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以向北宸之名(下)

“该死!!”

看到向芝嫣死去的那一幕,向影和西风一个一拳砸去了光子屏幕,一个重重捶了一下操作台。

这是他们从未看过的北宸的一面。

像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眼中满是凄凉和绝望──在遇到北宸之後,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这样。

不。……向影见过类似的情形,虽然只有短短地几秒。

那是他临死时,北宸面如死灰的模样。

可那种宛如全世界在慢慢崩塌的悲凉而空洞的眼神,无论看几次,都无法习惯的吧。

难怪当初在拉夏森林,北宸会对那个前来求救的夏莉这麽敏感,一下子就揭发了她的本来面目──因为她的眉宇间的神态,和金茗晶很像;

难怪当初得知自己是巫女时,她会如此地伤心并执意回去──经历过奶奶的死,她已经不希望有任何的可能,让自己的亲友遭受危险了吧;

难怪当初遇到雷狄斯时,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像是被揭开了血淋淋的伤疤;

难怪,她会在劝解凌霜时,反复强调她是个普通人──确实,在离开T市独立生存的一年里,她确实光是为了维持生计就身心疲倦了;

难怪当初中催情药时,她会如此坚定地让亚加德和阿特拉斯为她制作情欲抑制剂──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是绝对不想向著给她如此屈辱的记忆的物体屈服的吧。

是啊,也正是因为此──

她在活跃开朗的同时,总是留存著几分理性,在温和善良的同时却又保持著谨慎,偶尔,也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见冷漠和狠绝。

她按照奶奶向芝嫣说的,成了一个努力的、豁达的、能让自己快乐人,在独自一人的陌生的环境下,将悲伤封存进记忆中,依旧笑著面对世界,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为自己,为夥伴打拼更好的生存环境。

也因为向芝嫣的话,所以她从来没有向别人示弱求助过,她要求的,永远都是自己。

因为她“要变强,不能成为让亲友受苦的累赘”。

向影和西风後知後觉地发现──就算有这麽多人在她身边为她分担那巨大的重责,但她真正卸下的包袱,又有多少?压在她心底的,他们所不知道的,她默默背负起来,承受著的,又还有多少?

向影和西风,神色复杂地对看了一眼。

他们现在开始担心北宸的意识状态了──因为她现在有可能因为潘多拉之匣的力量,陷入了被强化的记忆迷雾之中。

虽然她的记忆中也有和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但来塞那加德毕竟只有三年,而之前的十八年──有太多事。这些事,她或许从来没有说过,但那并不代表,她已经将它们忘记了啊。

而只有早已通过伪壳将这些看过一次的亚加德,面无表情地凝视著荧光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拜托了,辜银岳阁下……双子兄……还有亚晔前辈……”

向影捂著嘴轻喃起来。

“请……一定,把主人,好好地带回来啊。”

与此同时,辜银岳、黑祸、素劫、亚晔,此刻正在面对著他们没有想到的凄惨景象。

在进入北宸的意识世界中,四人就立即失散了。意识干涉也等於意识的较量,在潘多拉之匣的强化下,北宸的潜意识防御,一下子将四人的意识冲击得无法承受,从而陷入了短暂的昏厥。

亚晔用力摆脱延绵的意识压迫,努力让自己醒来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鲜血的海洋之中,海洋中,各种各样的鲜血断肢尸体静静地漂浮,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那些正是对北宸来说最重要的亲友们的尸体──其中甚至包括他亚晔的。

这是北宸和他说起过的──毒瘾带来的幻觉吧。

她只见过这幻觉一次,却将它深深地烙在了记忆的深处……也就是代表,这是她最害怕发生的事吧。

“这蠢东西,把个幻觉记这麽牢是做什麽。”

