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下)



怀孕?

周彦召的身体晃了一下,耳边轰然乱响着,眼前也有些发昏,还好曾彤及时扶住他:“周先生,您还好吧?”

一瞬间回过神来,周彦召努力静下心,摆了摆手,疲倦地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陪陪她。”

曾彤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病房里的人,最终还是松开了他,低声说:“好,我去处理公司的事情,有消息再来找您。”

周彦召点头,等他们都走了,他才转过身,推开病房内室的门,一步步慢慢地往病床边走,他的神色有一丝沉痛。

病床上,谭惜像毫无生气的石膏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的脸色白的几乎像是透明的,同样雪白的纱布一层层的缠在她的眼周。周彦召远远地看着,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在床沿坐下来,伸手去握她冰凉的手,她却一把挣脱了。

周彦召一怔。

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良久,他终于眨了下眼睛,大概又过了十来秒,他才开口:“你醒了?”

谭惜没有说话,也任何没有反应,仿佛刚才的那个动作只是她在梦呓。

“你额头上都是汗,是不是不舒服,还是空调吹得太热了?”

停了一阵子,周彦召从床边拿了一个毛巾,作势去擦她的额头,直到擦到纱布边缘的时候,他的手微微颤了颤,谭惜也侧过了脸,淡淡开口:“我们离婚吧。”

周彦召僵在那里,放在她手臂上的手也有些控制不了力道,微颤地在捏在她的骨头上。

因为被蒙着眼睛,谭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就连声音都平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情绪:“还有,我是不会把孩子生下来的。”

心里的血肉忽然间被人捏得迸开了来,周彦召猛地抬起头,俊雅的面容有轻微的扭曲,黑幽深邃的瞳孔也慢慢收缩:“你恨我,对不对?”

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谭惜漠然地躺在那里:“我不恨你。我们只是……没有必要再守在一起了。难道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他知道,他伤她如此之深,本不该再奢求什么。可是——

“孩子是无辜的。”周彦召抬头,白亮的灯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干涩。

谭惜点了点头,很郑重地说:“你说的对,孩子是无辜的。我不想他长大后变成你这个样子,所以,还是不要长大的好。”

如同被千万根针狠狠地刺进心窝,周彦召紧抿着唇,从内心涌出的悲恸一点点蔓延到他的全身。

半晌,他才哑着声音缓缓地说:“到底要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

谭惜无声地笑了笑:“原谅?我已经原谅你了,从今天起,我跟你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也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周围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他走了,果然是很听她的话。

认识周彦召这么久,她欢喜过,彷徨过,幸福过,也心灰意冷过,但是再心灰意冷的时候,她也不曾真正地想过离婚。

只因一想到离婚,她就感觉到抽皮剥骨般的疼。

可是如今,身体上的痛贯穿了心,她的世界漆黑一片,看不到光明,就在这片深不可测的漆黑里,太多的往事又轮番上演。

她突然觉得走不下去了。

周彦召会变成这样,其实她早就应该明白的。

她见识过他的温柔,也见识过他的绝情,他本来就是有着严重心理缺陷的人,在天使和魔鬼这两个角色中轮番转换、乐此不疲。

曾经,她以为,凭借着她,凭借着他们的爱情,总能让他变成她心目中的样子。

可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得傻。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去死,却不能忍受他三番五次的怀疑和猜忌。

而现在,他们的爱情已经油尽灯枯了,再无谓地坚持什么,也都是徒劳。

谭惜甚至觉得好笑,如此简单好做的选择题,早在一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了,她居然还过了那么久才得出选择。

想到这里,她轻轻握住自己的手,因为不能哭,只能忍着,疼得全身痉挛,顿时觉得活在这个世上连呼吸都是难事。

……

连呼吸都觉得是难事的人,却也不只是她。

医院里密密麻麻地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又密密麻麻地灌入周彦召的鼻息,他闭了闭眼,眼前不断闪过的却是父亲和谭惜的容颜。

慢慢地倚在白墙上,他恍惚地想,她好像宽恕了他。

可是他知道,宽恕,才是对一个自知犯错的人最大的折磨。

那么这么多年来,爸爸又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他好像突然更懂爸爸了,可是爸爸也已经永永远远地离开了他。

好像什么都已经离他而去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外头响了好几个闷雷。

曾彤吩咐司机开得慢一点,雨急急促促地下了一阵子,等到家的时候,已经全然停了。

下车后,一个小孩子的球砸到了过来,差点砸住他的拐杖,司机在旁边喝了一声,那孩子吓着了也没敢过来捡,远远地跑开了。

周彦召却僵立在那里。

孩子。

他忽然想到了和谭惜的孩子,他们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但是最终没能保住。

而如今,他终于又有一个孩子了。这本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阿晴已经不见了,他派人去找,至今还没有踪影。

如今,空荡荡的房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慢慢地走回他和谭惜的卧室,周彦召打开灯,雨停了,天也晴了,夕阳西下,红霞在天边翻起一片血红。

血红的就像是她那日的眼。

“这个孩子,我是不会生下来的。”

“我不想他长大后变成你这个样子,所以,还是不要长大的好。”

周彦召握了握拳头,忽然觉得面前的光实在太刺眼,手一挥就暴躁地砸碎了台灯。

支离破碎的玻璃片四处飞溅,其中有一小块飞到他手上,划破了手背上的肌肤,暗红的血液立马冒了出来。

他也不觉得痛,只是颓然地坐在床面上,低头的时候,却看到一张纸团半露着卡在床腿那儿。

他搁了拐杖,弯下腰,有些吃力地去够那个纸团子,展开来看,谭惜娟秀的字迹也随之而显露:

“阿召,你为什么不回来呢?我跟斐扬其实是兄妹……”

笔迹断在了这里,大约是她写了一半写不下去所以就揉成一团丢了。

室内玻璃被吹开了,飘入丝丝的凉风,周彦召漠然地看着,眼角却有些湿润,心像被一只手猛地攥了一下,疼得他倒抽冷气。

在彼此相疑的那段日子里,在他以为全世界都背弃了他的日子里,她还停留在这里,不离不弃地等着他,等着他回家,心心念念地要陪着他。

甚至,最后的那段日子,她也并非不打算对他坦白的,只是他没有再给她机会。

他怎么就不知道她在等着他?

他怎么就不知道她还爱着他……

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纸团上的字迹,周彦召恍惚地说:“谭惜,我回来了。”

可是。

我却弄丢了你。

他闭上眼,脊背一抽一抽地,眼角终于闪下如同泪光的晶莹。

……

第二天曾彤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前点烟,晦暗不清的光线下,点燃的香烟火星映得他的眼睛,明明灭灭。

“阿晴暂时还没有找到。”

曾彤目有忧色地望着他,顿了顿,才低声说:“秦钟今天早上召开董事会议,您要照顾谭小姐所以没有来,会上,他直接承认了董事长将留下远夏股份交给了他,还说为了公司也为了死去的董事长,要跟您携手管理远夏集团,以度过现在的困难时期。他现在脱离了您的掌控,身边24小时都有人护着,又先下手为强宣布了遗嘱,现在,想要再捏造一份遗嘱,怕是不可能了。”

原来是他。

早就应该想到是他的。

周彦召深深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间,他抬起头,忽然在想,麻木不仁究竟是怎么一种滋味?

