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易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拉拉我的手,“姐姐,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不敢了。”
我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深吸一口气,逼退眼里的雾气,“傻孩子,姐姐没有生气,姐姐只是害怕。以后你一定要记得,如果姐姐不在你身边,任何时候你都要给姐姐打电话。”
我决定等他出院后立马给他买一个儿童手机,求人不如求己。这次是侥幸,我不敢想要是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还会不会如此幸运。
“嗯。”
小易重重的点点头,在我怀里抬起头来,“姐姐,你怎么好烫。”
“被你吓得,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吓我。”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衣服还没干,别让他再受凉了,忙放开他。
小易刚张嘴,敲门声响了,我转头一看,是护士。
护士微笑着走过来,“该测体温了。”
我让过她,拿起一旁的热水壶,拜托护士先给我看着,自己去水房打水。
出了病房我再也支撑不住,来到楼梯间,双腿一软坐在阴暗无人的角落,隐忍多时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从脸颊无声滑落。
后怕恐惧挫败无能为力等种种情绪席卷而来,将我深深淹没,那么多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唯有在这里黑暗中背着人大哭一场。
可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怕引来别人的侧目,更怕让小易知道。我紧紧的咬着手背,无声痛哭。
我痛恨哭泣,因为哭泣只会让人软弱,没有任何用处,宁愿流血也不流泪。
所以,面对秦牧言的陷害时,我没有哭;下药之后差点惨遭陌生男人侮辱时候,我没有哭;当小青年用瑞士军刀抵上我的脸时,我没有哭;甚至当辉哥一巴掌打过来时,我也没有哭……我一直认为,有那哭泣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自救。
然而这一刻,我放纵自己去软弱。
小易到我身边时我才19岁。19岁啊,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就要带着另一个孩子生存,可以想象有多难。我努力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就在以为日子要苦尽甘来的时候,一纸病例诊断书再次将我们推进了绝境。
对我来说那几乎是灭顶之灾。配型的骨髓,高额的手术费……不管是哪一样,看上去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那天晚上,我拿着诊断书站在医院22楼的天台上,看着脚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和闪烁的霓虹灯,很想知道纵身一跃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就是解脱。可我到底还是没有跳下去,不是害怕,而是不甘。我不甘心到手的幸福就这样轻易破灭,更不甘心付出那么多最终得到的还是失去。
命运对我太不公,这一次,我要打破宿命,同命运抗争。于是算计瞿墨,进美亚……关少阳说得没错,没有哪一件事不是孕妇走钢丝——铤而走险,稍有不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小易。为了小易,我可以豁出命去,只求能够让他好好的。可也是因为我,小易的生命一度陷入险境。
小易有什么错?错的都是我!
伊老师的话对我来说无异于当头捧喝。记得我对小易说不要把自己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上,可我是怎么做的?小易是我的命,我却把他放到别人手里。如果他真的有事,我就是死一万次都不足以弥补心中的悔恨。
我要救他,却因为救他而害了他。
当事情的结果和我努力的方向背道而驰,那种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无力感将我打倒。做什么错什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无比绝望。
可我连绝望的权利都没有,我是小易唯一的依靠,不能倒。别说绝望,连痛痛快快哭一场都做不到,因为小易还在病房里等着我。
我用手抹了一把脸,擦干眼泪扶着扶手站起来。只要没死,再艰难的状况都无法逃避。
在来医院的路上,我有好几次差点直接对瞿墨说,我愿意拿出所有同他交换,只求他能救小易。可那样的念头转瞬即逝,交换也要是在某种平等的条件下进行的。
我把自己放在天枰的这一端,拿出所有,看看有什么是瞿墨没有的?然而没有!就算我倾尽所有,包括我自己,只怕瞿墨都不屑一顾。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没用的,我也一样,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有价值。
人果然是不能放纵自己软弱的。
之前强撑着一口气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松懈下来,那种虚脱感又来了。也或许是因为哭过的原因,大脑缺氧导致思维迟钝不说,整个人都有些头重脚轻。
说来可笑,有的时候我会很羡慕那些生病的人,觉得能够生病也是一种幸福,因为病了后有人照顾。不像我,连生病都不敢。
这会儿稍稍冷静下来,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眼下身体状态不好,当即不敢大意,低头看着路,一步一步走得小心。
只顾低头看路,忘了抬头看人,没走出几步,就撞到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
我连声道歉,抬头朝对方看去,视线猝不及防落入一双深邃幽暗的眼里。
瞿墨看着我,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神色。看那样子,不是才来,显然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
想到自己软弱没出息的样子全被他看在眼里,我脸上一热,不自然的转开眼去。他不是走了么,怎么还会在这里?
