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洋出来之后就带着珍妮,故意朝东门走去。
“大小姐,咱们不回去吗?”
“吃过饭得消消食,要不然会长胖的。”
“真的吗?怪不得我越来越胖了呢。” 珍妮一脸恍然。
“珊妮啊,晚上还是有些冷,我在这里等你,你去给我取件披肩,就在立柜里,有个黑色披肩。”
珊妮欢快的往回跑,去取披肩,生怕回来晚了,冻坏黎洋。
黎洋看她跑远,又看这边路上,黎旭升匆匆走来。白色的高墙上,青色的瓦片在夜里像是压在屋子上巨型的雕像,在窄窄的石板小道上,远远赶来的黎旭升显得异常渺小,仿佛被这座宅子所掩埋了一般。
她也不急不缓的向前走去,拐进另一条胡同,同样的白墙青瓦,一如她这些年见到的那样没什么变化。
“姐姐,你怎么不等我。”黎旭升也跟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她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从小玩到大的堂弟,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只是三四年没见,他长高许多,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来,也长出了青黑的胡茬。
“你知道了对不对?你见过母亲了是吗?”黎旭升见她毫无反应,压低声音,着急喊道。
“到底怎么回事?”黎洋看他有些失态的模样,反而平静下来。
黎旭升松开他紧紧抓住黎洋的手,有些痛苦的侧靠着墙上。
黎洋轻轻拍下他的胳膊,示以安慰。
出乎黎洋的意料之外,黎旭升直接走过来,抱住她的肩膀,将头放在她的后肩上,默默地开始抽泣。就像他很小的时候,躲在姐姐怀里哭泣,只不过这样的哭泣已经很多年没有了。黎洋也像以前一样,拍着他的后背。
没一会功夫,就听见珍妮喊黎洋的声音。“大小姐?大小姐?”
她拉着黎旭升蹑步继续往深处走,听得珍妮到别处去了,才停下问:“遇见事情就会哭,这能解决什么事情。说罢,到底怎么回去?”
黎旭升紧紧握着拳,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去年刚一入冬,母亲就手上开始起小水泡,父亲还请了大夫回来,可是大夫说,这是传染病,得隔开,还要每日吃清淡的青菜,不得食肉与辛辣的东西,后来母亲每日都吃的很清淡。母亲就让下人将客院收拾出来,搬了过去,每日也不出来,免得传染给我们。二姑妈见此,想要从母亲的手里拿过账本和库房的钥匙,被父亲拒绝了。”
黎洋就知道,二姑妈回来住,也是想沾娘家的油水,不过不曾想,她野心这么大,想要整个黎家。
“就这样,吃了几日那大夫的要也没有见好,后来更是吃什么吐什么。就这时,来了个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叫薛云舒,说是母亲的双生姐姐。”
“就是晚饭我见到的那个女人吧?”
黎旭升苦笑一下,点点头,继续说:“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消息,就这么来的。当时,只有祖父和父亲我们三人在,姨母说,如果让外人都知道母亲生病了,势必要惦记黎家二奶奶的位置,而且家里没了管事的人,也会一团乱。自己就装作是黎家的二夫人,等母亲的病好了,她就回去。后来,祖父叫人去问,也确实是母亲的姐姐,她俩平时也有书信,所以也是母亲告诉她的这件事。”
“那你们也不能把小婶关在祠堂啊!”
“那有什么办法,母亲把疱疹传给了小荷。姨母说,只有将母亲隔在一个没人去的地方才行,否则会传给更多的人。后来姨母请来道士来看,说是祠堂位置正好,还有祖宗庇佑。说来也怪,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被传染了,母亲的病也没有刚开始漫延的那么严重了。”
“小叔也就默认了?与一个和小婶长得一样的人做夫妻?”
“不是的,父亲只是与她做戏,等母亲的病好,再让姨母回去。”黎旭升连忙分辩,生怕黎洋误会。
“那你去看过小婶没有?”
“去过两次,但是那之后,母亲就再也不让我去了。后来不知怎么祖父也知道了,狠狠的骂了我一顿,就总有人看着我。”
黎洋气得就要走,一下被抓住:“姐,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祖父,让他把小婶放出来,我是医生,我来治!”
“不可能的,你知道祖父,最要面子,如果放母亲出来,无疑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母亲有传染病。而且就像姨母说的,多少人盯着黎家二太太的位置,到时候让人钻了空子,我和母亲都没有后路了。”
黎洋嗤笑一声:“就算有人钻了空子怎么样,你还黎家的长孙,小婶还是正室,又能怎样!”