这场权力的游戏里,他又到底赢了什么?

见他如此萧然的神色,曾彤有些于心不忍,她深吸一口气,把桌上的手机递到他手里:“还有,萧董也要跟您谈谈,她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是要跟您做一个交易。您要不要回过去?”

眼底闪过一丝猝然的光亮。

如同瞬间清醒过来,周彦召烬了烟,迅速地接过了手机,把电话拨给了萧宁:“您找我?”

听出声音是他,电话那边开门见山地说道:“最后见过你父亲的人,除了秦钟,还有我。他的遗嘱是假的,你父亲曾亲口告诉我,要把身上大部分的股份都移交给你,他甚至央求过我,要我跟你握手言和。”

瞳孔猛然缩了一缩,周彦召握着电话,整个人像是中了梦魇,仿佛只有心脏还在跳动,砰砰砰,他的世界安静地好像也只剩下心跳声。

还有电话那头徐徐传来的问句:“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问你一句,你想不想推翻秦钟手中的那份遗嘱?”

周彦召蓦然抬头,那一双漆黑的眼被苍白的脸色衬得越发漆黑:“你想要什么?”

“文昊被抓了。我要你替他翻案。”电话那边的回答干净利落,好像笃定这桩案子的关键系在他的身上一般。

时光在一片静默嘀嗒溜走。

几秒钟后,握在电话上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周彦召沉下声音,掷地有声地说:“二十多年前,远夏和萧氏就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也是一样。”

挂断电话的时候,曾彤有些疑惑地问他:“萧文昊这一劫明明是您亲自的布的,为什么要跟她合作再把他救出来?”

“他不过是一个替死鬼,”低眸,周彦召望着微微发亮的手机屏幕,“这些年来,一直在暗地里出卖我们、背叛我们的人,都是舅舅。”

曾彤咬了咬唇,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其实今早的会议之后,她也多少有些明白了,只是一直难以启齿。

周彦召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手机,大约是觉得晃眼,又抬手把它按灭了:“知道我最恨他什么吗?我最恨的,不是这二十几年的欺骗,而是最后几天他在我爸爸身上施加的痛苦。那几天,爸爸一个人躺在医院,身边连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他该有多么害怕和孤单。而我……”

他扶着拐杖站起来,又转过身,一步步地走向窗前:“我会让那个人从天堂跌入地狱的。”

曾彤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那一刻,她只是默默地想,这一幅修长的背影,看着好萧索。

……

第二次修复手术之后。

谭惜觉得很倦,天气似乎不那么冷了,空调却还开着,风那么暖,丝丝地融在她的身上,让她昏昏欲睡。

可是说实在的,她当真睡不着。

第一次手术之后,拆了纱布,她以为自己会失明,但是还好,还能看到一团朦胧的白。可那团白里都有什么,她却怎么也分辨不了。

为此,周彦召对着主治的医生大发雷霆,又大费周章地请来了国外的专家继续为她医治。说实话,她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躺在手术台的时候,她甚至在想,为什么要做手术呢?失明就失明吧,那一刀刺下去的时候就没指望能治好,为什么他却那样的执着?

难道眼睛治好了,他们之间就可以回到从前了吗?这个命题,多么得不合逻辑啊。

这样想着,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忽然又听到门外有响动,紧接着是一阵缓缓的脚步声。

不像是他的。

谭惜皱眉,有了一丝警惕。

“小惜?”

来人却已经开了口。

心微微一动,谭惜怔了怔,好半晌才试探性地问:“你是……陈厚叔叔?”

陈厚似乎有些不能置信,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坐在她的床前上,喃喃自言地说着:“小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听别人说你的事,还不相信。你怎么……怎么会……”

“我没事,”没想到到了今天,陈叔叔还这样挂念着她,谭惜的鼻腔里一涩,强打起精神坐起来,“我命硬着呢,想死都死不了。”

陈厚忙扶起了她:“你是不是跟那个姓周的闹别扭?为什么要想不开呢?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吗?”

“怕是不行了,”谭惜的身子一僵,随即淡淡地一笑,“陈叔叔,你是被他请来当说客的吧?我劝你别费这份心思了,我爸爸都是他害的,你说,我怎么可能……”

她正说着,扶着她的陈厚却忽然通身一颤。

她疑惑地皱了皱眉,下一刻,只听到地上传来扑通一声响,像是有人跪下来了。

“陈叔叔?你这是做什么?”谭惜忙坐直了身子,手胡乱地触向声音的来源,想要将他扶起。

可是陈厚的声音却变得沉痛起来:“小西,我对不住你。”

“什么意思?”谭惜一怔,伸出的手也顿在了那里。

陈厚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看着她惨白如雪的面孔,和束着白布的双眼,终于还是忍不住,缓缓开了口:“你爸爸的案子,跟周先生无关。”

“无关?”心,轰然间动了一下,谭惜慢慢捻起被子的一角,“你怎么会知道?”

陈厚始终跪在地上,仰望着她时,一双浑浊的眼里隐隐闪动着悔恨:“那天夜里,我上了晚班,下班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子被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按倒了,在不停的挣扎。我很害怕,想去帮忙又不敢,就躲起来,偷偷打了110。那女孩子很刚烈,拼命地反抗,男人一怒之下就对她拳打脚踢,我正犹豫该怎么办,这时候,你爸爸飞奔过来,很快就跟那个男人扭打在一起。你爸爸年龄大了,很快就落了败势,这时警察还没有来,那个女孩子一时情急就拾起歹徒打斗时落下的刀,直直地捅向了那个歹徒。”

唇色渐渐地发白,谭惜抿了抿,一颗心却跳得飞快。

而身前,陈厚的声音里已经呆了低哑的哭腔:“警察来的时候,歹徒已经死了。那女孩大约是吓坏了,惊慌失措地说人是你爸爸杀的。你爸爸解释了许久,本来误会已经解除了,但是鉴定的时候,判定女孩是过失杀人,不属于正当防卫的范畴,所以那女孩的父亲为了不让她受到刑罚,就花了大钱,让你爸爸顶罪。愣是颠倒了黑白,对外说强、奸的歹徒是你爸爸,而死的那个人才是见义勇为的人。你爸爸居然也答应了。”

心忽然一痛,像是被刀子直直地扎了下去,谭惜攥紧了身上的被褥,一字字地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替我爸爸作证说他是无辜的!”

“我……那女孩的父亲查到了是我报的警,找到我,也给了我一批封口费,”陈厚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重重地低下了头,心里难受得如同刀绞一般,“囡囡要考大学了,你阿姨又一直想买一套新房,我……我就一时昧了良心,我不是个东西!”

他的确不是个东西。

多少年了,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他就夜不能寐。每次看到谭惜可怜巴巴地在家里收拾残局,忍受别人的白眼和欺负,他都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可恶的罪人。可就算是如此,他也不敢去承认自己的过失。

那时候他总是会想,他这一辈子勤勤勉勉,没做过什么错事,要是让人知道他做了假证,囡囡和他老婆该怎么做人呢?

