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西索□□之不得不说

1.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父亲说,她出生的时候,是他和母亲结婚的佳期,又恰巧从书里看到这句话。所以,给她取名,叫梦佳期。

下了班回家的时候,她时常踱到学校里一幢荒废的楼里,呆呆地坐在废弃的电梯前,唱莫文蔚的《如果没有你》消磨时光。

柳逢人告诉过她,这幢楼的电梯门后面,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来了不下百次,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任何一个键去看看门后那个神奇的世界。

最后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梦佳期按下墙上那颗按键。

电梯门缓缓打开的时候,她看见他。

有一双细长凤眼的男子。

左脸画着一滴眼泪,右脸画一颗星星。

就在今天早上,柳逢人还对她说,“梦佳期,等你三十岁的时候还没人要,我们就凑合着结婚。”

她双手撑着办公室,对靠在桌边的楼逢人说,“逢人,你知道我喜欢谁。”

梦佳期知道,柳逢人喜欢她,但是,她喜欢的那个男子,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冷静,优雅,好战,嗜血。

他的名字,叫西索。

她不止一次做过关于他的梦,支撑着她,走过一个人的岁月。

她没有迟疑,抬脚跨了进去。

2.

梦佳期初到这里,对一切怀着好奇心,她想着寻找熟悉的面孔,可惜不久之后发现自己是徒劳的。偌长的街,四处泛着刺鼻的味道,像刚打过战的街道,匆匆而过的人,一切都是陌生的。

这里是流星街,神弃之地,这个世界的原罪,在这里生活的人,被亲人抛弃,被世界抛弃,被命运抛弃,内心无比空洞。像她一样,父母在十五岁那年离了婚,谁也不愿意赡养她。

心痛突然被放大几百倍,在这个荒芜的街道上。

梦佳期从十五岁开始学会照顾自己,独自生活,因此,并不害怕眼前陌生的一切。

她在一家小小的便利店里找到一份工作,一天十二小时,没有休息日,往来于小店里的人络绎不绝,始终没有遇见过叫西索的男人。

她并不热爱与人交谈,却可以笑对众生,喜怒哀乐的表情仿佛可以随手掂来。

茫茫人海中,没有遇见她想遇见的男人,哪怕只是沧海一粟,而那个叫西索的男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一年零三个月后,在流星街这个杀戮的地方,梦佳期打算循规蹈矩开始另一段人生,也许是因为懒惰,也许是一种悲哀。

步入深秋的时候,流星街下了第一场雨,噼里啪啦如同天上倒下来一般,打在窗台上,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门外的宣传牌子被雨打落,她撑了伞出门,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扯起那个牌子,吃力地往里拖。

突如其来的一双大掌,拖起牌子,在她愣愣的目光中,进了小店。

那双细长的凤眼,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这么真切地接近自己。她握着伞,对着那抹挺拔的身影发呆,然后微笑。

“谢谢。”

“不用。”

他站在那里,店里微弱的灯光,细细地打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一半暗影,细长的凤眼眯着,没有表情,扔下牌子,微点了下头。

“要买什么么?”她踏进店里,轻轻地问。一年零三个月后,那个叫西索的男人,在流星街下的第一场雨里,拜访她工作的小店。

“只是避下雨。”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休息,脸上没有表情。

她静静地送上一杯水,然后坐到柜台后的椅子上,翻开未看完的杂志,没有再说话。

他们第一次见面,客套生疏,像路人,这样的关系最让人不可琢磨,看似彬彬有礼,却仿佛要发生什么似的。

这个穿着小丑服的男人,叫西索,她穿越时空,为了要遇见的男人。

小小的店里,流声机里阿桑在唱《angel》:

spend all your time waiting

for that second chance

for a break that would make it okay

there's always one reason

to feel not good enough

and it's hard at the end of the day

i need some distraction

oh beautiful release

memory seeps from my veins

let me be empty

and weightless and maybe

i'll find some peace tonight

in the arms of an angel

fly away from here

from this dark cold hotel room

and the endlessness that you fear

you are pulled from the wreckage

of your silent reverie

you're in the arms of the angel

may you find

some comfort there

3.

