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翘大怒,把披在身上的披肩一下甩到沙发上,愤然起身:“见鬼,真他妈的见了鬼了!”
兰翘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莫名其妙地把自己陷入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尴尬境地,如同一个猎人,明明是下绊子捕猎,猎物没到手,自己却不小心跌了进去,荒谬至极。
HAPPYHR公司有两大特色,第一,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第二,公司女员工的数量占总人数的四分之三。两个特色相结合以后,就意味着这个空间里充斥的大部分是一群雌雄莫辨的生物,唯一能让大家偶尔散发出身上雌性荷尔蒙的刺激物只有男人——优秀的男人。
即使正处在最敏感、最动荡的时期,公司上下的未婚女性对于高子谦的闪亮出现依旧报以莫大的兴趣,年龄跨度由18岁的工读生到35岁未婚的校园招聘部经理。
兰翘耳边不时听到平时一个两个刚强如铁的女战士们的窃窃私语:“那个穿黑西装的英俊小生也是注册会计师?或者是助手?他的气质看上去真是舒服,说话也特别有礼貌,又温和又谦逊,真不知道人家家里是怎么教出来的。”
兰翘带着一脸假惺惺的笑暗暗寻思,废话,几代人的精心浇灌熏陶,这小子气质能不好吗?看着身边女人们垂涎欲滴的目光,她心里有点甜丝丝又有点酸溜溜的。
她并不是一个不明是非的女人,那天晚上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嗓子之后,她独自在微凉的晚风中坐了两个钟头,把自己所处的位置和高子谦所处的位置换来换去,心情逐渐平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的怒火来得并不冤枉,但是高子谦也有高子谦的道理,而为了公事影响感情,是桩相当不合算的买卖,实在没有必要为之。
想通了以后,兰翘禅了禅衣服上的灰,大大方方地从阳台的藤椅上跳下来回到客厅,高子谦还坐在原地没动,听到动静,有些忐忑地抬起头看着头:“Areyaok?”
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说英语,是他一直叫嚣着要改的一个毛病,毕竟14岁就去了英国,一待十几年,很多生活习惯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兰翘板着脸哼了一声:“我好得很,现在打算睡觉了。”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近卧室,又回头看了一眼,补充一句:“随便你睡不睡,不睡也不许吵我,明天还有大把事情做。”
高子谦马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当然睡,吓死我了,生怕你把我赶出去,不然今晚要露宿街头了,我这么帅,一不小心会被劫色的。”
“谁叫你那么快把房子挂出去卖掉。”
他们小区地段、户型、物业都十分优秀,高子谦把信息挂到网上三天就已经顺利脱手,三十万现金打入了兰翘的账户,兰翘先是激动了一下,马上又觉得受之有愧,赶紧还给了高子谦。
高子谦搂着兰翘的肩膀冲她耳边呵气:“想离你更近一点呗。”
兰翘横他一眼,语气已经放软:“别以为巧言令色可以抵房租。”
两人就这么着开始了正式的同居生活,那边兰妈妈也已经出院回家休养,鉴于高子谦已经正式亮相,兰翘每周的家庭聚会不得不带上他同行。她的父母看到高子谦便笑逐颜开,比看到自家女儿还要幸福乐呵。
随着会计师事务所的介入,公司气氛日渐紧张,一些精明的中层对公司目前情况早已心中有数,有的已经开始悄悄寻找下家。外人看到大都市高级写字楼的精英们,是他们每日衣着光鲜、在良好的工作环境里过着令人羡慕的写意生活,却看不到他们几乎个个身上都背负着沉重的房贷、车贷。每个人都在同时为公司和银行打工,同时还要养活一家老小,维持自己体面的生活,压力如同跗骨之蛆。
兰翘有些犹豫不决,她为HAPPYHR服务了四年,她的价值在这里得到了最大化的体现,也得到了其他地方不可能实现的飞速成长,现在公司正面临着动荡不安的变革,是该未雨绸缪还是保持忠诚?