人生中的确有很多事令人唏嘘。

有些人一生都很善良,只不幸做借了一件事,这件事往往就会令他抱恨终生,非但别人不能原谅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纠结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自己会狠下心一直瞒下去。可当他听到了别人的议论,听到谭惜现今的处境,他忽然发觉,他再也无法将心狠下去了。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般扎在他的身上,一根拔不掉的刺,现在他终于拔了出来,虽然悔恨还是在心里成倍地扩大着,却到底有了一个解脱。

然而,他是解脱了。

这一根刺又转而扎进了谭惜的心里。

谭惜怔怔地想,她竟是误会了周彦召吗?那么,“秦钟”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间心乱如麻,她遣散了房间里的所有人,心里的乌云更加繁重。

也不知就这样躺了多久,门又响了,进来的人步伐很缓,一步一停。

知道来的人是周彦召,她侧了个身子,坐起来:“陈厚来找过我了。为什么在我怀疑你的时候,你不直接告诉我真相?”

周彦召便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他用双手覆住,似乎想让她暖一点:“你想听吗?”

这么久以来,谭惜第一次没有推开他,只是低声地回:“想。”

周彦召没有说话,半晌,移开手掌,缓缓地说:“因为,那个派去强、暴沈卿卿的歹徒的确跟我有点关系,只不过,他不是我派去的,而是我爸爸派去的。”

谭惜心里一怔,本能地将脸朝向他,又记起自己蒙着纱布什么也看不到,心中不免苦涩。

而耳畔,他的声音喑哑低沉,像是压抑了很久,此刻才解脱般地吐出:“为着这门亲事,我跟他大吵过一架。其实我也有想过一些拒绝的办法,但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出了那样的事。起初,我怀疑是舅舅做的,他一向很疼我。也是最近,我才知道,这其实是爸爸做的。”

谭惜咬了咬唇,没有吭声,默然地听他继续下去。

“给你父亲钱,让他当替罪羔羊,也不全是沈总的主意。是爸爸为了安抚他,才让舅舅打钱给你父亲,包括陈厚的封口费,也是这么来的。还有你上大学的时候,莫名其妙被人围在巷子里,那次是因为你父亲知道你过的不好,反了悔,想要翻供,舅舅就找人截住了你,利用你来威胁他老实一点。甚至后来他在监狱里自杀,多半也是因为上次你的事情刺激到了他,他害怕旧事重演,为了保你安全……就只有一死。”

周彦召顿了顿,声音里似乎有一丝倦,也是这一刻,谭惜才嗅到他身上的烟草味:“所以你让我发誓,这件事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我没办法发誓。说到底,你爸爸的死,确实跟我有关。”

谭惜怔在那里,茫然地直直地坐着。心中却是一片空空荡荡。

“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久,居然是这个结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扯了扯唇,嘲讽地笑了笑,感慨命运再次戏耍了她。

谁说一切不是冥冥注定呢?

那些看似毫不起眼的一些人,顷刻间就能改变另一个的命运。她的命运,就是这样被人改了又改,变了又变,尽管她一生都在反抗,却也一生都无从反抗。

她这样反抗又是为了什么?

看她如此神色,周彦召也垂下了手,心里有句话如同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抬头,又看向她,他张了两次嘴,终于把话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谭惜,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求你能安心养伤,至于孩子生不生,婚离不离,等你伤好再说,好吗?”

谭惜只觉得鼻子猛地泛酸,眼睛像是被强光刺激,她记得她现在不能流眼泪,所以使劲儿地掐着自己的手,又故意翻过身,强忍着说:“我很累了,想要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好吗?”

周彦召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了身,又一步一缓地走了出去。

直到门被他阖上时,谭惜才低下身,将脸埋在枕头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她不能流眼泪的,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医生已经反复嘱咐过她了。可是忍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她想,算了,瞎就瞎掉吧。

一个人如果连哭的权力都没有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

后来周彦召还是每天都来,她心情好,就跟她说说话。她心情不好,他就一言不发,只是坐着陪她,出奇得有耐心。

有时候谭惜烦了,揶揄他公司是不是倒闭了,怎么每天都这么闲在她跟前不停地晃。

他就死皮赖脸的说,如果她愿意他这么晃下去,公司倒闭了也行。

再后来谭惜索性不理他了,他一来她就撵他走。

撵了几次之后,他好像真的走了,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出现。本以为总该清净了,可是一个人的时候,谭惜又觉得心里空空的。

她开始想另一个问题,她的月份渐渐大了,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也该决定了。

说实话,虽然狠心的话她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但那多半是发泄的气话,真要她打掉这个孩子,她还是有万分不舍的。

从前,她想着周彦召那么混蛋,让她失望透顶,实在不该再跟他有任何牵扯,尤其是血脉的牵扯。

可是得知父亲案子的真相后,她对他的恨,倒当真少了许多。

她想,她已经不恨他了,只是觉得失望。因为他屡次的猜疑,和屡次的暴躁行径,而感到失望。

她也渐渐相信,他心里大约是有她的,可她已经爱怕了。也爱倦了。

人生行到了此刻,她才明白。原来有时候,两个人要分开,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没有力气再爱了。

她无法再承接他非人的爱。

在心里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后,她又想,即便如此,也没必要将这份苦牵连在孩子身上啊。

她还是动摇了。

一次散步的时候,她听到几个护士在议论另一个女病人,说是被人强、暴了又怀了孕,纠结了再三还是决定生下来,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那时她发怔地问:“为什么呢?”

护士长就叹口气说:“你知不知道世上有很多女人在被强、暴后,最初都恨不得死,可是等到她们确定自己怀孕之后,都打消了自杀的念头,而且希望将孩子生下来,是为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心里恍然却已经有了答案。

“是母爱,”护士长则替她说了出来,“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怀孕会使女人产生那与生俱来的伟大母爱,也让恨变成了爱。”

是啊,恨纵有千千劫,一旦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这份恨也就变成了爱。

那一刻,谭惜已经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

已经开春了,病房里的香雪兰绽放的很美。

二期的治疗效果还不错,谭惜已经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了,但也只能看到人影而已,花影还是看不大清。

准备第三期治疗的时候,易凡来看了她。

“这是化验单吧?”看着医生给她做的孕检单子,易凡微微笑着说,“看得出来,孩子很健康,你真的决定不要了?”

虽然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可谭惜想到他是周彦召的好友,所以故意赌气地说:“没有健全的家庭,他会活的很辛苦,我不想他跟我一样辛苦。”

易凡挑了挑眉,又笑着说:“那就是决定要跟阿召离婚了?”

“嗯。”谭惜点头,神色却有些言不由衷。

易凡坐下来,正对着她,缓缓地说:“你的决定我无法干涉,但是,作为阿召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我有一个请求。”

难得他这样郑重,谭惜不免觉得好奇:“你说。”

“他刚失去父亲,那是他的心结,你比我更清楚。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易凡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早在2个月前,我就已经发现阿召有严重的躁郁症,所以发生现在这样的事,其实也在我意料之中。”

躁郁症?

