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在这等人?”
山腰草甸和森林的交汇处,阿烛坐在夏萧身边,望着最后一块石砖,等着上面有人踏过。天命和他们一块,在这等上来的人。今天注定是闲暇的一天,学院派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必须要完成,也算偷闲。
听阿烛语气,夏萧无聊的拔起草甸上的几根草,道:
“若你不想等,也可以去修行,有我和天命在。”
“还是算了吧,今天想歇歇。”
三人往地上一坐,便是半天,可始终无人来。这也不算稀奇事,因为桃林中的人兜兜转转,大多回到原地。
这是一场迷宫般的较量,所有人都知道山腰在山路的尽头,却不知山路在何处。脚下的山路不可信,自己的山路又找不到,很多人怀着逆袭的心,可就是上不去,极为折磨。但就像先前所说,要想走上山腰,没有任何捷径,只有通过山路上去。
站在桃林间,桃花再美,不及神秘的山腰有诱惑力。苏欢先前已走过一遍,她顺着崎岖的山路跑,很快回到原点。事实证明,现成的山路确实和自己的路大为不同,这一点,对所有人来说都一样。因此,她现在正要尝试夏萧说的办法。
四周的桃花在风中微微飘动,令人忍不住于芬芳中睁眼去看。一注目,便被桃花迷了眼,稍不留神便偏了方向。桃林里一步错,步步错,苏欢很快又回到原点,先前走错路的侥幸心,随之烟消云散。
站在第九块砖上,苏欢毅然决然的闭上双眼,并撕下裤腿一角,绑在眼前,防止自己睁开。自律既然不够,便令自己睁不开眼。苏欢对自己很狠,此时绑的很紧,令耳旁当即出现勒痕。
很多人见之,称之为疯狂。可对苏欢而言,这仅仅只是开始,若这样还不行,她还要更逼自己一步。
闭眼走山路的风险很大,因为像一种徒劳。夏萧口中的靠感觉走,虽说不是随便走,而是靠体内元气的那股神秘牵引,可同为修行者的大家即便清楚其中意思,还是难以做到。牵引力的强弱飘忽不定,很多人闭眼后便睁眼,想依靠肉眼和元气来判断路的方向。
他们也不是信不过这等上山的方式,而是没有能力,没有耐心。所以从第一次失败起,便象征着多次失败。苏欢短发未及肩,站在第九块砖上许久,她没有迈步,等待着体内的那股牵引出现。它不出现,夏萧便不走。
苏欢将元气都聚集在体内,毫不外放,以便更好的和天地产生呼应。元气从乾坤中来,始万古之初,顺其心意和其外产生联系,虽说看不到远方的山腰,甚至令苏欢感应不到四周的树木草石,可有了一股微弱的牵引。
苏欢顺着牵引走,迈步时离开第十块石砖,径直朝桃林深处而去。她走过的每一步在脑海里都很清晰,那偏离现成山路的弧度,更是看得一清二楚。而眼前的路,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窥探不到丝毫。
脚下有时踏到柔软处,有时踩空,因为元气都在体内,她在地面滚动摔倒,浑身是伤。可还是没有睁眼,还在黑暗中前进,开拓出背后一片光明。苏欢感知到的牵引力越来越强,她觉得就是这种感觉,不会有错。
当其以这样的方式走上许久,胡不归便抚摸长须,觉得学院山腰,又将多一人。只是最后的关卡,或许需要苏欢逼一逼自己。她已做好准备,若是走到最关键,难以跨越之处,便以自 残的形势逼迫自己往上走。
适当的流血会更清醒,受伤的身体将更渴望救助,苏欢心里想着自己的父亲,他连修行者都不是,但愿为大夏鞠躬尽瘁。自己是修行者,该做得更好,让父亲骄傲才是。其实走上山路远远不用这么残酷的方式,可很多天赋不佳的人,就像夏萧所说那样,都为了走上去而拼上了命。
谢毅已尝试一个月,他在桃林里走过无数遍,可从没登上山腰。但他很有信心,他今天肯定可以。因为有一次,他已走到山腰的边缘,可因为体力不支,被迫倒地,没有走上去。而今天,他会是第一个走上去的人。
一个月的连续上山,令谢毅身心尽瘁。上山不是一个简单活,不是走几步就能上去。若是在山路间散步,或者已有自己的路,便很轻松,和普通走路没什么区别。若是没有,还想上去,而非抱着散步的心,便要将全部元气收于体内感知牵引,并高度集中神经,不得半点分神。
聚精会神做起来并不难,可长时间如此,谢毅双眼里全是血块,面色和嘴唇都苍白的厉害,甚至有些病入膏肓,再不医治就会完蛋的㿠色。但此时,他依旧走在桃林中,坚毅的一步步往上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有的天资聪慧,无论做什么,稍加学习便能展现极好的一面,甚至拥有些成就。一些人天资愚笨,大脑转不过弯,话都说不利落,结结巴巴,反应也慢。作为学院学子,他们自然不属于后者,经过考核,在半年前留在学院的他们,有着大多数世人羡慕不来的天赋。
