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为了让他永远后悔,姐姐……她用针头一点一点地划破了自己的动脉。”
此时匡当一声,窗户被豁然吹开,寒冷的风杂着一个闪电凛冽的划过,耀目的光亮瞬间照亮了室内,亦照出周彦召被拉得长长的的影。
可是他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平静的仿佛是在梦中:“所以……这25年来,爸爸总说是我害死妈妈的,都是骗我的?”
秦钟冷冷一笑,只这一瞬他毫不掩饰地暴露了自己的憎恶:“他怎么会承认自己的错误?我只替姐姐感到不值,如果是我,就不会用针头划破自己的大动脉,而是去划破他的!”
雨水被风卷进来,点点落在周彦召的脸上,是清清凉凉的冷。
冷入骨髓时,他缓缓转过身,清俊脸在电闪雷鸣中一明一灭:“所以,爸爸茶叶里的毒,是你下的。对不对?”
握住茶杯的手蓦然间一颤,秦钟的眼瞳里闪过一瞬的光亮,然而片刻后,他的手心却渐渐稳定。
深吸一口气,他抬眸,好似怅然地凝望着自己的外甥:“看来,都已经被你猜到了呢。”
慢慢拄着拐杖,周彦召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低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钟目色不定地望着他,声音伴着他前行的节奏,一样缓缓的:“以前你还小,为着你,舅舅不能报仇。现在不同了,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你这么聪明能干,完全有能力接手他的远夏。既然如此,我还留着他这条命做什么?他早就该下地狱,为我姐姐赎命了。”
终于在他面前站定了,周彦召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只是盯着他,依旧无法一言。
手心里沁出薄薄的汗,秦钟咬牙,继续说下去:“抱着这种想法,我是这么做了。可是那之后,我又看到你们父子和好,舅舅心里矛盾的很,不知道到底是该告诉你真相让你重新站到舅舅这一边,还是放弃复仇让你享受你从未得到的父爱。”
望着他黑潭一样深邃的双眼,秦钟低下眼眸,忽然间有叹了一口气:“是舅舅心软了,权衡再三,还是决定继续隐瞒当年的真相。这毕竟是我们老一辈人的恩怨,舅舅不想让你们背负那么多。更何况,你爸爸也已经得了胃癌,他年龄大了撑不了几年了,他的惩罚也已经足够了。”
周彦召仍然沉默着,沉默着仿佛在积蓄着一股力量,又仿佛是在洞察着什么,双眼始终明锐地落在秦钟的身上,如同要看进他的内心深处。
被这种目光久而深的盯视着,秦钟只觉得如芒在背,连心跳也在蓦然间快了起来。迟疑着,他还是抬起头,试探性的问:“阿召,你不会告发舅舅吧?舅舅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窗外,大雨如注,一天一地的暴烈,仿佛所有人间的水都从天上一股脑倾了下来,银刀子一样的尖锐。
黑暗中,也仿佛有一把尖锐的刀子,狠狠插进周彦召的心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收回那冷冽的视线,若有所思地说着:“不会,您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呢。”
在心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秦钟顿时缓了神色。仿佛还是不太放心,他觑着周彦召的神色,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又开口说道:“对了,我来还是想告诉你,我听人说你爸爸私下向萧宁资助了一笔钱,说是要替她度过这次难关。我在想,这件事是不是跟你的计划相违背,所以就马不停蹄地来告诉你了。”
黑眸里瞬间燃起凛冽的寒冷,周彦召缓慢地说着:“你是说,爸爸决定帮宁姨,而不是帮我吗?”
秦钟皱了皱,低叹道:“是啊,对此,我也感到很疑惑。上次在你爸爸家里,我就已经劝过他了,可是他不听我的,他说毕竟是夫妻一场,还说文昊也算是他的半个儿子。他……”
他还要说些什么,周彦召却扬起手,打断了他。
拿出手机,平静地拨通了曾彤的号码,周彦召的目光里闪着幽亮的火:“爸爸还在楼上办公吧?去请他老人家过来吧。”
倏然间抬起头,秦钟面色紧绷地望着自己的外甥,刚刚缓下的心跳又瞬间快了起来。
……
闷雷滚滚,雨伴雷声,倏然而落。
宁染瞧着窗外的雨,不觉更加无言,她很想说两句狠话回绝了易凡,却尴尬的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吓着你了吧,刚才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倒是易凡忽然爽朗地笑起来:“你说过你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见不得别人孤独落寞的样子,所以,我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而已。你不会连这个也拒绝我吧?”他说着,还大大方方地拍拍她的肩。
宁染抬头,笑容有一丝无奈:“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怎么拒绝?”