谭惜怔了怔,她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了。将她养大的母亲——张雪茹,也患有多年的躁郁症,症状很容易分辨,就是时而抑郁自闭,时而狂躁不已。

当然,张雪茹还是狂躁的时候更多一些。

只是没想到,原来他也有这个病,谭惜垂首,细细地想来,他倒也挺符合这个症状。

见她似乎能够理解一些了,易凡皱起的眉也微微舒展:“他是一个病人,我知道,对你而言,他大约不值得同情,因为他也是伤害你的人。可是,能不能陪他几个月,一方面留下来医治你的眼睛,另一方面,让他的心静一静?等他的病情缓和一些了,你再离开。否则,你这一走,他大约要全线崩溃了。”

他说着,又别有深意地感叹道:“你总说这世界上你是孤身一人,其实,他也是孤身一人啊。太想要抓住了,所以就抓得痛了,他犯了错,应该受到惩罚,这个我同意。但是请你,惩罚得温柔一点吧,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不要把他的路都逼死了。”

谭惜低着头,咬了下发白的嘴唇,没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微微反应过来,半开玩笑地说:“你怎么像是临终遗言似的,啰啰嗦嗦地说这么多。”

见她还有力气取笑自己,易凡也温和地笑了笑:“虽然不是临终遗言吧,不过,我确实要走了。”

谭惜一怔,抬眸恍然地望着他:“你也要走了?我以前听阿召说,你想在海滨长期发展的。”

唇角的笑容一寸寸收起,易凡侧过脸,向来清朗的眼瞳里闪过难以分辨的黯然:“这个世界是变化无常的,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却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我不得不做。”

谭惜的眼也倏然暗了下去:“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是不得不做的。”

……

春雨润如酥,今年立春的雨下得却着实不小。

谭惜不知在医院呆了多少个日头,因为蒙着眼行动不便,加之她心灰意懒,所以也当真没有再离开了。

后来,害怕医院的坏境对她养胎不好,周彦召想把她接回家好好养着,她想了想,也没反对。

家里,阿晴不在了,听说是犯了事跑路去了。

中途有次,她正在午睡,忽然曾彤领着阿晴回来,后者跪在她的身前,磕头求她原谅。她才知道,原来她和周彦召之间的嫌隙,也有阿晴的一份功劳。

谭惜想,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法律会制裁她,周彦召也决计不会放过她。她只是叹,富贵人家还真是唏嘘,身边竟连一个人也无法信任。

她忽然有点理解周彦召的疑心病了,可理解归理解,接受起来还是那么难熬。

黎秋伤人的事情,她没有再追究,准确的说,是她要求周彦召不再追究。她也并不是为了袒护黎秋,她这么做,一则是因为黎秋的所作所为毕竟是为了斐扬,她不想斐扬难堪;二则,周彦召刚在远夏站稳脚跟,树敌众多,这件事情真要追究起来,恐怕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谭惜不觉有一些丧气,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为什么她还是会忍不住地去为他设想。是不是,关心他已经快要成了她生活中的一种本能了?

可这本能,多么让她害怕。

为了让她开怀一点,周彦召还特意把阿兰接了过来,也方便照顾她。

阿兰果然很听她的话,已经辞了夜总会的工作,现在在一家超市做售货员,这回来到周家,她高兴极了,以前她就最粘谭惜。

可是见到谭惜如今的样子,她又觉得难过,哭哭啼啼了一阵子,更加用心地去照顾她。

周彦召则不常来,像是知道她不愿见到他般,白天一律不在,只晚上回来时在她的门口停驻一会儿。

生活太平得简直不太平,有时候谭惜甚至会想,这样相安无事的背后,究竟又会推出什么样的波涛。

这一天午后,外头的大雨变成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台上。

谭惜坐在窗口,听着叮咚作响的雨声,有些恍惚地想,昨晚周彦召似乎没有回来,前晚也没有。

不觉有些心烦,她扭头,嘱咐阿兰说:“开会儿广播吧。怪无聊的。”

阿兰应了,调频的时候调到午间新闻,谭惜吩咐她停下来,主播的声音很是干脆利落:“……远夏原董事长周晋诺的遗产纠纷一案,又有了新的进展。据悉,远夏新晋股东秦钟曾经递交的遗嘱已被证实为捏造,警方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多年前他也曾牵扯到一宗强/奸案中,这几年更是买凶杀人、与官勾结,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今天早上七点钟,他拒捕跑上远夏楼顶,一跃而下……而曾经被判为强/奸犯的谭大有,也被法庭宣布为误判。”

那一瞬谭惜怔住,嗡嗡作响的脑中只是不断地想:

他为我爸爸翻案了。

他这些日子不见我,原来是在忙这些事啊。

……

再次见到周彦召,是两天后的一个下午,谭惜拆掉纱布的那一天。

这个医生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她眼旁的疤是慢慢消了,看东西还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不过算了,谭惜想,至少比上次清楚一点,能分辨出几种颜色了,也不枉她遮了一个月的眼睛。

见她摘掉纱布后一直发愣,周彦召始终沉默着,似是知道了情况不太好,也不敢去问她什么。

如今僵持了很久,他才颓然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递到谭惜的手里。

谭惜低下头,其实她看出也摸出了那大约是一张纸,但她还是糊里糊涂地问:“这是什么?”

耳畔周彦召低低解释了一句:“这是离婚协议书,我签字了。”

谭惜咬了咬唇,没吭气,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了这张纸。

“谭惜,我想清楚了,易凡说的没错,我是一个病人。我这样的病,随时还会再伤害你,确实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也没有资格要我们的孩子。”

周彦召的声音很沉,甚至夹着丝沙哑,那一瞬谭惜还在想,他是不是刚哭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哭?

见她还是一言不发,周彦召握了握手心,又继续说:“我放你走,你走吧,孩子要与不要,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的。你以前的姐妹阿兰我也替你找来了,你眼睛不好,一个人我不放心,她会照顾好你。你缺什么,她也会帮你置办好。”

谭惜愣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下。

其实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害怕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他求她不要离开,她该怎么办?

她真的就能狠下心离开吗?她会不会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过了这么久,说实话,她已经不那么恨他了。

或者说,已经不恨他了。

为着肚子里的孩子,她甚至还重新考虑过离婚的决定,可一想到那天的事,她又觉得心寒。再一次的妥协,会不会意味着再一次地重蹈覆辙?

她无法预知,也就无法抉择。

为此,谭惜烦扰了好几日,生怕他会问这个,也想过很多说辞去反驳他或者反驳自己。

可是没想到,他居然比她要通透的多。

他……

怎么就这么通透呢?

窗外似乎下雨了,谭惜看不到,但能听到水滴落在玻璃上的声音。

她忽然想到一个跟水有关系的词——覆水难收。

他们之间,终于还是覆水难收了吧。

鼻腔里很涩,她强忍着,过了好久,才低声地回答:“好,我知道了。我明天就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急什么,她只是觉得很难受,好像希望谁来拉她一把。可是她也知道,他其实说的很有道理,既然很有道理,现在他们安静平和地分了手,不是更好吗?