选择,又一个难以抉择的选择,从爱情到工作,人们无时无刻不在选择。
上了一堂瑜伽冥想课以后依然不能沉淀纷乱的思绪——这在兰翘的过往经验中是比较少见的。她是那种理性与感性各占一半的人,每当觉得感性要超过理性部分的时候,就会去上一堂冥想课,以此调整方向。
今天下午,她已经悄悄做好了两手准备,把电脑里的客户资料和候选人资料拷贝存入了自己的私人硬盘里。对一个猎头来说,最大的资源和财富莫过于手中的候选人资料,这是安身立命之本,就算到时HAPPYHR真有了什么大变动,要跳去其他公司,这也是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的最好筹码。
下班时,兰翘回头看了一眼熙攘嘈杂的办公室,每个人都如往常一般忙碌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但她敢打赌,至少跟她平起平坐那几个位置的人都已经私下做了跟她同样的事情,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脸皮不够厚,道行不够高,竟然做不到心安理得,而是很有点鄙视自己。
兰翘其实很想在高子谦那里探听一点内幕消息,比如公司状况到底怎么样,老板又和丁兮协商得怎么样,高层如何决策她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但是最起码她希望知道扬风的方向。她是公司里跟老板最久的员工之一,虽然猎头部不像销售部那样掌握公司生死命脉,但也举重若轻,再加上老板对她若有若无的关照,她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是当之无愧的老板嫡系,张豆子老板如果被丁兮整垮下台,势必影响到她。
左右不了大盘走向,最少可以根据可靠线报随时斩仓,不过高子谦的态度一开始已经摆得公私分明,兰翘知道就算自己肯豁出去不要面子,他也未必肯给这个面子。
想到这里,她恨恨地揪了一把小灌木的叶子在手上揉拧着,一直把淡绿的嫩汁液染到指尖上才扔到一旁。
这天晚上的瑜伽课结束得比较早,高子谦坐在小区的草坪上等她,看到她慢腾腾地低着头走过来,笑着叫了一声:“兰翘。”
兰翘明显在想心事,猛然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打了个激灵,看清楚他以后才微微一笑:“吓我一跳,坐这儿干吗呢?”
高子谦一撑手从草地上爬起来,走到她旁边揽住她的肩膀:“想给你一个Surprise。”
“什么样的惊喜?不会想吓我吧?”兰翘狐疑地看了看他,又加了句:“想色诱?”
他穿着白色麻质衬衣,解开了两个原木的扣子,领带胡乱塞在裤兜里,早上出去得急,没有剃须,下颌有些泛青,性感得一塌糊涂。
高子谦不接茬,只是抿着嘴轻轻地笑,然后拉着她一直走到地下车库。
车库A区的车已经停满,B区还有几个稀稀落落的空位,走了一会儿,高子谦终于停下来,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电子车钥匙按了按,前面一台黑色的新车马上发出滴一声响。
他兴高采烈地转身对兰翘道:“我以前觉得女孩开mini不错,但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奥迪更配你,大方稳重,而且A4比A6小巧,性能也挺好。”他把钥匙放到兰翘手中,眉梢眼角都是笑,还带着淡淡的宠爱:“去试车!”
兰翘怔了怔,过了半晌才问:“什么意思?”
高子谦揉了揉鼻子,有些腼腆:“本来我是准备把卖房子的钱拿去开店的,反正现在也用不上了……”
他有一句话放在心里因为觉得肉麻所以没有说出来:我希望把一切你想要的东西都送给你!
兰翘看着街头靓车的神情,就像一个小孩子看到了漂亮的铅笔盒,因为知道家里不会买给她,所以只好偷偷往小猪扑满里攒钱,一个一个的钢蹦儿投下去,投多一个,离那个铅笔盒的距离就近一点。她那种专注的样子让他觉得很可爱,又有些心疼,他舍不得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哪怕自己要为此做出牺牲也觉得心甘情愿。他不想要她的感谢,只希望看到她的笑容,那种明亮的、带着一点点狡黠的笑容,像只吃饱了之后就变得心满意足的小狐狸……这段时间里,她沉默和皱眉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兰翘依旧蹙着眉头,看了看面前那辆崭新铮亮的奥迪,又看了看面带期许的高子谦,断然道:“我不要!”
兰翘不知道该怎么对高子谦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断然拒绝这份礼物,她拒绝的速度之快几乎如同当时拒绝了欧阳博的那只卡地亚钻石腕表,但那次她还心存犹豫,这次却是斩钉截铁。
她不希望变成这样,当时想欧阳博起码有一半的原因是觉得他条件好,符合自己的择偶要求,她甚至并不羞愧自己的功利心。但是现在面对高子谦,她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她宁愿他条件不要这么好,更怕别人觉得自己是贪图他的背景、家世。没占过一分钱便宜都被说成别有心机,现在如果收了人家一部车,那还得了!不被高家的口水淹死才怪。
高子谦呆了下,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尤其面部表情里甚至带有一丝厌恶,只好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这款?或者不喜欢这个颜色?”
兰翘没有解释,她知道自己小家子气的理由无法说服高子谦,只会换来他的反驳,于是执拗地说了一句:“不要就是不要!哪款都不要!”
她掉头就走,心里闷闷地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母亲住院的时候明明就希望他伸以援手,现在却又端着拿着,这算什么,典型的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自己怎么就变得这么别扭了?一次又一次的挣扎,跟自己的内心做斗争,真是可笑。
爱情,真是个累人的玩意儿,患得患失与柔情蜜意简直是双生子,如影相随,得到了其中一样就必须承受另一样。
高子谦远远地看着兰翘埋着头疾步走出停车场,很快消失在拐弯处,他没有追上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了下去,慢慢变得有些僵硬。
他伸手摸了摸车门,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朝另一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