亚晔低声呢喃了一下,在血海中提起了粘稠的脚步,踢开了无数的断肢内脏,慢慢跋涉起来,顺著远处飘来的嘶哑的绝叫声走去。

一小会,亚晔走到了声源附近。

在血海之中,有一小片高於水平面的陆地,在那之上,北宸一脸血污和眼泪地拼命挣扎著,而在她的幻觉中形成的凌霜的虚影,正从一边黑祸的尸体中,捞出了那粘著金色血迹的晶核,往北宸的嘴里塞去。

亚晔一挑眉,想要上前打散这幻觉,但才走了一步,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拉住了他的脚步。

是另一个北宸。

她穿著满是血污的学生服,脸上也泥泞不堪,她面无表情地抓著亚晔的手腕,仰头盯著对方的血红瞳孔,然後静静地开口了:

“去阻止,真的好吗?”

“什麽意思?”

“这是她……也是我应有的惩罚吧。”

“应有的?你觉得自己凭什麽要承受这种惩罚?”

穿著学生服的北宸冷笑起来,用著形容旁人的神态,看著在那陆地上受著凌霜虐待痛不欲生的自己。

“那个女人,明明知道自己是赤月巫女,却依旧接受了鲁伊的帮助,接受了你们的靠近和支持,她不但没有和你们划开界线,还默许你们不清不楚地留在她身边,所以最後,她才引爆了凌霜策划的闹剧,并将那麽多人拖下水。甚至害得黑祸素劫发生了那样的事。这样算是什麽呢?没有能力承担起保护你们的重任,又凭什麽招惹你们?明明素质中庸,没有你们的辅佐,什麽都做不到,却又理所当然地站在了王的位置上?你不觉得可笑吗?”

“所以呢?”

亚晔转过身,暂时无视了背後的北宸的哀号,定定地看著穿著学生服的北宸。

“你觉得这是让自己承受惩罚的好方法?在自己的大脑的潜意识造出来的凄惨幻境中,用众人的死,来提醒自己,就是因为你这麽没用却又招惹了这麽多亲友,所以我们这些人的未来才被这样不安的阴霾包围著?”

“得到得越多,需要背负的也就越多。这是她自找的。”

穿著学生服的北宸冷冷地看著受苦的自己,然後调转眼神,看著有些微怒的亚晔。

“穷人,永远都不需要锁门,因为他并不会担心自己的东西会被拿走或者伤害,而有著诸多收藏品的富豪,则会夜不能寐,担心自己的财产,担心自己的寿命,担心自己的情妇出轨──这是一样的。既然她选择自不量力地包容你们,就该毫无怨言地承受这包容带来的重压,况且,如果她有这个资质包容你们的话,这里──”

她说著,伸手指了指周身的一片血海。

“这里,又怎麽会出现?这就是她没有这个资格却又硬抗的代价,不但伤了自己,也伤了她人,所以这是……”

“所以你个大头鬼啊。”

亚晔眯起眼,不耐烦地开口打断了学生服北宸的话,还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揉乱了她的发丝──全然不顾她反抗的动作。

“一个人的肩膀有多宽?想办法撑起一个家庭是够骨气,想办法撑起一个国家就是蠢了。古往今来,有多少皇帝是不依靠文官武将,自己独立一人将国家管理好的?没有吧?你也是这样。因为自己无法扛起某种份量而责怪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纯粹是无病呻吟自己找罪受而已。‘我拿不起胧云这样的巨剑实在是太无能了’,‘我吃不下十块面包却把它们从店里买来简直是不可饶恕’──我想问一下,你在指责的,和这些有什麽区别啊?”

学生服北宸愣住了,而亚晔则俯下身,拿手擦去她脸上的血污。

“还是说,你认为,我们对你来说,只是‘负担’这种东西而已?只是‘需要被保护的东西’而已?你认为,我们是为了被承受,被保护才走到你身边的?”