他不会再来拉住她了。

他们都回不去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周彦召忽然抱住了她,抱得很紧,又不敢用力,所以身子微微发颤着,谭惜的身子也有点颤了,是以并没有推开他,而是任由他抱着。

“谭惜,能陪我看一次日出吗?”他低头,唇印在她的发上,照例是有些颤,声音也是低哑的,仿佛压抑着什么。

谭惜想,如果她看得清,一定能看到一双漫溢着哀求的眼睛。

“好。”她闭了闭眼。

这一刻,心好酸,眼角也酸,酸得想哭。

原来,她真正想要的,并不是离别。

而是一句挽留。

可是,他终究没有挽留。

……

临别的那天凌晨,他牵着她来到屋顶。

那个他们曾经一起看过星光的屋顶。

曾经的望远镜还摆在曾经的位置,用布罩着了,所以不至于蒙了尘。曾经他们相拥相偎过的那个躺椅,也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

曾经,还是那么得鲜活,却也只能是曾经了。

谭惜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坐在那儿,身子陷进那份柔软的时候,突然间又很庆幸,庆幸自己什么也看不清了。

否则,岂不是会更难过?

是的,一定会更难过的。

周彦召抬头,凝望着玻璃罩顶的苍穹,凝望着天尽头的一点点疏星。恍然间,仿佛还是最初相逢的时光。

风还在吹,吹来远处的花香,吹来她的味道。

他闭了闭眼,不能再想下去。

日出的时候,他静静的抱着她,熹微的天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在他们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黄,安静祥和的像一副圣洁的画。

他想起她送她的那份画——母亲。

低眸,默然地望着微隆的小腹,他的心忽然割了一下。如今她也做了母亲,而他,却没有资格再陪伴在她的身边。

握着她肩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谭惜没有推避,而是顺势靠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体很暖,带着淡淡的香,很让人安静的味道。

再抬头,望着天边那抹渐灭的微亮,她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天怎么还没亮啊。”

她偏过脸,嘴里小声嘟囔着,其实她看得到,但是她宁愿自己看不到。

假如天一直不亮,这一刻会不会能更久一些。

周彦召的身子却猛然一震,只当她的视力更差了些。

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来。

那一瞬周彦召想,还好,她看不到。

……

四季轮转,悄然而逝。

转眼已经到了初秋。

边境的一座小城里。

雨后初霁,清晨的空气湿漉漉的,小区路口地面有些不平,上面残留着昨夜的雨水,谭惜扶着日渐沉重的腰身,小心地跨过坑里积水。

“小西姐,怎么了?”阿兰急忙扶着她。

谭惜将脸侧向街道的另一端,影影绰绰地仿佛看到一个小贩的位置:“我听到有卖豆沙糕的,我想吃。”

怀孕之后,她胃口出奇的好,尤其是最近,预产期渐渐近了,每天都特别贪吃,甜食更是最爱。

阿兰拿她没办法,只好嘱咐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买。”

谭惜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梧桐叶开始发黄,经过昨夜大雨的吹残,今早清洁工已经扫了满满一簸箕的落叶。

她看得不甚清楚,只朦朦胧胧地看到一片黄色。她想起周彦召的院子里也种着火红的枫树,秋天的时候,她还不让阿晴扫了它们,特意留下厚厚的落叶,孩子般地踩在上面玩。

心里泛过一丝浅浅的忧伤,谭惜慢慢抬起脚,刚想踩上那片红红的叶子,忽然前头响起一声急刹车,一辆自行车笔直地飞过来。

她一怔,眼看就要被迎头撞上,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高大的身影抱住了她,之后一个迅疾的旋转,自行车从他们的身边堪堪擦过。

伏在那人的怀里,谭惜惊魂甫定地喘息着,过了片刻才挣脱他的怀抱,红着脸点了点头:“谢谢你啊。”

等了半天,等不到那人的回答,她又抬头,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阵,实在看不清楚,只好蹙起眉问:“你……受伤了吗?”

与此同时,阿兰已经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小西姐,你没事吧?”

谭惜摇了摇头,朝着那道模糊的人影说:“没事,多亏他扶了我一把。”

顺着她的指向望过去,阿兰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那个人……

那个人不就是周彦召?

她吃惊地掩了掩口,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呆呆地钉在那里。

木叶潇潇而下。

绯红的落叶中,周彦召凝视着谭惜,缓缓摇了摇头。

阿兰这才反应过来,拖着谭惜的手转过身,她心有余悸地说:“既然没事,我们就回去吧。”

谭惜被她拖得一个踉跄,忍不住回头问:“那位先生没事吧?”

“他……”阿兰也跟着回头,发现周彦召仍旧看着她们,却没有任何言语的意思,于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没事,走吧。”

又过了一个星期。

阿兰从外面买了菜回来,发现周彦召就在她们家门口徘徊。

她皱了皱眉头,拎着菜走过去:“你怎么又来了?”

周彦召转过身,停了停,才静静地问:“她晚上是不是总失眠?”

阿兰微微一愣,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周彦召抬眸,目色复杂地遥望着远处的山坳:“她每天晚上,都会在阳台上散步。”

阿兰怔了怔,喃喃自语道:“是吗?我都不知道。”

周彦召没有多言,将手里的花和一大包冲剂递给她:“这个让她每天喝,能安胎也能安神,还有这花你摆在她房间里吧。”

“噢。”

阿兰呆呆地接过花盆,转身的时候,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问:“对了,你怎么知道她每天晚上都会在阳台上散步呢?”

周彦召转眸,薄唇微抿着,却不发一言。

阿兰仿佛明白了什么,又问他:“我听说对面楼里新搬来了一个人,是你对不对?”

周彦召不答,转身就要走,阿兰急了:“周彦召!”

微微驻足,周彦召侧过脸,低声说着:“别告诉她,我在这儿。”

说完,他又一步一缓地朝着电梯走去。

阿兰抱着花盆和冲剂,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甘地想:为什么呀。

视觉消退的人,听觉和嗅觉往往都会变得敏锐。

所以阿兰一回家,谭惜就已经发现了什么:“阿兰,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阿兰有些做贼心虚地抱紧了花盆。

谭惜顿了顿,有些黯然地说:“香雪兰的味道。”

“啊,那个呀,”阿兰顺势把香雪兰摆在她面前的窗台上,笑着说,“是我刚才去花市上买的,家里空荡荡,摆盆花比较好看。”

谭惜凑近了,反复抚摩着雪兰的叶子,叹了一声:“可惜我看不清。”

阿兰听得心里难受,只当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连忙宽慰道:“小西姐,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你的眼睛会慢慢好起来的。上次医生不是说了吗,只要等到合适的角膜,你就能看清楚了。”

“我知道,”谭惜笑了笑,摸摸她的脸,“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很喜欢。”

是的,她很喜欢。

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周彦召。

她已经半年都没有见过周彦召了,真是——难过又喜欢。

……

又过了一个星期。

夜深到悄静,谭惜半夜醒了,觉得腹下有一阵阵的扯痛。她坐起来,汗流浃背的,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隐约觉得不好,于是警醒地喊起来:“阿兰,我好像要生了!”

“要生了?”

