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台儿庄西北面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大地在颤抖,在哭泣!
日寇以二十辆装甲、一个野炮大队、两个步兵大队组成了增援部队,和从台儿庄溃败的荣仓步兵大队、片野炮兵大队在南洛汇合,开始全线反扑。
自南洛至台儿庄北门,沿途三里庄、邵庄、刘家湖、彭村、裴庄、园上等十余个村庄都成了双方反复争夺的据点,枪声、喊杀声、惨叫声汇成了一曲战争交响乐,响彻大地,苍凉而悲壮!
各村庄的驻守部队缺乏反战车武器,只得据守村内,苦苦支撑,日寇的前锋直逼台儿庄北门。
台儿庄南站附近,水晶沟。八门仿克虏伯75野炮一字排开,两门德国莱茵金属150榴弹炮坐镇后方,蓄势待发。
他们正是刚刚抵达战场的炮兵第七团第一营和炮兵第十团一营三连。
“放!”
炮兵第十团一营傅营长一声令下,八门野炮两门榴弹炮同时发射,炮弹怒吼着冲出炮膛,直扑日军的园上阵地,顿时炸得小鬼子魂飞魄散,死伤惨重。
日军的炮兵慌忙反击,情急之中误将南站当做了炮兵阵地,只见炮弹如雨点般砸在南站,“轰隆”声中,南站的三层小楼瞬间坍塌,化为一堆残砖瓦砾。
“砰砰砰……”
水晶沟阵地炮声连连,炮弹如乱蝗般扑向了小鬼子的炮兵阵地。
日军的炮兵这才回过神来,调整炮口对准了水晶沟……至此,一场惊天动地的炮战开始。
一番炮战直打了两个多小时,只听得炮声震天响,硝烟弥漫,遮天蔽日,整个台儿庄见不到一丝眼阳光。
水晶沟,守军炮兵阵地,傅营长脸色铁青,“给老子轰,轰死狗娘养的!”
炮战中,一门野炮被击中,三名炮兵阵亡,榴弹炮连一辆炮兵牵引车被击中。
“报告营长,一连只剩一箱炮弹……”
“报告营长,二连只剩一箱炮弹……”
“报告营长,三连只剩一箱炮弹……”
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傅营长浑身一震,咬牙吼道:“给老子继续打,打光就撤!”
“砰砰砰……”
八门野炮继续怒吼,榴弹炮连已经开始撤退,他们的炮弹已然打光。
炮声渐消,小鬼子的火炮调转炮口,直指台儿庄北门,继续轰击!
“轰隆隆……”
北城墙被轰出十余丈长的一道缺口,小鬼子的步兵蜂拥而上,守军拼命阻击,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巨村的夜依旧一片宁静,这宁静却让六十六师的将士们焦躁不安,一河之隔,对岸是枪林弹雨,无数的袍泽兄弟正在与小鬼子殊死相博,而他们只能做为河防部队,隔岸观火!
李四维也开始焦躁起来了,在河滩上来回走动,不时地望着那被战火烧亮的夜空,怅然若失!
“你……就那么喜欢打仗吗?”一声柔弱的叹息,宁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李四维浑身一震,缓缓地扭过头,定定地望着她,一脸苦笑,“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打仗……可是……可是……”
“我明白的,”宁柔露出了笑容,“书上说,好战必亡……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焦躁。”
“我焦躁?”李四维一怔,“可能有点吧,兄弟们都有些焦躁了……”
宁柔望着他,正色道:“正因为兄弟们都焦躁了,你就更不能乱,你是团长,是他们的领头人……你一乱,三团就危险了,兄弟们就危险了。”
望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李四维一颗焦躁的心渐渐地安静下来,露出了笑容,“我明白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送你回去吧。”
“嗯,”宁柔轻轻地点点头,“你跟我去看看若兰那丫头吧。”
“她咋了?”李四维一愣。
“唉,”宁柔叹了口气,悠悠地道:“伍老爷子走了。”
“啥?”李四维浑身一僵,“走……走了?”