瞿墨把手递到我面前,我这才看到他手上拿着一个袋子。袋子很熟悉,上面印着某知名女装的logo,和那次瞿墨的助理小岑给我的是同一个牌子。
我低声说了句谢谢,内心翻江倒海,没想到他刚才离开是去给我买衣服。接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微凉的温度让我打了个寒颤。
“你在发烧!”
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下意识摇头,忽略瞿墨脸上的不悦,从他身旁走过。刚走了两步,一阵晕眩,眼前一黑,人直直倒了下去。
眼中最后的画面,是瞿墨无限放大的脸。
眼皮像有千金重,怎么都睁不开,唯一的感觉就是热。
很热,像被丢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下暴晒,热得让人抓狂,连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无法忍受的存在。
我扯掉身上的衣服,还是热得厉害。一双手无意识摸索着,直到滚烫的指尖触碰到一抹冰凉的肌肤,这才停住,顿时欣喜不已。下一秒,在本能的驱动下整个人都凑了过去,紧紧的贴上那唯一能让我觉得舒服的人。
那人柔软冰凉,我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通体舒畅。察觉到他在动,连忙手脚并用,八爪鱼一样缠到他身上,下意识的呢喃出声,“墨少啊。”
说完才发现自己喊的是谁,不由低声浅笑,又在他身上蹭了蹭。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可我却清楚的知道他就是瞿墨。是啊,这个温度是瞿墨专有的,除了他,还有谁能够让我在梦中如此放松的依赖?
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做梦,当即更加肆无忌惮的往他怀里钻。只有在梦中,瞿墨对我才会和在墨园那时一样,对我百般纵容。
在这个瞿墨面前,我没有任何秘密和隐藏,将头搁在他颈窝,搂着他的腰,“墨少啊,我好累啊。”
瞿墨没有说话,伸手用力的抱着我。
只这一个动作,就勾出我心底的委屈,眼泪缓缓流出,落到他身上,湿了他的皮肤。能够有这样一个地方,让我安安静静的流泪,于我而言,已是现实里遥不可及的幸福。
我放纵自己沉沦在他的气息里,这一刻,尽情享受虚幻的幸福,至于其他的,就留给现实里那个叶欢去头疼吧。
因为瞿墨的关系,这一觉睡得特别满足,以至于睁开眼,看见周围都是一片白色时,冷不丁的反应不过来。
梦有多么真实,醒来就有多么失落。
房间光线明亮,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来,鼻腔里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嘴里弥漫出淡淡的涩味,才意识到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用看时间,再迟钝也知道这不是我晕过去那天。想到这里,我立马想到小易,连忙挣扎着坐起来。这一动才发现四肢无力,全身软的厉害,撑在床上的手直打颤。
好不容易刚坐起来,病房门开了。
我抬头看去,瞿墨的助理美女小岑站在门口。视线相接,她先是一愣,随后面带笑意的快步走到我身边,“叶小姐醒啦。”
我愣愣的看着她,“岑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叫岑美微,你可以和瞿总一样叫我小岑,或者叫我美微也行。”岑美微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伸手拿了一个枕头垫到我身后扶我躺下,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嗯,烧退了。”说完给我掖了掖被角,“就是不要叫岑小姐这么客气。”
说是不要客气,可她自己却一口一个叶小姐,既不显得生疏,又不过分亲近。
这么有眼里见儿会来事儿,难怪会受瞿墨重用。我了解瞿墨,能够让他把私事交给她处理,那就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她能够完美的完成他交给的任务。
她出现在这里自然是瞿墨授意的,瞿墨这个举动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没时间想,反正瞿墨的用意我是无法猜透的,再次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找小易。
在梦中,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一旦回到现实里,还有各种问题等着我去面对。身上还是那样软绵绵的,就像所有力气都没抽走,使不出一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