阿兰拖鞋都没穿好就闯进来,惊慌失措地扶起她:“快去医院。”

阿兰毕竟年纪小,这种事也是第一次经历,心里不免害怕。临走的时候,她给周彦召打了个电话,对面的灯这几晚一直都亮着,她想,大约是他也知道小西姐快要生了吧。

周彦召听了电话,先是告诉她应该去哪个医院,然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就赶了过来。

到了医院,阿兰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谭惜被推进产室的时候,阿兰扭头,看到周彦召抿紧了唇,靠在白墙边,坐立不安无比焦急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产房里蓦地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周彦召一怔,好半晌才微微弯起唇角,又喜又愣地呆在那里,双手却紧紧交握着,似乎内心在挣扎。

阿兰终于瞧得不忍,拉着他说:“跟我过来吧。”

病床上,谭惜已经筋疲力尽了,苍白的脸上沁满了虚汗,但是神色还有些紧张。

阿兰知道她在想什么,抱着小宝宝靠近了她,笑道:“小西姐,是个男孩呢!长得特别可爱,长大了一定是个小帅哥。”

谭惜这才笑了,心满意足的缩进被子里,她没有力气,抱不动他,只能端端正正的躺好,眼睛却不舍得溜开地瞧着面前那肉乎乎的小团。

阿兰顺势把孩子交给了旁边的周彦召,周彦召一怔,看着怀抱里那小小肉肉的一团,只觉得心都软化了。

片刻后竟然连眼都红了起来。

阿兰在心底叹口气,又转过身,笑嘻嘻地问谭惜:“你给取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谭惜愣了一下,静靠在床头上,也不知怎地,她的脑海里绵绵不断地响起周彦召的那句话——“谭惜,能陪我看一次日出吗?”

如同魔怔了般,她恍恍惚惚地说:“就叫旭阳吧。”

“旭阳?出生的太阳,好名字啊,”阿兰笑起来,下意识地扭头,对身边的人道,“小宝宝,你以后就叫旭阳了,知道吗?”

周彦召抱着怀里的孩子,呆呆地僵立在那里。

旭阳……

他低头,将唇印在孩子的额顶。

谭惜,你心里还有着我的,是不是?

……

因为生产时很顺利,没几天谭惜就出院了。

一回到家里,她就觉出有一点不同。

她虽然看不清,但是基本的颜色还是能分辨的,所以一眼就看出家里多了很多红红绿绿的摆设。

不禁皱了皱眉头,她慢慢走着,指着眼前的东西道:“那红红的一团是什么啊?”

阿兰脱口而出地说道:“是婴儿床,他说你眼睛不好,买红色的容易分辨,这样你醒来之后就可以第一时间找到小旭阳了。”

“他?”谭惜怔了一下,眉头皱的更深了。

阿兰自知说漏了嘴,忙敷衍说:“呃……他就是卖家具的啦。”

谭惜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卖家具的人还挺贴心的。”

手反复摩挲在婴儿床上,谭惜的唇色一白,回头质问阿兰说:“这个木质很好,价格不便宜啊,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阿兰呆在那里,一时语塞。

谭惜深吸一口气:“你又拿周彦召的钱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许收他的钱,我们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阿兰情急之下,急忙改口说:“不是,我没拿他的钱,这钱……这钱是林斐扬寄来的。”

说完她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编谁不行,偏偏要编林斐扬。

“原来是他啊。”

谭惜怔了一怔,忽然伸出手问她要手机:“那我得打电话谢谢他。”

“啊?”阿兰吓得脸都白了,这一谢不就全都穿帮了。

岂料谭惜又缓缓收回了手,叹息着坐下来:“算了,再联系对彼此也没什么好处。下次不准再收了。”

阿兰谢天谢地点头:“知道了。”

……

旭阳一岁多的时候,谭惜的眼睛也已经好了很多。

她几乎月月都去复检,其实她自己并不大乐意,这玩意儿太烧钱了。

虽然离婚的时候,周彦召给了她一笔赡养费,但她不想过度地动用那笔钱。她想把钱都留给自己的儿子,给他一个舒适健康的成长环境。可阿兰说,如果她的眼睛迟迟不好,就照顾不好旭阳,如果连旭阳都照顾不好,她又凭什么给旭阳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

阿兰平时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刻说的话还挺有道理。谭惜无法,就同意她继续花钱去治眼睛。好歹治了两年多,她的眼睛也不是没有进展,至少看东西比以前更清晰了些。虽然还是很模糊,但好歹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加上手的触摸,基本的生活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以为,没什么问题的。

这天,阿兰带着旭阳去医院打疫苗,谭惜一个人呆在家里。

晚上的时候,似乎是灯泡烧了,整个房间顿时一片漆黑。

谭惜打开手电筒,明亮的光线投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光圈,阿兰买的手电筒,亮得惊人。

这不是谭惜第一次换灯泡了,但却是生病后的第一次。站在椅子上的时候,她握着手电筒照着坏掉的电灯泡,看了很久,也没有下手。

她看不清楚具体的位置,只能仰着脖子,手电筒的强光反射到她眼里,有微微刺痛的感觉。

那一刻她忽然想,有些事,做起来永远比想起来难一步,一个半瞎的人拿着手电筒换灯泡,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那么。

一个离了婚的人,换掉自己的心,也同样很难很难吧。

取下灯罩的时候,谭惜忽然发怔地假设着,一张脸则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不禁有些失神,单手也拿不牢灯罩。

“啪啦”一声,玻璃灯罩先是直直地砸在谭惜的脚上然后滚到地上,碎裂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阵敲门声,谭惜蹲下身子捂住被砸中的脚趾,十指连心,她疼得脑门迸出一阵阵的冷汗。

但她还是强忍着,站起来去开门,房屋里面是漆黑一片,她又看不清,跌跌撞撞地连续撞翻了几个椅子,又磕了一下桌角。

吃痛的蹲下来,她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忽然很想哭,忽然很想他。

可是她知道她不该哭,他也不会来。

眼泪流下的时候,眼睛忽然痛得难受,针扎一样,再睁开时竟什么也看不见了。

谭惜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这时门被人撞开了,有人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吧?”

这声音好熟悉。

谭惜只当自己是疼得出现了幻觉,紧接着有人搀起她的肩膀,半抱着她起来。

谭惜觉得好累,疼得说不出话,上车的时候,疲惫的靠在那人的身上。

她都不知道,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看,清俊的额头上沁满了细汗。

这次是角膜溃疡,上一阶段治疗不当引起的。

阿兰赶来后,急匆匆地跟外面的人争执了什么。当晚,谭惜被推进了手术室,连麻醉都没打又被推了出来。

走廊里很吵,吵得她迷迷糊糊的,身上也烫得厉害。她没想太多,就睡了过去。

第四天下午,谭惜又被推进了手术室。

眼部手术是局部麻醉,麻醉的效力很浅,所以当针头似的东西扎上来时,谭惜还是疼得牙齿都要咬裂了,眼眶里的泪水打转了好久硬是没有流出来,直至昏睡过去。

手术途中,她是没有意识的,过了很久,半睡半醒的时候脑袋里就有了一些画面。

画面里她好像能看见了,她还在海滨,在她和周彦召的那栋房子里。

她穿着新买的睡衣,懒懒地躺在周彦召的怀里,昏昏欲睡。

忽然一个小人儿挤过来,窝在他们两人中间,含含糊糊地嚷着:“爸爸妈妈,我也要睡!”