可但凡存在,便有分别。天赋有高低,天骄里也有强弱之别。谢毅在里面不算强,一个南国皇子的身份,只是让他身边多了几个跟班。可那些不足以让他走上山腰,因此,他拼了命的往上挤。
谢毅觉得婉儿说的不对,即便不以她为动力,他也能走上去。这一个月的坚持,全靠他自己,可他愿将婉儿当做自己坚持下来的原因。父皇只担心江山社稷,母妃很少过问自己,婉儿现在算他最亲近的人。结发夫妻,是要过一世的,起码他现在这么觉得。
谢毅双眼肿胀,绑着一指黑布,闯入无数气愤声中。很多人都停在桃林的中后部,也就是谢毅此时所在地。走到这里的很多人感知不到牵引,有的怒气冲冲,双臂捶地,有的自暴自弃。还有一些盘坐于地,等待着牵引再次浮现心头。
无形当中,谢毅从他们身边经过,并离他们越来越远,将那些算不得美妙的声音甩在耳后。
谢毅鼻腔里有鲜血流出,顺着下巴滴在洁白的长衫上,可他没有感觉到,只是喉咙里传出一股血腥味。血腥味长久不散,谢毅才摸了下鼻子,其上的温热,令其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走。
学院的奥秘从来不在一件事,或者一个物上。教员曾经说过,在这的每一天,每一顿饭,每一次闭眼眨眼都是修行,谢毅现在的走路更是锻炼!
谢毅和很多人一样,闭上眼后撞到过桃树,踩空后,摔下了山沟,甚至差点坠下断崖。可无论这条路有多么崎岖,在桃林里饶了多大的弯,起点都是山麓,终点则是山腰。
常人可能不解,拼了命上山腰,真的有用吗?庸人的意思是,就算现在上了山腰,三年后没有找到通向山顶的路,还不是要离开?说得近些,上了山腰若是更不上节奏,还不是徒劳?拼了命走上来的人,和靠着天赋走上来的人已在起点拉开差距。
这种看法像多重且过分的畏惧,因为怕天旱,所以农民不想种粮,怕粮苗被晒死。因为怕生虫,所以不种棉花,因为怕被吃光。这样等到冬天,颗粒无收,也无棉被,只有受饿受冻,或者死在一场大雪纷飞的美景中。
活在人世,没什么是不需要承受风险的。下到街边乞丐,上到朝堂帝王,不管做什么都有风险,程度或高或低。可为了那三年时间,为了令自己受到学院教员真正的教育,为了朝学院内部靠拢,他们都必须这么做。
以他们的实力,安安稳稳的可以活到一百岁,甚至更长时间。在这等生命面前,三年不算太长,可它带来的改变,将是外界所不能比拟的。起码在学院的这一年,他们自身提高的程度,相当以往两三年的收获。
而山麓和山腰,差别还很大。青年血多热,等白色长袍被染红,谢毅的牵引一瞬间便断了。可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也不知走到了哪。但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时,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恭喜二哥,到达山腰了!”
夏萧给谢毅塞下一颗药丸,为他浑身的出血量而吃惊。可从现在开始,该有更多人,陆陆续续的上来。
每一届的爬山都是一场不可错过的风景,很多前辈都在看其中学子,他们展现出的喜怒哀乐,都值得品味。因为当年,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不管有多少唉声叹气,最终日落时,山腰边缘,都会站满人。
学院从不挽留放弃自己的人,只要走上山腰,不管是通过那种形式,都将被认可。可一些被教员看好却走不上山腰的人,也只有带着惋惜,离开这个清净地。
等到下午,夏萧三人便忙碌起来。走上山腰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到这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远方的小镇,然后视野逐渐模糊。因为太累,很多刚上山腰的人都倒在地上,可在一颗药丸下肚后,又结出手印,调节起气息。
聚集在山腰的人越来越多,有的状态比较好,便和夏萧他们站在一起。状态不好的人或躺或盘坐,都在休息。他们都将在日落黄昏时醒来,到时睁眼可见的,是身边留下的幸存者,将要怀念的,是那些可能再也见不到面的同窗。即便日落,明日还可见到,可有的人,即便近在咫尺,也因为没有刻意见面的想法而见不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