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钟炎骤然一变,耀艳的阳光射在他温吞的眸子里,似叫人以利剑刺了进去般窒亮。
“要不然,你要我怎样?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回到那该死的害了我一生一世的地狱里再去煎熬一辈子?灵妹,你忘了,如果不是爹逼迫我,你该嫁的是我!当初,舅舅曾答应把你嫁给我的,如果爹不来为难我,那时我们行了大礼,也许舅父不会死的那么早,你也不会蛊发,差点就跌进鬼门关!”肋
他激动了起来,因为隐约觉察到了依灵的意图,她好像想劝他回去,回到芷竹身边去,为了那个糊里糊涂中得来的孩子!
他猛得握住了她的肩头,一把将那具柔软的身子拉进了怀里,又气又无奈的叫道:“不要劝我什么,既然我负了她,就让我负到底吧!我宁愿负着,也不愿去强颜欢笑,那样,对我对她都不好,太不好!她很骄傲,而我只能毁了她所有的骄傲!”
他急急的将她搂住,深深的呼着她身上的淡淡兰香,好宁静的香气,总能轻易抚平他心头的浮躁。
他知道他不该抱的,可是他忍不住!
依灵微微一慌,本能的拒了一下,怕身上的毒害了他,却叫他抱的更紧,口气微微恼怒而感伤的道:“让我再抱一抱,只一下,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再不相干!”镬
那突出的锁骨面硌着她的脸孔,好疼,以前,他不曾瘦的这般厉害,皆是她害他憔悴的不堪成形,损了丰采。
十几年的情谊,彼此慰寄,彼此扶持,也彼此喜欢。
那是喜欢,只是喜欢,如果没有重仁,也许这喜欢会被认定为唯一的爱,结果喜欢终是不等于爱。
但他却是爱着她的,痛苦而绝望的爱着,而且也知道她喜欢上了别人。
得不到,又放不下,这种滋味最难消受!
于是没有再挣扎,又想起今早服用过火凤葵,不至于害了他,便没再作更多的反抗!
“灵儿,错过了这辈子,下辈子,你一定等我!”
他涩着嗓音,低叹着向她索要着来世的盟约,更奢望着她的承诺!
天青蓝,地金灿,白云悠悠,情丝绵柔!
是的,那天空蓝的明透,就像她与他曾经的情谊一般干净的不沾一丝尘浊。
如果当初他怀了一丝丝坏心,在博取了她全心的喜欢之时,索取了她的一切,也许父亲会妥协,也许重仁就不会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也许他们会去塞外寻找那可能护他们性命的云涯先生!无论生死,就这样一生一世了!
“好,若有来生,我陪你一辈子!”
不要再遇上重仁,就让她迷迷糊糊守着他来偿回今生欠下的情!
“何必要等到下辈子呢,依灵妹子,你若一心还要跟着钟炎,现在就可以随他走!我与阿克拼了命给你开道,出了山谷,便往塞外而去,准能寻到属于你们的世外桃园,比这里好上百倍千倍!”
阳光金闪闪,稻田里,扬着一片沙啦啦的天籁之音,金黄的稻穗摇着沉甸甸的红脸笑得爽朗。
忽然,从不远处的田埂间传来了叶云天朗朗的应答声,话音落下时,一道身影自田地里一纵而起,一口啐掉咬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拍掉手身上的泥尘,目光灼然的射向依灵。
轻轻的推开了钟炎的拥抱,依灵静然的回眸过去!
叶云天,她的堂兄,阔别数月后,依旧一身的玩世不恭,只是那磊落的神情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深沉!
第一次来村子时,他视世俗礼法为无物,力劝她跟钟炎而去,这一次,他仍然甘为他人作嫁衣裳,愿意为她与钟炎双宿双栖而振臂一搏!
“多谢兄长的好意,不必了!”
她婉言相谢,既然已明透了自己的心思,怎能再自欺欺人?
她不会走!
叶云天火大的叫了起来,瞪眼扫视他们道:“什么叫不必了?你们不是海誓山盟过么,一个非卿不嫁,一个非卿不娶的,怎么到如今全都变了味?依灵,难道你当真喜新厌旧,喜欢上那个目中无人的宇文棠风,转而不要钟炎了么?你要弄明白,那个宇文棠风家里是有妻房的人,你怎么能叫他迷了去?”
叶云天极冷淡的一斥,只换来依灵淡淡一笑,男女情思,局外之人又怎能懂其中滋味,她不想辩解,也不愿辩解。
钟炎则皱起眉来,直觉叶云天口气好冲,或者说在他得知方重仁就是宇文棠风之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般失去了冷静。
这刻,他极不耐烦的纵身轻跃跳到他们跟前,直盯着依灵道:“我知道你本性专注而纯良,皆是那个宇文棠风蛊惑了你,所以真不能怪你!”