谭惜听到周彦召笑了一声,然后把旭阳抱起来,抱在他们怀里,宠溺地哄着:“好,我们一起睡。”

谭惜心里高兴极了,却故作委屈地嘟起嘴:“周彦召同志,你看,你有了儿子就不宠我了!”

……

谭惜醒来的时候,麻醉差不过已经过去,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白布。

恍惚了一会儿她又想,她怎么能看出这是白布了?

“怎么样了?”阿兰在身边柔声地问,“是不是很疼?”

谭惜点点头:“有点……”顿了顿,又问:“旭阳还好吧?”

阿兰说:“旭阳很好。”

谭惜这才放下一颗心,又问:“昨天是什么手术?”

“角膜移植,”阿兰兴冲冲地跟她解释说,“记不记得你曾经去养老院当过义工?院长听说了你的事情,跟老人们讲了,其中有一位决定把角膜捐给你。原本……是要再晚些的,只不过……不过,那个老人家也得了癌症,自知活不了多少天了,你这事儿又紧迫,就勉为其难决定提前捐给你了。小西姐,你的眼睛这次要因祸得福了。”

“是吗?”谭惜听得懵懵的,是谁帮她联系的呢?

这样复杂的事,多少人情在里面,可不容易做。

阿兰?她打死也不信阿兰有这能耐。

算了,不想了,她现在眼睛疼得厉害,迷迷糊糊了一阵,还是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依稀听到医生在说:“麻醉过后是有点疼,正常现象。”

“换了角膜后,能治愈吗?”接着是一阵低沉的熟悉的男声。

“目前来看,希望比较大。至少比以前要好的多。”

“照顾好她。”

那男声渐渐远了,谭惜猛然醒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阿兰……”她怅然若失地唤着。

一只手立马握住了她的。

“我好像听到周彦召的声音了。”她抬头,恍惚地说。

阿兰似乎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宽慰她说:“你是不是太想人家了?都出现幻觉了。”

“想他做什么?”谭惜低声念着,又躺回枕头上。

是啊,想他做什么。

两年了,他也不曾找过她。

已经将她忘了吧?

……

回到海滨的那天,是一个莺歌燕啭的夏日。

由于飞机晚点,谭惜在机场耗了大半夜,严重睡眠不足。下飞机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抱着旭阳和阿兰打了车,准备前去订好的酒店。

这次她回来,是为了祭拜一个故人。

时隔多年,归来时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可路过新城的时候,她还是微微怔了一下。

仿佛是料到她的怔忡,司机得意洋洋地说道:“漂亮吧?这可是海滨市这几年的大工程啊。”

“那个是什么?”谭惜指着前面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

司机绘声绘色地说着:“那个是惜塔,是海滨市最高的建筑了,站在上面,不只是整个海滨,连北面的大海和西面的群山都能一览无余呢。今年年初刚建成的,听说是远夏集团的老总特意为他的妻子建的,很多情侣都喜欢去上面游玩观光,还给它起了个外号,叫做爱情塔。说是只要登上了爱情塔,就能心想事成,收获爱情。”

心弦,不由得颤了颤。

“停在这儿吧。我想去看看。”

谭惜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阿兰瞧了那塔一眼,没说什么,替她抱着旭阳跟着下来。

电梯只能通向惜塔的倒数第二层,剩下的一层只能徒步爬上去。

谭惜有些累了,没再往上走,因为时间还早,塔上清清冷冷的,没几个人。

居高临下的望下去,这个城市也就分外的安静。

这一年来谭惜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不比以前清亮,带着矫正镜的话还是能将这世界瞧清楚的。

她漫无目的地瞧着脚底的这座城,忽然想,那个人建这座塔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明明有腿疾,为什么电梯却不直接通往最高一层?

他是害怕一个站在高处的那种孤单吗?

这样想着,她恍然又记起了他眉宇间的落索滋味。

一别多年,他还好吗?还是那样,时而淡漠,时而暴躁的脾气吗?身边有人照顾他吗?曾彤嫁人了没有?他呢,又娶了别人吗?

想着想着,谭惜的胃里一痛,正要分辨,旭阳却拽了拽她的手:“妈妈,我饿了。”

原来是饿了,谭惜恍惚的想着。

阿兰就说:“我看楼下有快餐店,不如我带旭阳下去买点吃的,你先在这儿等着我们。”

“好。”谭惜点点头,转身时,才觉出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发软。

这几年有阿兰照料着,谭惜很少饿到头昏眼花,眼花到居然没看到立在走廊口的周彦召。

那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来看日出的情侣像流水一样从门口涌进来,人实在太多了,谭惜又看不了太刺眼的光,所以避开了脸,刚想朝僻静的地方躲开。

一道清淡的声音突然在她脑后响起。

“谭惜……”

谭惜只觉得整个胃抽了两下,她转过头,没来得及做好任何准备,两人的目光已经相触。

面前的墙和人影都浸润在漫天曦光下,一眼看过去,是触目惊心的白。那样强烈的白光中,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直愣愣注视着谭惜,仿佛不由分说地便攥取了她的视线,不容她避开。

就在一刹那谭惜只觉得脑子里无数声音轰然而响,紧接着就是一片自己所无法控制的空白。

也不知何时,人群已经涌动着走向了更高层,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异常安静,静到可以听见电梯开合的声音。

胸腹中仿佛被挖空一般的微微疼着,谭惜按了按手心,她缓缓开口,因为灼烧的痛,声音都有几分发僵:“你还好吗?”

“你呢?”周彦召握了握拐杖,慢慢走向她。

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躲了一躲:“我一切都好,没什么不好。”

周彦召已经挨到了她的身边,晨风烈烈,吹起她的裙裾,柔软得像是他的声音:“那我就也好。只要你好,我什么都好了。”

谭惜的脸僵了一僵,她不适地侧过脸,装模作样地张望着塔下的风景:“不过短短三年,新城已经建好了,真漂亮啊。”

周彦召点了点头:“这座新城,是我为你建的。”

“等我们结婚了,整座新城都会是我送你的礼物。”

忽然间记起这句话,谭惜的心口一窒,咬紧了唇,正不知该说什么。

“妈妈,你去哪了?我和小兰阿姨都找不到你呢!”

蓦地,旭阳救星般地跑了过来,跑到跟前时,他“咦”了一声,扭头好奇地瞅着周彦召:“这个叔叔是谁啊?”

“你是旭阳吧?”周彦召有些吃力地弯下腰,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旭阳乖,让我抱抱。”

旭阳怯怯地向后躲了躲,见他眼底暗了一下,就于心不忍地解释说:“叔叔你拿着拐杖,抱不动我。”

周彦召转而一笑,向他伸出手:“旭阳放心,我抱得动的。”

旭阳瞧了眼自己的妈妈,见她只是惨白着脸没有反对,于是大着胆子,八爪鱼般地扑进了周彦召的怀里。

周彦召似乎高兴极了,用力地一下子将他抱起来,身子则靠在后墙,支撑着。

谭惜瞧得眼角有些发酸,她低下头,深深呼吸道:“你怎么知道他叫旭阳?”

