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以吻封唇



房间蓦地静下来。

秦聪握了握自己的掌心,又缓慢地松开。

周晋诺长身而起,临走时,倏然顿足:“他是我的儿子,我宁愿他恨我这一时,也不愿他恨我一辈子。”

走出房门的时候,音乐已经戛然而止。

宾客们依次过来跟他寒暄着辞别,热闹的酒会在顷刻间变得落寞起来。等到萧宁也领着儿子跟他道别后,周晋诺望着花园里匆忙收拾残局的佣工们,低声问:“阿召呢?”

有人回答他:“已经带着谭小姐离开了。”

“嗯。”周晋诺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然后径自走到花园中央的宫廷躺椅上,坐下来。

夜风习习地吹来。

周晋诺拧眉,心也跟着寸寸寒下去。

刚怎么形容他此刻的感觉。

并不是不怕阿召会恨他,并不是不爱阿召,甚至……

也并不是不相信阿召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可是为什么,只要一看到阿召,他就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烦躁、压抑、满腔郁结无处宣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最初的那段时光里,可岚刚刚离开的那段时光里,明明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他,也曾温柔地抱起还是婴儿的阿召,也曾爱怜地吻着他的额发吻着他的小手心。

那时的他,曾经把阿召当做是自己整个世界,把最美的期待和最深的父爱都倾注在这个小小的婴孩身上。

并且,以为能一生如此。

缓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周晋诺望着伶仃的夜色,忽然间长叹一声。

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急转直下、一去不返了?

也许是从阿召三岁时、第一次问他妈妈在哪的那一刻起,又也许是十岁时、他哭着追问妈妈是怎么死的那一刻起。

更可能是十五岁的那个雨夜,当警察抱着满身是血的他从那间破房子里跑出来的时候……

从那个时候起,周晋诺就知道。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那个他曾经以为的——此生唯一的寄托,和全部的喜乐,都在那个时刻,变成了他所有的憎恨。

没有人知道。

他真正憎恨的人,并不是阿召,更不是可岚。

而是他自己。

一次次,当年幼的阿召追问起母亲的死因,一次次,当午夜梦回时他看到可岚临死之前的眼神,他都觉得冷。

彻骨的冰冷,如同连绵数日的大雪,将他的整个人,由身到心一并倾覆起来。

然后渗入骨髓、融入血脉,此生不得救赎。

过去那么多年,他都始终没有勇气告诉阿召,害死可岚的那个人,不是难产也不是流言,而是他自己!

他怎么能有勇气告诉年幼的阿召——逼死妈妈的那个人,其实就是爸爸?

所以他只能撒谎,诓骗说可岚是难产死的。

起初,他并没有打算去欲盖弥彰地指责,指责是阿召克死了可岚。

可是后来,阿召一天天地长大,他的容貌那样清秀隽美,他的眉目如此清远如画。这样的阿召,简直让他心惊。

他这个儿子,长得太像自己的母亲了。

每一个夜晚,被噩梦惊醒的时刻,周晋诺都不止一次地会想:也许是上天故意在惩罚他,所以才让阿召继承了可岚的所有美貌,让他每一次看到,都会忍不住心痛、忍不住懊悔、忍不住憎恨。

然后就更加无法面对。

他无法面对阿召,一味地逃避着他,冷淡着他,以为这样自己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可是阿召却天生就喜欢黏着他,每一次,看到阿召失落的眼神、委屈的样子,他都恨不得把阿召抱起来,好好地抱进怀里。

可是每一次,当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摒弃自己的心魔时,阿召又会热情洋溢地追问起自己的妈妈。

仿佛是一个魔咒,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个诅咒。

像刀、像剑、像夺命的鸩酒、更像毒蛇与猛兽,如此穿刺着他、吞噬着他、毁灭着他。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记忆里的那句话,又蓦然间钻入耳中。

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周晋诺抓起桌上的酒杯,忽然间一仰而尽:“可岚,我赢了天下,却到底输给了你……”

……

清早。

阳台的躺椅上,周彦召穿一件墨色衬衣,微阖着双眼。在一缕缕的晨光中,他神色宁静清冷,仿佛已经睡去,又仿佛一直在宁心静听。

从阿晴的手里接过早餐,曾彤立在他的身侧,轻声说:“周先生,您昨天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过仓促了。董事长十分震怒。”

细长的睫毛倏然间抬起,周彦召从她的手中接过茶点:“他要是不震怒,我反而觉得奇怪。”

眉端诧然地蹙起,曾彤不解地看着他:“那您为什么?”