“嗯,”宁柔眼圈一红,轻轻地垂下了视线,“从巨村回去,他就走了……”
“怎……怎么会这样?”李四维声音颤抖,“他怎么会就这样走了?他还没等到我们打回平邑城去啊……”
第一次见他,是在平邑城北门。
他说:“长官,老朽今年七十有六,生在平邑,长在平邑……老朽的身体里流淌着平邑的气息……老朽离不开平邑了!”
他说:“人可以走遍天下,但不能把自己根断了……老朽的根就在平邑城!”
……
可是,他就这么走了,背井离乡!
宁柔在前面慢慢地走着,李四维木然地跟在后面,脑海中不时浮现出伍老爷子的音容笑貌,那是个可敬的老人!
伍若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谁也敲不开门,宁柔有些无奈地望着李四维。
李四维缓缓地走到门边,没有伸手敲门,“若兰,你回去看看老人家吧……替我送他一程!我会去把你哥他们找回来和你一起回去……”
“吱呀……”
门被拉开了,伍若兰双眼红肿,泪痕未干,望着李四维痴痴地说道:“可不可以不打仗了?可不可以把我哥他们都叫回来……不打仗了?我不想再有人死了……”说着,她已泪如雨下。
宁柔轻轻地搂住了她,满脸疼惜,她才十七岁,还只是个孩子……战争,对于她来说,还太残酷!
李四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你……因为,你爷爷还想回到平邑去……因为,很多像你爷爷一样的人还想回到他们自己的家乡去!”
说完,李四维转身就走。
伍若兰的娇躯微颤,抬头望着李四维的背影哭喊道:“你一定要好好的……”
李四维扭头冲她笑了笑,“放心吧!我还要带着兄弟们打小鬼子呢!”
“哇……”伍若兰扑进宁柔怀里嚎啕大哭,“柔儿姐姐……我爷爷……爷爷死了……可是……我都没有送他离开……”
送他离开!古人最重孝道,养儿孙不就指着他们养老送终吗?
宁柔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眼泪已无声地滑落……自古忠孝难两全,有多少将士为国转战千里,拼命流血,却连给老人养老送终都做不到!
李四维带着甘飞径直去了三营阵地,“石猛!”
“到!”石猛连忙迎了过来,“团长,啥事?”
李四维沉声道:“三营还剩多少兄弟?”
石猛一怔,“三营现有二百四十二人……团长,有任务?”
“对,”李四维一点头,“挑个可靠的军官,带一个排过河执行任务……”
石猛嘿嘿一笑,“那还挑个啥?就我了……团长,我够可靠吧?”
李四维点点头,“论打仗,你是有两下子……你去可以,去把伍氏族人都换回来……”
“咋了?”石猛一愣,疑惑地望着李四维。
李四维悠悠一叹,“伍老爷子走了,让他们回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吧!”
“伍老爷子走了?”石猛失声惊叫,一脸震惊,“他咋就走了?上午还好好的……”
李四维摇了摇头,望着夜空,喃喃道:“他累了吧。”
“好,”石猛神色一整,“我马上出发。”
李四维回过头,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记住了,不要轻易涉险,有情况就派人送个消息回来,这里还有几百号兄弟呢!”
石猛浑身一震,“可是,军令……”
李四维大手一摆,“出了事,老子扛着!”
“是!”石猛“啪”地一个敬礼,转身就走。
台儿庄火光冲天,黄化带着特勤连一路东行,沿路刺探敌情,顺手端掉了小鬼子的两个补给点。
此时,特勤连已经过了驿县,正往台儿庄靠近。
孙大力走了上来,有些忧虑,“道士,有两个兄弟伤得不轻,要不先送他们回去?”
黄化皱了皱眉,“台儿庄的战况还没摸清呐……这样,你让几个兄弟护送他们回去吧。”
孙大力一愣,“让伍天佑送他们吧?”
“行,”黄化点点头,“那小子办事还算牢靠,就让他那个班都回去,顺便把搜集到的情报给团长带回去。”
“连长,”一个兄弟匆匆而来,“前方两里发现大队人马,天黑,分不清敌我……”
黄化一怔,“让兄弟们隐蔽,老子去看看……”
说着,他一猫身子没入了黑暗之中,悄无声息!
