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言辞淡淡,神思迷离,微微叹息声里,莲婶拉她缓步出了屋子,来到青石铺筑的堤岸上,指着那巍峨的山,那清澄的水,那连片的果林,那妩媚的花丛,感慨万千,娓娓道来!
她说,重仁回来了,来报石头村十年的养育之情……肋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铭心刻骨十载欢笑,危难当头,甘为犬马来奔劳!
重仁回来了,带着满仓金灿灿的稻谷,带来一车车过冬的暖袄,带着一邦子奇奇怪怪的爷们,帮衬着村里人重建家园,带动村民筑坝截流,萧瑟凄苦的山村因为他的回归而重放异彩……
莲婶说的很含蓄,但她仍在这含蓄的言辞中看到了一副奇绝的风景……
放眼萧条,遍地生荒的山谷里,稚童哀号,白发凄饥,林间悲鸿自可南去另择栖地,山中弟子却是无处归宿:欲留,无瓦容身,无米填腹;欲走,背井离乡,何以为家?
便是这时,一袭薄裳满身清逸的男子跨着白马,泛着淡淡若清风的暖笑,急奔而来,笑容所及,生机勃起。
饱了饥,去了寒,筑新居,结暖庐,神邸般的男子带领着他们避得猎猎寒风安然过冬,待得开春翻土再现一片绿色希冀!
方重仁,他一下子成了一个神,一个救人于危难而无所不能的神……镬
可是,他并不是神,他是人!
既然是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怎么能帮助上千人重建家园!
那几乎是一个天方夜潭,他何来这么大手笔的财力和魄力?
他的背后自别有故事!
他的故里藏着他的传奇!
这令联她想到了他与阿宽的对话,那样的豪迈不羁,那样的凛然自信,俨然有高位号令者的尊荣……
“莲婶,重仁……重仁他祖居何地?”
眸光利利,她灼目相询。
“不说!”
清风一荡,莲婶回过神来笑着卖起关子。
听得入神的清波急得直跺脚,嗔道:“莲婶您这不是存心急人吗?”
“哎呀,两个丫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这事轮不到我来多嘴啊……”
莲婶站直了腰,看向那蜂鸣蝶舞满园宜景,仿佛在追忆什么,感叹什么,久久伫立后方回头敛色深语道:“丫头,有关重仁的故事应该有他亲口告诉你,没有和你提起,自然是他认为现在还不是该说的时候,又或者他是在等一个契机……”
她默不作声,心里明白的很:他是在等!
“依灵!”莲婶微笑的望她,深深的说:“重仁一直是一个淡情之人。他不爱多管旁人闲事,也不轻易与人交心,能知道他过去的人只会是他今生愿意相携一生的那个。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和人亲近,不是他要的注定要被摒弃在心门之外,做一个相见不相亲的外人……丫头,你好像很想知道他的过去,那么你准备好了吗?你,真的可以放开以前的一切,准备好做他的女人了么?”
闻言,她一呆,恍惚中,她想起了那天他说的那句话:做妻子,我携你逍遥世外,一辈子不离不弃,做妹子,我为你另择夫婿,缘到尽头各奔前程,
莲婶的这番话正好能诠释那日他的宣告,如果做不得他的做妻子,这辈子就不必真正认得他,自然也就不用知道他的过往。
因为,他的世界只为他认定的妻子敞开,这是他的骄傲……
不错,他就是在等楔机,非常有耐心的等着她做决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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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灵嫂嫂,依灵嫂嫂,湘儿来了,湘儿要摘些花瓣去给你做香精好不好……”
一声甜甜嫩嫩的娇语掠过妍花绿嫩,从安谧的空气中飘来,她从入定中回神,浅露轻笑看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抱着小花篮自馥香飘摇的花径间蹦跳而来。
这些日子以来毫无建树,单单和丁湘这小丫头投了缘。湘儿单纯甜美,老是拿自己新研制的香精供她沐浴。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而且看得出重仁也挺疼这丫头,好几次不惜辣手催花手把手的教授爱研香的她秘制香体。
“哇,今天开了好多花耶……”
小姑娘猛得止步瞪着满眼的姹紫嫣红脱口惊叹。
“真漂亮,真漂亮!”