用纸巾将手指擦拭干净,周彦召淡淡看她一眼:“求婚而已,又不是真的要结婚。”

微微张开嘴,曾彤暗暗心惊:“您的意思是——”

周彦召却已经侧过脸,淡如清风的声音已有了一丝冷凝:“最近,你的问题越来越多了。”

“不是我的问题多,而是——”

曾彤沉吟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着落地窗里谭惜的方向,望了一眼:“周先生,您难道没有发现吗?现在的您,跟过去不太一样了。”

“嗯?”周彦召执起银制的刀叉。

轻咬住下唇,曾彤深吸一口气,才娓娓地说来:“以前您从来不会反驳董事长的话,从来不会忤逆他的要求,可是最近这段日子以来,您却三番五次地跟他顶嘴,昨天,更是在酒会上公然挑战了他的权威。您……”

“那又如何?”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周彦召面无表情地瞥着她。

曾彤被他瞅得心中一寒,不由得更加低眉敛目:“您以前说过,勾践卧薪尝胆十六年,才功成名就。”

“我已经按着他需要的样子,兢兢业业地活了二十六年了,不是吗?”

将视线凝于手中的银刀之上,周彦召轻轻地握紧了,又悄无声息将那抹寒芒插进了鲜嫩的牛排之中:“卧薪尝胆并不意味着要一直沉寂下去,勾践十六年的韬光养晦,就是为了那功成名就的一击。”

刀光如雪,刺得曾彤眼眸一闪,她侧过脸深深呼吸,眼角的余光却再次落到房间内:“这一击,跟谭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原本没有关系,如今有关系了。”周彦召垂眸,他的声调很轻柔,眼底却涌动起一种很深很复杂的光。

……

清晨的阳光明亮得炫目。

窗外盛开的樱花仿佛被笼上一层金色的薄纱,花瓣的色泽愈发苍白,风吹过时,如同冬日清冷的雪浪。

谭惜安静地站在阳台的门后。

背光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住。面容藏在黑暗里,她看上去是极静的,静得如同是雕刻一般,可是她的心,却恍若身处在令人眩晕的万花筒中,看不清房间内的景物,也听不清门的那一端传来的那句冰冷的声音。

“求婚而已,又不是真的要结婚。”

果然,只是一场骗局。

她又一次被他捏在手里,做了一回可笑的棋子。

明明只是好笑而已的。

可是为什么?亲耳听到这句话之后,她竟然觉得冷。

彻骨的冷,如同冬日里纷飞的雪,俄顷便覆住了她的心脏,将那个跳动的位置冻僵在那里。

然后,又缓缓的复苏。

就如同麻痹的双腿忽然间有了知觉般,那是一种细细密密、刺如针扎般的疼痛。

可是为什么?

她又会觉得疼痛?

她不是憎恨他吗?她不是厌恶他吗?听到他这样冷血的话语,她不是早该习以为常了吗?

怔怔地向前走着,谭惜坐下来,坐在梳妆台前,面前的女孩儿怔忡苍白,像是陷在梦中。

也不知坐了多久,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又过了片刻,男人的手从耳后伸过来,轻而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如此温和,与昨夜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谭惜闭了闭眼睛,恍然又记起那个旖旎的夜晚,漆黑的暗沉中,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不,不能再想下去。

蓦地一下掀开了眼帘,谭惜轻咬住下唇,随手抓过台上的那条项链,昨天他送给她的那条项链:“在想,这条链子为什么闪着光,为什么这么刺眼?”

“你不喜欢这条项链,”从她的手中接过那枚不菲的链子,周彦召随手将它扯到一边,“正好,我也同样不喜欢它。”

心底有一瞬的惊愕,谭惜回头,探寻似的凝望着他。

周彦召则俯身,薄唇印在她额上,同时,掌心也温柔地覆上了她的手:“下个月会有一个慈善拍卖会。我拍下一个更美的给你,好不好?”