“那么,下次有事的时候记得联系朋友,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你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大力士,更不是一个神仙。”
易凡始终坦荡荡地笑着,见她神色依旧凝固,他又笑着替她打开了车门:“还愣什么呢?我都说了,什么我爱你的话都是假的,逗你玩的,你可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
宁染终于点头,下车时回头望了一眼。
易凡的脸沉浸在车灯中的阴影中,轮廓依旧分明。或许是背景的关系,越发衬得人朗眉星目,只是太过遥远。
有些人你明知是好人,却也知道他注定不属于自己。
爱情本来就全无道理。
你会爱上一个人,跟他是好是坏根本没有关系。所以,这么好的易凡,不该属于她。这么不好的她,也不该进入易凡的心里。
就让他存在这遥远的灯火之中吧,如果有下辈子,也许宁染真的会喜欢这样的人。
可惜,这辈子她的心已经满溢。
凝望着她惘然的背影,易凡的心有一丝酸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伸手在后车座上捞了一把,递给她一把深蓝格子的伞,嘱咐说:“下雨了,拿着伞。”
“谢谢你还能这么温柔地对我说这些。”接过伞,宁染最后叹了一声。
易凡也静静一笑:“男人骗女人的时候,永远都是温柔的。”
爱情来得那么快,失恋也来得那么快。
但是爱情不是一厢情愿,如果你爱的人,偏偏不爱你,你除了祝福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烟雨朦胧间,另一个人却从楼栋里走出:“我说易大医生,你这么依依惜别的,我会以为你对我们家小染有意思呢?”
宁染回头,发现来的人是萧文昊,她皱了皱眉,有点诧然他怎么会来。
易凡只是洒然一笑,毫不避讳地玩笑说:“谁说不是呢。听说你们俩很熟,你看我也正单身,不如你把宁小姐给我介绍介绍。”
“给你介绍?你小子想得美!”萧文昊一把揽住宁染的肩,没好气地把她还未撑开的伞丢给易凡。
易凡也不恼,他始终温和地笑着,目光中又燃起一份罕见的针锋相对:“我看你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可千万别是金屋藏娇、耽误了别人。”
宁染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易凡,她心里很透亮,知道他这是激将法。
他想,将得萧文昊给她一个承诺。
可她早就不去想什么承诺了,如果男人的承诺可靠,根本就不必去承诺。
偏偏萧文昊着了他的道,他轻轻搂在宁染的肩上,不轻不重地说着:“你放心,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娶什么老婆了,如果非娶不可的话,那个人一定是宁染。”
心轰然一阵巨响,仿佛就此停滞在那里。
宁染抬眸,漆黑的眼瞳闪着浅浅的光,亮若星辰。
……
城市的另一边。
听到周彦召要请周晋诺过来,秦钟的脸色蓦然一沉。
难道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话,要找周晋诺来对峙吗?
无论如何,假如周晋诺在这里见到了他,一定会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告诉阿召的。那么,以周晋诺的脾气,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秦钟想着,只觉得心跳得一阵又快似一阵,思忖了片刻,他勉作镇定地问着:“阿召……你叫你父亲来做什么啊?”
抬眸,目光了然地落在秦钟的身上,周彦召的语气淡漠而沉冷:“你放心,我是不会在父亲面前揭发你的,趁他还没有来之前,你最好赶紧走。”
秦钟随即站起来,刚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过头,语重心长地劝慰说:“阿召,无论如何,他总是你爸爸,是远夏的董事长,你千万不要跟他硬着来。别忘了,你还有个舅舅。”
……
闷雷阵阵,暴雨如瀑。
车缓缓地停在了远夏大楼的门口。
来不及撑伞,或者根本也没有心思去撑伞,谭惜走下去,步履匆匆地踏进了金碧辉煌的一楼大厅。
在车上的时候她已经给了周彦召打了几个电话,却是暂时无法接通。没办法她只好打给了曾彤,曾彤只说他是忙着办公。
可是她无法再等下去了。
心里的疑问就像是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脏,如果不找周彦召问清楚,她恐怕会更加胡思乱想。
他们曾经相约过,如果有心事,一定不要由第三个人告诉对方。
她不想打破这个约定。
阿召,一定是有他的难言之隐,一定是这样才会不肯告诉她父亲的事情。
谭惜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走到前台:“周总在吗?”
前台小姐冲她甜美地微笑:“在的,我帮您连一下内线吧。”
“不用了,我现在就上去。”
谭惜却摆摆手,刚想往前走,前台脸色微变地叫住她:“谭小姐,周总刚才特意交待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以进他的办公室。”
谭惜没管她,径自向电梯走着,前台急了,跟着追过来:“谭小姐!”