黎旭升表情有些痛苦“你不是不知道,祖父对母亲不满,虽然生了我这个儿子,可后面两个孩子连续夭折,他也责怪母亲,说没有为黎家多添香火。”他有些丧气的松开黎洋的胳膊。
说到这里,黎洋也有些气瘪。
黎源人她是知道的,要不是父亲官高忙碌,外租家里殷实,父母的感情又好,凭母亲仅生的她这一个女儿,恐怕他早就往父亲屋里早多塞两房妾室了。她有些明白小叔和堂弟的踟蹰和痛苦,小叔和小婶何尝不是,若不是小叔深情,估计也不会同意与薛云舒假扮夫妻来保全小婶的位置。
只是,男人终究是男人,家里的事情怎么能面面俱到,小婶现在的境遇,想必是他也没有预料到的。
“姐,你帮帮母亲吧,只要你能治好她,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这还用你说!我明天就待小婶去医院看看。”
“不行!绝对不能让祖父知道。之前我就要带母亲去医院,祖父坚决反对,还说如果我带走母亲,就要将我们母子逐出黎家。”
“他真是越老越糊涂,就为狗屁都不是的面子,连小婶的命都不顾了。再说,就算赶你们出黎家又怎样,难道黎家大少爷的位置比你母亲的性命还重要吗?”
“不是的,祖父说如果我执意如此,就将母亲关去一个我永远找不到地方,我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祖父,你怎么可以说粗话?”
黎洋看这个稚嫩的弟弟,有些好笑:“这有什么的,我们我朋友们在一起,什么话都说得。”说完,还捂嘴笑起来。黎洋看似轻松,心里是无比的恐慌,黎源人现在的行事愈来愈独断专行,黎旭升一个人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大小姐~大小姐~你到底到哪去了?”约莫珍妮找一圈没人,又找回来了。
“你先等我走了,再出去。小婶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你装作不知道就好,先别掺和。”
“嗯,姐,你来之前祖父叮嘱我们,不能让你知道,你这几日就装作不知道吧。”
“知道了。”黎洋压低声音回头朝他一笑。
她喊住珍妮,说说笑笑和珍妮往回走。
见他们走远,黎旭升才从小路急匆匆的回到西院,只是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这条胡同不远的尽头,一个人蜷缩在干草堆上。那人望着两人走远后,不管不顾,继续扯了扯盖在身上的棉袄,明亮的双眼,映着地上的月光,显得熠熠发光。
黎洋回到东院,刚好红玉送来她的宵夜,红枣山药粥。
红玉原本也是东院丫鬟,据她说,年前,二太太说老爷那里缺人手,将她和东院的阿良二人,调到老爷院里,做些杂活。红玉还告诉她,其实老爷院里也不缺人,使得阿良也没什么事做,吃了晚饭就跑出去玩。
她心中一阵愤怒,东院的人,都是父亲每年出钱养的,至少都是在东院伺候的老人了,就连最年轻的红玉都在东院待了七八年。以前,小婶只有忙不过来才会将这些人借调,但是等他们回来还会将人再调来,以免东院人不够用。自从带大的黎洋薇阿婆去世之后,这院里便没有主事的人,小婶不放心别人,就自己接了过去管理。现在倒好,薛云舒这一来,直接将人全部调走了。
这种情况,直教人气的磨牙。
“红玉姨,你去找个带盖子的碗来,再拿个保暖的小盒子,把粥倒出来一半放进去,我半夜饿了起来喝。”
“小姐,放炉子上吧,我给你值夜便是。”
“不必,你们都回屋去睡,我这里不用管了。”
听见高高兴兴的回屋睡觉去了,红玉走前,还犹豫不决。黎洋好笑地让她放心去睡,告诉她这几年留学的时候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等了约半个钟头,黎洋将头发全部盘起,换了一身深色裤装,这样行动方便,顺手将饭盒抱在怀里。她准备去祠堂一探究竟,毕竟白天的那一点点信息太少了。
她看看周围没有人,便又从后门出去,这一趟无疑是去祠堂的。她还从老路走过去,未碰见一人。自己还从来没有在夜晚单独走在这小胡同里呢,这样一想还怪渗人的,黎洋不觉加快脚步,却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可一回头还是没有人。
“黎洋,你也是无神论者,怎么可以自己吓自己呢?”她一路上碎碎念着,走到了祠堂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