这样的他?这样一个突然之间深情如许的他?

额角蓦地沁出细细的汗,谭惜抬头不安地看着他,他仍旧静静地凝望着她,眼底有着令她的心跳徒然漏跳一拍的感情。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倏然站起来,谭惜见鬼似的甩开他的手,唇也轻颤:“又在演戏了是吗?”

门没关紧,忽然间吹来一阵风,万千日光便覆进来。

如同冰雪般,倾覆在心头。

半米开外的地方,周彦召久久地望着她,望着望着,却又垂下黑浓的睫,连同黑睫下暗涌的情愫也一并覆下了。

“你就当我是在演戏好了。这样一来,你也就能进入角色了是不是?”

头顶是他几乎自语的喃喃低音,谭惜轻咬住下唇,心在刹那间,莫名地紧绷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已经走近她,黑睫下是冰雪般的压迫,语气也徒然转

冷:“不要忘了,林斐扬,今晚的手术。”

这才是他!

这才是真正的他!残忍的他!

“好!”

恨意又澎湃起来,谭惜咬碎了银牙,忽然仰起头直视着他:“不就是演戏吗?我会尽心配合你的!”

她说着,又报复似的莞尔笑起来:“现在你想玩什么?情人,还是妻子,甚至——是公公和儿媳?”

眼眸在一瞬间变得暗沉无匹,周彦召蓦地扬起了手腕。

“打啊?终于还是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吧?”谭惜轻笑着仰起头,清丽的脸上流露一股执拗的冷傲出来,“演戏,你还以为你演的很逼真吗?你——”

再也说不下去。

猝不及防地,周彦召扬起的手重重地捶到她身后的桌面上,桌上的水杯被震得叮叮颤响。

不由得怔在那里,谭惜下意识地向后退开身子。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忽然用力,揽过她的肩膀,低头吻住她!

毫无预兆地吻住她!

风继续吹,携着晚樱的花香,一阵阵地吹来。

这一瞬间,谭惜只觉得静极了。

她的眼睛惊愕地睁着,他望着她的眼睛吻着她,吻很轻,如同他的人一般,冰冰凉凉,冷冷清清。

然而,他仍能感觉到她的身子猛地惊颤了一下。

原本冰冷的血肉里,渐渐燃烧起未明的火焰,周彦召抬起她的下巴,像是怕她忘记,或是怕他自己忘记,吻着她时,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

就那样深深地看着,如同要在彼此的心底留下一点烙印。

只要一点点就好。

可是,她嫣红的唇是那么柔软,她微喘的气息是那么清香,她幽黑的眼睛又是那么得美丽,美丽得仿若有星光。

而他,就要与她分离。

他屏息。

攥住她轻颤的肩,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仿佛清晨的露珠,轻轻地,辗转地,却又越吻越深,越吻越热烈。

渐渐地拥紧她,渐渐地被他拥紧。

明亮宽敞的房间里。窸窸窣窣的花影下。

他们的身影被晨光柔柔地镀起来,金灿灿的,那个吻也似乎变得金灿灿起来。

华光万丈,旖旎无双。

他是这世间最清雅的男人。

她是这世间最明媚的女人。

他们拥吻在一起,就如同是这世间最浪漫唯美的风景。

也是,最哀婉心碎的风景。

吻了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吻到她的身子如同被人吓了魔咒般,再也无法动弹,无法挣脱,也无法拒绝时。

周彦召却忽然停下来,依旧是俯着身子,他离她那么近,薄薄的唇似乎仍贴在她的唇上,若无似无地缓慢厮磨着:“这样,足够逼真了吧?”

原来……

又是假的。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脊背终于开始颤抖,谭惜蓦地将头扭转过去。

一个吻,就这样错失了。

可下一秒,她的人如同石刻般呆呆地钉在了那里。

落地窗外,晚樱纷飞的花园里。

那位叫做萧宁的贵妇正面色微漾地注视着他们。

在她的身侧不远处,还静静地立着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年轻而恬静的女人。容貌还有几分熟悉。

萧宁谭惜昨晚已经见识了,据说是萧文昊的母亲,也是萧氏集团的当家人,是当今商界最叱咤风云的女士之一。

可她身边的那个女人是谁?她们为什么会突然造访?看着自己的眼神,又为什么如此的怪异?