小店是一幢五层的小楼,临河而立,大半的窗子对着流星街里唯一的一条小河。日落的时候,能看见流星街里,难得的风景。阳光洒在小呆里,河面泛着金光,比她原来生存的世界,还要美上几分。

让人忘记,这个地方,充满废弃的味道。

一个月后,小店的主人结婚,带着妻儿要离开流星街这个充满绝望的地方,在店外灰扑扑的墙上贴了转让启示,内容如下:本店出售,有意者请拨:********

那以后,她经常站在店面前,望着那个木制的小牌子发呆,整个秋天,仿佛夏天那样烈日炎炎,而那个叫西索的男人,没有再来过。

仿佛不曾出现过,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她眼前,在那个雨夜里。

一阵寒流,一下子把流星街带进冬天。流星街头,四处可见,被父母丢弃,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过往的行人。她曾经活在最空洞的世界,最能体会那些孩子们的空洞,可是,她无法救他们,流星街里,日复一日,都在重复着抛弃与死亡这些字眼。

她对此无能为力,只好冷眼旁观。

小店终于是找不到买主,店主急于离开,在她拿出了一年多下来的积蓄后,把小店卖给了她。去机场送店主的时候,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鹅般飘下来,一片一片,贴到伞上,然后溶化为水,从伞沿滴下来。

她穿着厚重的衣服,长长的围巾裹着脖子,不停地对着手中呵气,仰着头,望着载着店主的飞船从头顶飞过。心突然一阵疼痛,仿佛在另一个世界被人抛弃的那一年,热泪滚出眼眶,立刻化为冰冷的利器,狠狠地刺进心头。

今天开始,她梦佳期,又只是一个人,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她笑笑转身离去,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雪中,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她到市场去买民生用品,排骨,玉米,青菜,拎了整整四个袋子,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吃力地提着,在雪地里行走。

一个孩子栏在她面前,目光凶狠,叫她把身上的钱交出来。

她愣愣地看着那孩子,大约六七岁的样子,冰红的一双赤着脚走在厚厚的雪地上,身上穿了件薄薄的单衣,冻得瑟瑟发抖,说出的话像是在乞求。许久之后,梦佳期放下手中的袋子,走近那孩子,脱下长长的围巾,认真地替他围上,然后从怀里拿了钱包,将里面的钱尽数交给他。

“为什么?”那个孩子眨着眼睛问她,没有接那些钱。

“因为……”她看着他,顿了顿,才回答,“我小的时候,也被人抛弃。”

一张扑克牌飞过来,打在那孩子的手上,顿时血流如柱,染红一大片雪。

梦佳期抬头,瞥见一抹意味深长的身影。

那个穿着小丑服的男人,远远地站在雪地里,诡异地笑,手中握着扑克牌,翻过来,是一只鬼牌。

她冷静地拔掉那张镶入孩子肉里几寸的牌,撕下衣服包住伤品,将那孩子拥进怀里,立刻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冷,一直冰到她心里去。

她抱着那孩子回小店,替他包扎伤口,端着姜汤出来的时候,看见小店灰扑扑的墙壁上映着那个若有所思的身影。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他却将她尽收眼底,冷静,无的畏惧,面对他,他轻扯嘴角,扬起一抹邪笑。

那个孩子从此在小店住下,梦佳期给他取了个名字,重楼,是她在流星街唯一的亲人,从今往后。

而那个穿着小丑服的男人,在那个雪天里离去,没有再出现。

4.