一阵兴奋的乍乍呼呼,小丫头疯狂的在百花丛中扬臂翩舞,惊得蝶儿蜂儿四散乱飞。
“真漂亮,嘻!莲婶婶就是不如方大哥会打理,以前这里可没这么好看,自从方大哥回来之后,这里是一天一个样,越变越漂亮!也只有方大哥才能把齐栖伯伯的花园料理的像仙境似的!”
重仁是一个神,至少在这个丫头眼里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瞧丫头的眼里尽是崇拜的神情。
她轻轻笑着移步靠近打着转的她:“湘儿,你刚才说的‘齐栖伯伯’是谁啊?”
话儿一落,赶着蝶儿欢闹着的湘儿愕然打住身形,很讶异的反问:“怎么,嫂嫂不知道吗?这园子本是齐栖伯伯的,那齐栖伯伯自然是方大哥的爹爹呀!”
她摇摇头:“不知!”
无人告知,何从得知。
关于这花园的事,还是那天与莲婶倾心相谈的时候,她在偶然不经意间说露了嘴才得知的。
据说,这园子是当年重仁的父尊大人为博佳人一笑,花了几年的功夫煞费心力才栽植而成的。发洪水的时候,这里的美丽曾毁于一朝,重仁回来后有心恢复当年的旧景,在这园子上花了不少心血才重见旧时的鼎盛。
那天莲婶的说词虽简扼,却足可勾勒出一个深情不逾的性情男子,只是独独没提及花园原主人的只字片言,想来她是有意避及了这一切,刚才她听湘儿提到“齐栖”,心中顿有了悟。
齐栖齐栖,穷尽一生两相惜,双宿双栖至死兮!
她直觉其名讳的背后一定藏有一段缠绯千古的爱情,而且可以肯定公公这“方齐栖”之名绝非原姓真名。
可,是什么令他们化名于山野的呢?
想到这里,纤纤素手不自觉的按向衣兜,那枚黑乎乎的钥匙她一直随身而带,重仁说那间东屋是长辈的旧居,那里锁着他儿时的记忆,那里或许更藏着她好奇的事吧!
但,她不敢往那里去,他给钥匙时的犹豫也让她起了犹豫!
她有一种直觉,一旦进得那里,便会直闯进他的世界!
那个世界是她该介入的么?
掏出了钥匙,直溜溜的盯着它看,突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这枚小小的钥匙,其喻意难道真的会这么复杂?
也许,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也许,全是自己在瞎想!
既然是瞎想,进去瞧一眼,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此时此刻,她懒得去管他赠钥匙的用意,反正,突然之间就蒙生了往东屋一探究竟的冲动。
主意打定,她便扬起声音唤了一声:“清波,想不想去东屋看看!”
这些天清波一直磨着她要进东屋,被她拒了下来,皆是因为心有迟疑,不敢妄动!
清波闻着唤三两步便从厨房窜了出来,很是诧异的问:“小姐,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想到要往那边去?”
依灵轻轻一笑,说:“闲着有些发慌,我往那里取几本书看看,他不是说那里还有琴么?倒想去瞧瞧那是怎样的琴?好久没抚琴了,真是有些想念了!”
清波眨眨眼,深深一笑,说:“也是,我也想念着小姐昔年弹过的琴音,很宁静,也特好听,而且小姐当真是该另外配一尾琴了!嗯,若,那尾琴绝好的话,小姐干脆向姑爷要了弹一辈子吧!”
她微微一愕,自然听出了清波的弦外之音。
当年钟炎送得七弦琴,与她含羞一笑订今生,如今琴毁无处可续弦,似乎也只能另配奇琴才能弹得好琴音了!
但,东屋的那把琴会是她今生的“情”么?
一旁,湘儿听得要去东屋,一双灵活的水眼是特发亮,已在那里闹开,直嚷着要跟随了一起去,还神神秘秘的说那东屋一直是村人眼里的圣地,更是禁地,据说从没外人进去过,就只有莲婶能隔三岔五的进去整理!
被湘儿这么一吹嘘,她突然又想打退堂鼓了!
那里是禁地,是他心门的禁区,一旦踏足了,他还会容她抽身么?
或者说她还能抽身么?
清波与湘儿殷殷期望着,不去的说辞如何说的出口。
唉,她,果然的在作茧自缚,没事在瞎好奇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