这时电梯的门开了,秦钟从里面走出。
一眼就看到了谭惜以及她身后面色忧戚的前台,秦钟的脸色微微一沉:“你是不认识谭小姐?还是不知道她的身份?这样在大厅里追着她成何体统?”
“对不起,可是……”前台面色一白,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秦钟眸色一厉,道:“可是什么?有什么可是我来担着。”
谭惜心中一喜,像见到救星一样地走到秦钟的面前:“舅舅,我找阿召有点事,您见到他了吗?”
秦钟这才缓下了神色,冲着她和蔼地笑了笑:“快上去吧,阿召就在办公室里呢。”
“谢谢舅舅。”
谭惜点了点头,致谢后转身踏进了电梯。
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秦钟的双眼却闪过一道扭曲的阴影。
……
风吹过,飒飒的音,愈发的透着寒气。
办公室里,曾彤扶着周晋诺缓缓落座后,关上了门悄然退出。
“怎么了?突然把我叫过来?”大约是感冒了,周晋诺微微咳嗽着,连脊背都有些佝偻了。
他曾经是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男人,如今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仿佛就老了十几岁,谁说岁月不是无情呢?
周彦召远远地望着,看了半晌,才拄着拐杖走过来:“听说,您要向宁姨投资?”
似乎是有点诧异于他的了然,周晋诺的眼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件事。”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呢?”在他对面落座后,周彦召抬眼,深黑的双眸里如幽潭一般地望着他,“除非您要动用您的个人资产,否则的话,公司里的钱您一分也别想调用。”
这样出言不逊的口气让周晋诺的眉端深深地皱起,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自己的儿子半晌,不怒反笑:“你知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远夏集团的董事长!”
“曾经是您,现在似乎也是您。不过——”
周彦召看着他,声音虽平缓下来,却像冬日结冰的湖一样,底下是一片激进的暗涌:“在您病倒的那些日子里,我通过增资扩股稀释了其他股东包括您的股份,然后又借助海外证券公司收购了集团内百分之四的股份,只有百分之四谁又会在意呢?再加上这些年来陆陆续续以别
人的名义所收购的总和,我在远夏所占有的份额实际上已经远远大于您了。您还会觉得,您是远夏集团的董事长,是这个商业帝国的唯一掌舵者吗?”
犹如被一盆雪水照头浇下,周晋诺被冻得瞳孔蓦然一眯。
似乎过了半天才明白周彦召的意思,他慢慢地吸了口气:“原来,一直暗中收购远夏的人,居然是你?!”
亏他还一直筹谋、担忧、惶惶终日,原来那个在幕后跟他作对的人居然是他一心想要保护的儿子?
这多么讽刺!
双拳紧紧地攥起,周晋诺抬头,震怒难言地盯视着自己的儿子:“你这个不孝子,我是你的爸爸,你居然反过来算计你的爸爸?你果然是狼子野心!”
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出呛然的声响,低微而刺耳。
周彦召的声音却沉静极了:“是您教我的,要想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是绝对不可以当一个好人的。”
看着父亲的脸色一寸寸发白,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冷静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您还教过我,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你……”难以自制的起了一身寒栗,周晋诺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连眼前也微微眩晕起来。
养虎为患,他到了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养虎为患。
可事到如今,他连躲避也无处可去,只得任凭自己的儿子用极冷的目光寸寸钉住他。
“原本,我不想这么早就对您摊牌的,您已经得了胃癌,注定时日无多了,我不介意让您再当几天的太上皇,替我挡一挡风雨。可惜,您现在不仅挡了我的风雨,也挡了我的前程。”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那样坦然,坦然的令周彦召生出一种彻骨的寒意,细细分辩,竟像是怨恨。
怨恨……
周晋诺紧绷着唇角,怒声道:“阿召,你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这样对待你的父亲!就算你不这么做,远夏也迟早都是你的!”
“迟早都是我的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缓缓抬头,周彦召的唇角逸出一抹自嘲般的微笑:“我可是一个不被您承认的儿子啊,一个让您宁愿逼死我的母亲也要一出生就送去验DNA的儿子啊!对您而言,我这样的一个儿子,只是一个可以利用、为你做牛做马的手下,恐怕,在您心里我还不如萧文昊吧?”
仿佛被谁用锋利的刀狠狠贯入,周晋诺的心里蓦然一刺。
他强自镇定着,轻捂着胸口:“你妈妈的事情,你听谁胡说的!”
“听谁呢?”