二十七师八十旅奉命向敌后活动,此时,正赶往裴庄,队伍静静地在夜色下赶路,突然,路边的树林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应该是石头撞击树干的声音。
一个军官沉声喝道:“谁?”
其他人纷纷端起了枪,一脸戒备地盯着树林。
“自己人啊!”黄化嘿嘿一笑,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你是谁?哪支部队的?”一个军官紧紧地盯着黄化。
“黄化,独立六十六师三团上尉连长,”黄化笑呵呵地走向了那军官,“你们是哪支部队的?台儿庄战况如何?”
那军官放松了戒备,“三十师一八零团团附郑云奇……台儿庄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小鬼子攻势正猛,兄弟们都打得很艰难,伤亡很大……”
“唉,”黄化叹了口气,“小鬼子丧心病狂,就像那疯狂的饿狼一般,兄弟都辛苦了……可惜,我们师的任务是驻守巨村,拱卫徐州,不能和兄弟们并肩作战了。”
郑团附一愣,“你为什么到了这里?”
黄化笑了笑,“奉团长的命令,过河探查情况,顺便拔了小鬼子两个补给点。”
“你们有多少人?”郑团附心中一动,“实不相瞒,台儿庄兵力匮乏……”
黄化一脸欣喜,“你等着,老子去叫人……龟儿的,在河对岸早憋了一肚子火了。”
黄化一转身,冲入了树林里。
一个连长凑到了郑团附身边,“团附,你听说过六十六师吗?”
郑团附摇了摇头,“倒还真没听说过,不过,他也没必要说谎啊……国立,不要老是疑神疑鬼的嘛。”
“是,”国立点点头,退到了一边,“就不知道他这个连战力如何了?听口音倒像是川军团的人……”
郑团附点了点头,“不要小瞧川军,他们在滕县就打得很好啊,王军长是我辈的楷模,川军将士也是民族的英雄。”
说着,黄化已经带着特勤连的兄弟过来了,冲郑团附一笑,“全部在这里了,只差一个班,送受伤的兄弟回对岸了。”
郑团附一怔,叹了口气,“可惜,在台儿庄苦战的兄弟,很多受了伤却撤不下来啊……”
众人默然。
孙大力望着郑团附,“说吧,咋干?”
郑团附一愣,“去裴庄、彭村一线,向敌军左后方攻击。”
巨村,石猛带着兄弟们走了,李四维成了三营的代理营长,就在阵地上过夜了。
仲春的夜已经不凉了,阵地上没有篝火。
李四维望着天边的新月却如何也不能入睡……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一直在打仗,一仗一仗又一仗,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去,那种痛苦不是他一个宅男能够承受的!他忽然有些怀念前世的生活了,虽然平淡如水,却不会有如此多的苦难。
“团长,”甘飞小声地说道:“你该睡了……”
李四维扭过头,静静地望着他,脸色落寞,“甘飞,你会梦到死去的兄弟们吗?”
甘飞一愣,脸色有些苍白,“咋不会呢?他们在梦里还经常和俺说话呢,可是,梦一醒,俺又记不清他们说过什么了……”
“记不清也好,”李四维叹了口气,“你知道,他们在梦里和我说得最多的是啥不?”
甘飞摇了摇头,“是啥?”
李四维悠悠地说道去:“他们总问我,小鬼子打走了吗?小鬼子打走了吗?可是……我却回答不了他们呐!”
“团长,你不要急嘛,”甘飞看到李四维的眼圈红了,有些慌,“你不是说,小鬼子总有一天会被打跑的吗?”
李四维摇了摇头,“只怕……很多兄弟都等不到那一天了,我也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没事儿,”甘飞明白李四维意思,笑着摇了摇头,“只要知道有那么一天,俺就知足了。”
“你呀,”李四维勉强地笑了笑,“你比我活得洒脱……”
“团长,你笑话俺的吧,”甘飞憨憨地一笑,“俺从小脑子就简单,哪能跟团长比啊!”
“简单点好啊,”李四维缓缓地躺在了战壕里,喃喃自语,“简单的人活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