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之后?
他抬手指了指挂在转廊处叫得正欢的鸟笼,薄唇轻启,声淡凉若水的说:“瞧见了吗?十岁以后,我就成了它们那样,被囚禁了。那个我应该叫他爷爷的人——宇文家的大族长宇文辰,在他一手把我们一家三口搞得支离破碎后,又阴魂不散的派人跑到村子里,以整村村民的生计为要胁,拿了母亲的遗体逼父亲带着我回去认祖归宗,父亲没有办法,只好跟他们回去,然后我们就成了金丝笼里的囚犯――”肋
他仰天轻叹,望着那闪烁银光的满天星斗,忆着当年痛事:“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候门一入深似海?十岁之前,我是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快乐少年,十岁之后呢,我成了豪门深宅里一具不得自由的行尸走肉,在另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里挣扎,开始和权贵,和尊卑,和浮华打起交道;开始和冷漠,和麻木,和残忍为伍做伴;开始了在惶惶惑惑中煎熬度日……他们囚困我,以父亲为筹码,牢牢的锁住了我的自由!”
别人眼里的风光耀眼,与他而言是一个躲避不得的恶梦,而这恶梦足足困扰了他八年。
依灵静静的听着,心里隐隐的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传说中的传奇。
他只是一个满心孤寂,渴望寻常的平凡男子。镬
小小年纪,失亲慈,遭软禁,受胁迫,他率性不羁的确性子如何受得了?
此刻,他的表情是淡淡的,声音也是淡淡而平和的,就好像他是在说别人的事般,冷静而无所谓!
他真得无所谓吗?
不,他只是太懂得用深沉自制来掩视自己的情绪了……
他不驯的剑眉底下深锁的是别人看不见的痛。
这个男人的心比谁都孤苦,他不快乐!
虽然外界曾盛传他才若天人,智谋超群,但所谓的才气与智慧和快乐是不成正比的,聪明的太过世故,活得就会很累。
她正思绪翻腾,重仁突然的窜出一个反问:“我是不是很聪明了得?”
“当然!”
这正是她心里所想的,他的聪明智慧有谁能比!
这不是狂妄轻浮,是不争的事实。
得到了一个肯定的赞誉,他反仰天悲鸣起来!
“聪明反被聪明困!”
那与他绝不是好事。
他回忆着,淡淡苦笑,满嘴涩然,说:“双亲才艺绝冠,悉心以教,加之天生奇智,致使我两岁即识千字文,五岁出口会成章,七岁能舞百家拳,九岁能行医治百病……一目可十行,过目永不忘,可一心两用,可以一推十,轻轻松松间,就能学会旁人所不会。我的这些能耐好像真是无人可及,于是一进宇文家大门,与那些恃强傲物者才较量了几个回合,就令他们惊我为天人,甚至于不介意我是庶出的庶子,不得我同意,便将我继到了父亲离开宇文家后为他大张旗鼓所聘娶的那个所谓的正妻名下,报入宗府转为嫡长孙,一意要把我栽培成才……”
他弯起魅惑的唇瓣,笑得绝美而冷情:“说是要栽培我,却是样样事儿强迫我。逼着我学这学那,无非就是想要我光耀门楣,我不愿意,他们就锁了我父亲,不让我见……”
“锁了你父亲?”她皱眉。
“对,一踏进宇文家大门,他们便把我爹软禁到了别处,我平时想见他一面简直是难如登天!可恨的是那个时候我还年幼无恃,只能任他们鱼肉,无力反抗,只得违心违志的听他们话发挥己之所长,然后去惊动天下……”
不知何故,他的话音一落,四周就突然静止了,曲折的走廊悄无声息,鸟雀止住了脆啼,秋虫忘了唧啾……
“你果然做到了惊动天下……”
她轻轻的叹息,心疼的看着他道:“只是我真没想到那个十五岁扬名天下,十六岁万民称颂,十七岁震惊朝野,十八岁之后成为神话的奇男子,其境遇竟是如此的无奈……”
他眸光一闪,很满意她并没有因为他过去神奇的背景而投来异样的眸光。
她看他的眼神一如平常,多的只是几分怜惜,她眼里看到的依旧是寻常的自己!
无比感慨的发出一声轻叹,散尽心头的浮躁,只轻轻的笑,笑得温润如水,翘起食指轻摇,静静与她分享他的喜怒哀乐:“我从来不是一个奇男子,只是一个被人操在手中可怜棋子而矣,也从来就不曾想过要做一个别人眼中的奇人,是老家伙硬逼着我锋芒毕露于阳光底下。”
“我不愿摘什么文武状元,宇文辰就要挟我说:拿不出一点能耐就挑了我娘亲的坟,我怒不成言,剑扫数大高手,一举名哗京楼。而金殿之上,我推掉高官厚禄,却是故意气他。”
“我讨厌在尔虞我中周旋,老家伙就将陪在我身边的阿宽拖下水,如果不是因为要救阿宽,我不会去江州,也不会插手那件案子……”
阿宽是扬叔在他十五岁的时候送来的,因为得知他在宇文家变得越来越冷情,扬叔不愿他扭曲了原本的天性,便甘愿忍受骨肉分离之苦,而将年仅11岁的阿宽送到了他身边,想让开朗活泼的阿宽来唤回他对人世美好的念想,不至于抿灭了心里最初的良善,做回当初那个笑傲山水的方家儿郎。
有阿宽在身边,他的日子的确好过许多,却也叫宇文家的人逮住了另一个要胁他的筹码。
十七岁那年,他们设局令阿宽身陷囹圄,他为给阿宽辩清白保全性命,才勉为其难的涉足了朝堂,结果在皇廷里拔出一个恶瘤,震撼了朝野内外!
“我更厌恶声色犬马,可老家伙却硬是在我年满十五岁后强势的往我的园子拨进了一打又一打的女人,与其说他是想我风/流快乐,还不如说他是想用酒池肉林来动摇我平静清傲的心志。我不喜欢纸醉金迷的糜烂日子,侯门朱户,除了勾心斗角,便是争风吃醋,为女人,为权势,为一己之欲,忙算计,哪有清宁的时候,我不要那些东西,我要的是十岁前那种与世无争,悠然自得的桃园生活。
“宇文辰一直知道我有这种‘出世’的愚蠢念头,为了避免我重蹈他儿子的覆辙,他是想尽办法要把我困住,先是用父亲来压制我,然后,又想用女人来锁住我,十八岁那年瞒着我偷偷订下一门婚事,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下文定,定佳期……”
每个人个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打小,他深受父母亲情志生死不渝的影响,对情感一直保持着不容他人操纵的心念。
在男女之事上,他只认定一加一简单的结合。
况他一直知道自己是谷氏的后人,清楚的知道着谷氏血脉不宜婚配的宿命。
母亲生前曾一再告诫他:看破情事,淡定为人,一生可平静终老;若迷陷情劫,自乱命数,变数不可度,但能自问无悔倒也可放手一博,却不能多情滥性,否则必自食恶果也!
母亲之诫深记于心,于是,婚缘之途,他力求心与心合,宁缺不滥。
十八岁,他们违逆他的意愿,蛮横婚配,触了他心中最大的禁忌,便是一触即发之即,正巧又让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件痛切心扉的悲惨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