周彦召蹙了蹙眉,似乎在努力的回想,言语间的神色又颇为漫不经心:“大约是十年前那个叫做季明昌的人吧,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在雨地里追着您跑,您连头都没有回过一下。而他呢,他一面开枪射中了我,一面慷慨地告诉我,我是一个婊子生的野种!一个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
“是他……”
面色顿时雪白,周彦召的心里往下沉着,凝成一股寒意。
他早该想到,季明昌不会那么轻易放过阿召放过他的,事实上他也的确害怕过,害怕阿召从季明昌那里听到了些什么。
可是十余年了,阿召从未表现过一丝知道真相的样子,甚至连一句都没有问过他。
一个十五岁大的孩子,居然默不作声地隐忍了十余年。
这得有多么深沉的心机,多么刻骨的恨意啊。
指尖寸寸凉下来,周晋诺握紧了手,只觉得掌心沁满了汗意:“你不要听那个人胡言乱语,我跟他有很深的过节,他这么做是想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
“我们父子的关系还需要别人挑拨吗?”
周彦召笑了笑,阴隼一样的眼,缓缓抬起:“那天,抛下我不管的人难道不是您吗?这些年来,您又是怎么对我的?就算养一只狗,也不会这么无情吧?”
耳畔密密地满盈着风声,他的眼睛也一动不动地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往事如烟,一一地眼前掠过。
他们之间曾有过温馨的父子时光,但那一切仿佛是久远的梦境。而最先的浮起的,印的最深的,仍然是那个血雨飘飞的夜晚,还有一次次暴怒地咒骂,冷漠地忽视。那些记忆一点一滴地,掩在血里,深到骨髓里,是根本无法忽视的恨。
他曾经想过放弃,在知道父亲得了胃癌的时候,在父亲在医院第一次称赞他的时候。
他以为,他能够放弃的。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个父亲根本就没有把他当过儿子。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不过没有关系,即便是没有他这个父亲,他周彦召也一样能得到整个远夏,乃至是属于他的整个天下。
而另一边——
被他眼底刻骨的恨意深深的震慑着,周晋诺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血气翻涌,更加猛烈的咳嗽中,他焦急地想要说着什么,却咳得根本说不出口:“阿召,爸爸是有——”
看着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像被人抽开了所有的血色,周彦召的心里猛然一刺。
他闭了闭眼,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不配让我叫一声爸,妈如果还活着,也一定会唾弃这个称呼的。”
“阿召,爸跟妈的关系,不止是你想的那样,我……咳咳……”脸色憋得通红,周晋诺弯下腰来掩住口,头顶已沁满了冷汗。
周彦召始终神情淡漠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注视着一个漠不相关的人:“怎么?还想继续骗我吗?那个疯女人都已经告诉我了,你是怎么逼死我妈妈的,她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他的声音轻得恍如一丝阴风,刺的周晋诺猛然望住周彦召:“就算如此。这跟你宁姨又有什么关系,她……”
“和你一样,都是间接害死我妈妈的凶手。”
眼色冷冷地扫过了他,周彦召的眉眼里露出掩不住的杀气。
眉端蹙起深沉的痛意,周晋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阿召,是不是……是不是现在爸爸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
心被他这种模样刺得微微一痛,周彦召努力平稳着情绪,好半晌嘴角才慢慢挑起笑意:“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谭惜吗?”
一瞬间抬起头,周晋诺的眉端皱得更深。
而周彦召已经收起了笑容,静如远山的面庞上是深而冷的冷漠:“因为她跟我妈妈一样,是一个陪酒女。一个被你强占、被你抛弃、被你辜负,又被你活活逼死的陪酒女!”
“……阿召!”
面色刹那间扭曲起来,周晋诺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肺腑间的痛意更加的深刻难忍。
“看您的表情,像是被我说中了呢。”
眼中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周彦召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怎么样,这种滋味好受吗?像看着过去和妈妈的时光一样,看着我和谭惜,这种滋味一定心如刀割吧?看着我们如此恩爱的样子,您又有没有懊悔呢?懊悔当年为什么不娶了我妈妈,懊悔自己为什么一手逼死了她?有没有过呢?”
“咳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周晋诺捂住口,难受得几乎把自己的肺都咳了出来,脸上也激动得青筋暴起:“你……你娶那个谭惜,就是为了刺激我,报复我?报复你的父亲!”
“不然,你以为呢?”他的声音冷若秋风。
门外,也游荡着清冷的风。
那样清冷的滋味,仿佛是尖刀一样,贴在人的肌肤上,脊背生寒。
神情恍惚地握住旁边的桌角,谭惜重重地向后一退。
无形中,仿佛有尖尖的刺,扎入了心口,绝望痛苦一瞬间蔓延骨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