逆光的阴影里,谭惜微微蹙眉。

难道……刚才那个吻,是故意给她们看的?

不想再如同猫捉老鼠般陪着周彦召玩下去了,谭惜回头,几乎是愤怒地盯视着他:“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轻轻松开她,周彦召握住她冰凉的手,难得的淡淡笑着,神色优雅又浸透着寒意:“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会觉得——你是一点也不在乎林斐扬的死活。既然如此……”

如同被人猛然戳中了软肋。

谭惜的面容有些苍白,她轻按住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深深呼吸:“如果你喜欢温顺的我,我也可以温顺给你看,我会温顺得就像一只猫一样。但你要小心,猫是不认亲的,当你习惯它的温顺,它就会朝你露出利爪。等到那个时候——”

“也许我已经厌倦了你,”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脸,周彦召俯身,将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但现在,你仍旧是我的未婚妻。”

“周先生,萧董和萧太……”这时,曾彤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话说到一半时,她觑了眼门外的萧宁,改口说,“和陆小姐,已经按您事先约好的时间来拜访您了,您看是不是要出去接待一下她们?”

“走吧。我们的客人来了,身为女主人,你也要好好接待她们才是。”罔顾于谭惜的惊诧,周彦召握着她的手,缓步走了出去。

(本章完)

第十二章第九十八章 一不小心爱上你第八十二章 她的欢愉,他的脆弱番外(十)利用第一百零九章 真相大白第二十三章第十二章第一百二十八章 夫妻联手番外(六)我养你第十五章第六十章 在劫难逃第七章第五章第四十九章番外(一)相遇番外(八)孕事第四章第三十七章第五十九章 我爱你,还爱着你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起洗温泉第八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婚礼第七十章 谭惜,你在发抖第二十二章第一百二十四章 迟来的蜜月第九十八章 一不小心爱上你番外(五)可岚第三十四章第一百一十五章 孩子该不该要第一百零七章 谭惜,你爱阿召吗第四章第五十九章 我爱你,还爱着你第一百章 我想要个孩子第九十五章 为她受伤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起洗温泉第十五章第二章第十三章第五十四章 赔我一个吻就好番外(十三)替身番外(三)萧宁第五十六章 昨天晚上,她让我很满意第十四章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婚旅行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婚旅行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会把孩子处理掉第八十章 承认吧,你已经爱上我了第八十六章 他走了,我就下去陪他!第七十八章 你喜欢上我了吧第六十三章 你的心,对我一文不值大结局(下)第六十八章 我要你乖乖地,让我折磨第九十七章 原来,我错怪了你番外(十)利用第二十章第十八章第二十章第五十九章 我爱你,还爱着你第九十二章 现在,你开心了吧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们,离婚吧第一百三十八章 谭惜私奔了番外(四)动心番外(六)我养你第八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婚礼第二章第一百二十一章 孩子第十四章第八十八章 他要娶别人番外(五)可岚第一百零六章 春梦了无痕第一百一十六章 孕吐第五十章第二十六章第一百二十七章 幸福的夜晚第一百章 我想要个孩子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会把孩子处理掉第三十九章第六十章 在劫难逃番外(七)爱情第九十章 他和别人的订婚宴第七十七章 以吻封唇第六十八章 我要你乖乖地,让我折磨第十七章番外(十七)可岚之死第八十一章 她的主动第五十八章 你怎么敢,跟我父亲在一起!番外(二十)生产大结局之幸福三口篇第五十四章 赔我一个吻就好第二十二章第八十章 承认吧,你已经爱上我了第五十八章 你怎么敢,跟我父亲在一起!第五章番外(十七)可岚之死番外(九)禽兽第一百零七章 谭惜,你爱阿召吗第一百零四章 病危第八十二章 她的欢愉,他的脆弱番外(十七)可岚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