他速度极快的拉了她的手放到了钟炎的手上,一脸诚挚的道:“一起走吧,别叫他才迷惑了,也不必等来世,我带你们去见个人,那个人就算不能治了你身上的血蛊,也定能保了你们一世平安无事,实在不必为了活命而受制于人!依灵,那宇文棠风,狂妄轻佻,将来怕会妻妾成群,你跟着他,无疑是自取其辱!钟炎不同,他疼你护你视若自己的性命,这些日子,我生生瞧见他自我糟踏,那情状根本就在放逐自己,难道你忍心让他失去你,从此陷在地狱里过起生不如死的日子么?”
叶云天居然说他能保他们一辈子平安?
可能么?
依灵惊异的看着他,可她实在不爱听他控诉重仁的不满之辞,本能的想收回手。
叶云天察觉了她的抗拒,脸一变,骤叫道:“难道你想留在这里任由宇文棠风的欺负吗?”
“他何时欺负我来了?”
依灵拧紧的柳眉看他,觉得他的态度好生奇怪,疑惑的瞧着他思量了一会儿,才问:“你对重仁好像怀着相当大的成见了?你之前认识他么?
“我就是看不惯他盛气凌人的样子!”
叶云天甩开了手,满口忿忿之言,眼神里隐含怒意,躲闪中似有意掩视什么。
钟炎心思细密,也一直知道他这番跟来别怀用心,现在瞧见了他的异样,心中一动,微笑,道:“是么?是看不惯?还是你与他别有恩怨?”
“那不重要!”
叶云天神情微微有些异样,就轻而避重,着重强调道:“重要的是,你们想不想一起走!”
钟炎直视他,沉思,然后问:“想走如何?不想走又如何?你如此口口声声的要说法,到底是想做什么?”
叶云天回过了头,逆光而立,看不清他表情如何,只说:“这里即将起乱,若要走,趁早!”
这话令依灵感到极诧异,正想问他为什么会如此肯定,北面山林那边忽林鸟惊飞,有马蹄声飞踏而来。
他们不约而同往那边望去,皆露出了惊疑之色。
石头村群山环绕,人客罕至,如此大批人马到来,难道是朝廷的官兵来抓人了吗?
正是这时,竹风阵阵,有形如魅,翩然转出竹林站到了他们面前。
是刚从山坳里下来的重仁。
就在刚才,阿影告诉他,依灵跟钟炎出了竹林,他便往这里找了来,未出竹林瞧见了那样一幕亲密的境头,眉头不由皱紧,却没跑上去将钟炎给一脚揣开,而往原路折了回去――他相信依灵定能解决掉她与钟炎之间的纠缠,可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大批的铁蹄踏地之声,心里很清楚来者是什么人,生怕那番人进得林后惊了依灵,就重新寻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
依灵见他突然出现,便移了莲步到他身边问,难掩眉头上的惊异,可不晓得他曾在旁目睹了她与钟炎的拥抱。
“没事,是藤井美雪找上门来了!”
重仁一派淡定不惊,目光极淡的越过依灵转而看向她身后的钟炎,极平静的道:“罗芷竹也来了!”
罗芷竹不仅仅为兄嫂的事而来,更为这个心离家万里的游子而来,重仁明白的很,就不知钟炎会如何打算!
依灵一呆,惊呼出声:“芷竹姐姐来了!”
她不由的就看向了怔忡中渐露出惨笑的钟炎,情知他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不免暗自为其叹了一口气,又去瞧重仁,问:“他们找你算账来了!”
“嗯!”
他点头,想到自己刚才心头的不痛快,其实挺想扁钟炎一顿,但他的小妻子可毫无心虚之色,显然真是把钟炎当亲人看来了,淡淡一笑,气便消了。
依灵哪知其心中所思,但见他满面淡淡神色根本不知道担心是何物,好奇的问:“你打算怎样?”
人家都打闹上门了,他居然还是这副不动如山的模样,真是沉得住气呵!
重仁微笑,道:“有因必有果,那些事我亏理在前,确实该了断一下了!”
十一年前,他是宇文棠风,那个时候轻狂叛逆,为了摆脱麻烦而不折手段,在藤井美雪身上施了失魂散,害得她从此六亲不认。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缺德的丑事,长了年岁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的有些过分,去年他还特意叫阿意去过海宁一趟,得知罗磊和藤井美雪夫妻情深,心甚慰。
只是没想到,这位罗夫人恢复了记忆后,不仅闹得一家人不可开交,连带着算起了陈年旧账,闹得外头是一片沸沸扬扬。
本来她是不可能寻到他的,是有人故意向藤井美雪泄露了他的行踪,令她找到了这里。
既然她找来了,他如何再能去回避!
十年之后,他是方重仁,心怀仁义,方正为人,身负这样一个名字,就该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他不想辜负了这名字,因为,如今,他不是宇文家那个任性的贵公子,所以,不想回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