梦佳期把小店翻修了一番,灰扑扑的墙壁上,刷了纯白色的石灰,立即焕然一新。留下五楼,其余的改成咖啡馆。每张桌子上都铺上红布,摆了一束马蹄莲,招了三名服务生,开始新的人生。

梦佳期整日在咖啡馆里放《angel》,偶尔对着门外的路发呆,仿佛在期待什么。

昏暗的灯光里端着茶水的几个服务生穿来棱去,梦佳期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看窗外的流星街。没有变,充满废弃的味道,空洞、无可救药。

一如既往的流星街。

那个红发男子,优雅地向她走来,细长的凤眼向上扬,嘴角带着一丝邪笑,迅速地靠近她。

腰间一紧,回过神来时,她被他拥在怀里,站在小房子的顶楼。

放眼望去,可以看见流星街部分的夜景,街头闪着光,万家灯火,衬着流星街,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个地方的颓废,仿佛歌舞升平。

他忽然把她逼到墙角,粗暴地吻过来,无所顾忌。

梦佳期听到他混浊的喘息,陌生男人的气息,舌,唾液在她舌尖缠绕,留下重重的印记。她几乎要落荒而逃,却瞥见他肩上往外淌的钱和伤口,斑驳凛冽,生生地刺痛她的眼。

她扶着他下了天台,到屋里,冷静地脱衣服,包扎。

“你不害怕?”他问。

她摇头。

“即使我好战,嗜血?”他又问,眉扬得高高的。

她踌躇片刻,又摇头,在纱片上打了个结,松开手,站起来。梦佳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在这个世界,是个有名的人物,天空竞技场两百楼的楼主,职业猎人,幻影旅团成员,嗜血,血液里流着战斗的因子,关于他的一切一切,她都知道。

在另一个她的世界,她了解得一清二楚。

魔术师西索,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是个极度危险的男人。

可是梦佳期却忍不住想靠近他,这个令她心折多年的男子。

他站起来,站在梦佳期面前,细细地打量她许久后,伸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微微高扬的男中音在她耳边轻飘,“为什么不怕?”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细长的凤眼,左脸的一滴眼泪,右脸一颗星星。

梦佳期十五岁前生在一个美满的家庭,和寻常孩子一般,左手牵着父亲,右手牵着母亲,一蹦一跳地在路上走。十五岁后,父母貌合神离,天天吵架,她沉默地躲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里,不发一语。

梦佳期十五岁后,彻底懂得寂寞的滋味,因为寂寞,所以那个存在虚幻中的嗜血男人,引起她心底最深处那抹征服欲,她迷上这个西索的男人。

很深很深地迷恋,迷恋到她在废弃楼的电梯里看到他的影子,便毫不犹豫地一脚跨进这个世界。

为了寻找这个男人。

西索在梦佳期的小店里养伤期间,换上藏青色的套头毛衣,轻便的牛仔裤,悠闲地坐在柜台帮她收钱,邪魅的外形引得无数女生折腰,却不敢靠近。

他是个危险的男人,头发红得像一串火,凤眼总是眯起,唇边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全身透着不祥的气息。

梦佳期捧着浓烈醇香的咖啡,坐在角落的桌子里看他的侧脸,微闭着眼回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十五岁被父母抛弃,流落街头,像重楼。

轻叹了口气,梦佳期转过头去看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的重楼。

“佳期,为什么让他留下来?”重楼小小的手捧着杯子,坐在她身边。

“因为他是西索。”她回答,是,因为那个男人是西索。梦佳期从看见他第一眼开始,迷上他,起初是好奇,然后是一点一点,渐渐贪婪起来,被那他引诱,不可自拔。

因为他是西索,独一无二的嗜血男人,让她折服。

“他不是好人。”重楼记着当初雪地里那张镶入肉里的那张扑克牌,不给西索好脸色看。

“我知道。”梦佳期回答,接了在柜台内的男人抬来的目光,回了一眼,笑答。

“他不适合你。”

“我从来没有希冀他适合我。”梦佳期捧起杯子,轻轻地饮一口咖啡,才答。她知道,西索从来不是人能束缚住的男人,他血液里流的是好战因子,没有人能改变。而她,只是在流星街这个被世界抛弃的地方,开了间小小咖啡馆的女人,她迷恋他,却从来没想过谁适合的事。

梦佳期以为,她与西索,始终是隔着一条大河对望的人,她义无反顾地来这个世界,不过是想亲眼看看这个男人。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重楼安心地笑,因为梦佳期眼里,没有任何不净的物质,很干净,干净得透出一丝难扼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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