周彦召爱怜地抱着小旭阳,笃定地说:“我是他爸爸,我当然知道了。”

“爸爸?”旭阳抬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谭惜脸上泛起一阵难堪的红色,她忽然觉得心慌,情急之下,竟然不近人情地从周彦召怀里抱回了旭阳:“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走了两步又觉得虽然离婚了,也不该这么刻薄,于是又转头低声说:“昨晚旭阳熬了夜,再不睡对他身体不好,小孩子家撑不住的。”

“谭惜,我今天很开心,”周彦召点点头,光晕如花一般绽开在他的脸上,竟让人看不清了,“谢谢你,让我能够抱一抱他,如果还能再抱抱你……”

“真的该走了。”谭惜又低低说了一声,转身步入了人群中。

……

入夜。

明明已经困极了,可谭惜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想了想,披起衣服走到窗户口。这才发现阿兰也没有睡。

“你怎么了?”谭惜怔了下,柔声问她。

阿兰一见是她,眼圈蓦然红了起来:“小惜姐,我瞒不下去了,周彦召他两年来一直就住在我们对面,你怀孕的时候,包括旭阳出生的时候,他都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直到你眼睛好了,他怕你看到他会不开心,才搬走了。”

心口蓦然一僵,谭惜向后微微退了一步。

阿兰抹了抹眼泪,又说:“记不记得有一次,你眼角膜溃疡,发高烧送进了医院。医生说,这种情况必须马上移植角膜,否则不堪设想,可是附近并没有哪间医院有现成捐赠的角膜。所以……”

“所以什么?”谭惜霍然抬起头,心怦怦直跳。

阿兰说:“所以周彦召,就打算把自己的捐给了你。”

谭惜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阵窒息:“我刚才看他,眼睛似乎能看到。”

阿兰点了点头,又解释说:“那天,你都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忽然那个叫曾彤的,就是他的助理赶来了,说是有人愿意把角膜给你。其实,那个养老院的老人早就已经答应把角膜给你了,但是他的家人不同意。那次,在曾彤的哀求下,他们才答应了这桩事。如果不是他们答应了,现在捐给你角膜的人,就是周彦召了!”

脑子里轰然一声响,谭惜向后摸了摸,直到摸到坚硬的桌沿,才觉得有了一丝支撑:“为什么要跟讲我这些呢。”

阿兰抽抽噎噎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明白,明明你心里还有他,他心里也全是你,怎么就不能去爱了呢!”

怎么就不能去爱了呢?

怎么就不能去爱了呢!

谭惜一步步地向后退着,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反反复复地回想起这句话。

空气中,忽然浮动起香雪兰的味道,浓郁的像是有魔力般,刹那间挑动了她的心弦。

她忽然转过身,条件反射地打开了酒店的门。

走廊里,一望无际的红毯上,不知何时已经铺满了蕊白色的香雪兰。

万千花瓣的簇拥下,周彦召就站在那里,身量颀长,却好萧索。

心一瞬跳得极快,谭惜咬紧了下唇,眼圈已经微红:“你怎么来了?”

“今天晚上星星很美。”

周彦召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忽然间,声音有了丝哽咽:“你愿不愿意,陪我再看一次星星?”

鼻腔里蓦然泛起酸,谭惜拼命按紧了手指,眼泪还是漫了出来:“阿召……”

“谭惜……”周彦召忽然一把抱住了她,那样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她,那句卡在他喉咙里整整三年的话,也终于吐了出来:“我们好回去吧。”

鼻尖直直地撞向他硬邦邦的胸膛,谭惜闭了闭眼,原本泛酸的鼻子开始发疼,疼地得直戳她的泪腺。

而他的声音,仍是悬在她的耳畔,那么清晰,又是那么哑然,仿佛已经破了声,仿佛再多一个字就会哽出来:“我们一家三口,重新在一起吧,好不好?”

谭惜张了张嘴,好想回一句什么,却发现嗓子已经堵住了。她努力地试了几次,还是说不出话来。

心突然溃不成军,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趴在他的怀里,蓦然间嚎啕大哭。

好回去?怎么就不能好回去了呢?

怎么就不能去爱了呢?

这个世界上。

有无法赎清的罪,但是,却没有不能去爱的人啊。

(本章完)

第四章第九十八章 一不小心爱上你第一百二十四章 迟来的蜜月番外(六)我养你番外(二十一)宝宝番外(终篇)番外(十五)情妇第三十五章第一百零一章 那晚,我也是第一次第二十八章第五十四章 赔我一个吻就好番外(十五)情妇第五十八章 你怎么敢,跟我父亲在一起!第九十一章 再遇沈卿卿第六十九章 周彦召,我要做你的女人第六十六章 斐扬,我们私奔吧番外(十五)情妇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婚旅行全部章节_楔子第一百二十四章 迟来的蜜月番外(八)孕事番外(十四)求婚第九十章 他和别人的订婚宴第七十七章 以吻封唇第十三章第九十五章 为她受伤第九十九章 醉夜之吻第一百二十三章 斐扬醒过来了!大结局(下)第八十二章 她的欢愉,他的脆弱第三十六章第八章第二十章第八十六章 他走了,我就下去陪他!番外(九)禽兽第三十八章第五十三章 动情第一百零三章 从今天起,我们相爱吧第一百二十一章 孩子第八章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是你的妻子,只是你的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三次求婚第七十五章 我要你,做我的妻子番外(二十一)宝宝番外(十六)孩子第二十三章第三十七章第五十八章 你怎么敢,跟我父亲在一起!第八十章 承认吧,你已经爱上我了第一百一十三章 最好的幸福第五十五章 周彦召的未婚妻第一百三十五章 鲜血淋漓的真相第一百一十九章 领证结婚第二十章第一百零八章 只要一个吻就好番外(二十一)宝宝第九十一章 再遇沈卿卿第四十五章第七十一章 他的怜惜他的吻第七十三章 谭惜,是我的未婚妻第一百零六章 春梦了无痕第七十一章 他的怜惜他的吻第一百零二章 第二次求婚第四十二章番外(十六)孩子第八十五章 我要你,成为我真正的新娘番外(十六)孩子第五十三章 动情第十五章第八十八章 他要娶别人第八章大结局之幸福三口篇第一百零八章 只要一个吻就好第一百一十一章 爱是怀疑第四十章番外(四)动心第六十九章 周彦召,我要做你的女人第一章第一百二十九章 结婚礼物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们,离婚吧大结局(上)第三十章第三十四章第八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婚礼番外(十四)求婚第一百一十五章 孩子该不该要第七章第一百二十一章 孩子番外(三)萧宁番外(七)爱情第一百零九章 真相大白番外(十六)孩子第六十七章 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第九十章 他和别人的订婚宴第二章第四十六章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三次求婚第三章第四十七章第九十章 他和别人的订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