“……不……”

学生服北宸喃喃地摇头,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无措。

“对吧,恰巧相反,我们是为了替你分担,才聚到你身边的,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但是,正是因为这样,理所当然地享受你们给我带来的东西,不是──”

“是啊。国家,国家,艾里席恩是你的国,也是你的家,一个家庭,虽然每个成员都不可或缺,但总有一人必须担起最重要的家长的位置,因为所有人都是因为你聚集起来,所以你不得不站在了最前面,站在了最高点,所有人,都在你的遮风挡雨、退难杀敌的庇护下,得到了属於自己的理想乡。”

红眼的堕暗种露出了罕有的温柔的笑容。

“所以,这幻觉,与其说是你自我惩罚的地方,倒不如说是用此来自我逃避,用伤害来替自己减压的地方吧?……你很累了,对吗?”

学生服北宸睁大眼,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似的後退了一步。

“你很累,但因为你是保护所有人,替所有人维持支柱的存在,所以你绝对不能表露出来,更无法开口抱怨──同时还觉得,这种状况的造成,是自己的贪婪所惹下的错,所以,你就用这种方法,来对自己撒娇,没错吧。”

“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才……不会……”

“你才不会觉得累?才没有後悔,想退缩?才没有在心底抱怨自己站在这寒冷的高台,众人都在你的伞下安乐,身边却无人可以倚靠的孤单?真的没有吗?没有的话,你就不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了吧。”

学生服北宸捂住了自己的双耳,眉目狰狞地蹲了下去,像是不想再听亚晔的话。但是亚晔也蹲了下来,将她轻轻搂在怀里,继续在她耳边开口。

“是啊,这大概就是塞那加德的风俗带来的弊端吧。战器总是处於人类的附属地位,他们可以安乐、没有多少挣扎地和复数的同性侍奉同一个心爱的主人,他们也会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的主人服务,帮他们分忧,但同时,战器也因此无意识地就确定了自己的附属地位,理所当然地,甚至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地──他们觉得主人才是他们这个集团的脊梁骨。战器总是抱怨人类不给予他们充分的尊重,但反过来,他们也很少体谅人类承受了大部分社会责任这一点吧。”

北宸的身体颤抖起来,而亚晔则慢慢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抱歉,现在才发现这一点,是我的失策。我确实也和他们一样,开始安然地享受你带来的理想乡了。但是啊……你这笨蛋还敢再笨一点吗?”

“什──”

“觉得累,觉得不堪重负,为什麽不说出来?你认为你说出来我们会责怪你还是看不起你?赖地一滚说自己不干了,我们还不都会屁颠屁颠赶过来替你收拾?有必要这麽硬著头皮和自己较劲吗?我们不值得你撒娇,非得跑来这种血腥的地方自虐吗?”

“……”

“也就是,我们其实在你心中依旧不值得依靠吧?”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和我一样……每天,被各种事烦恼……”

“笨蛋!!烦恼的数量多了才会变成烦恼,如果平均分给每个人,那就只是调剂无聊生活的调味品而已啊!”

“啊……”

“你要蠢到什麽地步才甘心啊。”亚晔无奈地亲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喜欢我们,是好事,但把我们宠到这地步,就太傻了。好了,偶尔自虐一下,让自己了解到自己的不足,这也算是一种自我鞭策,是好事,但如果深陷其中,就是变态了。你没M到这种程度吧?”

“这,这不是M!”

“哈。还不承认。”

亚晔狂放地笑了一声,然後转身,拿出了巨大的镰刀,用力对著身後那一直发出凄惨的声音的凌霜和北宸劈了下去!!

凌霜和正在承受磨难的北宸,发出了怪异的绝叫,如同被打碎的玻璃一般,化成了片片碎块落在了地上。紧接著,脚下的血海,也如同粒子般散去了空中,开始飘散──这个幻觉组成的空间,正在迅速崩坏。

亚晔手持镰刀,在漫天飞舞的鲜红粒子中,对北宸勾唇,露出了鬼魅狂傲的笑容。

“我是你的伴侣,不是你的保护伞下的装饰品,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你身边没有人,我就站到你身边来。前一次,是你把我从过去的泥沼中救了出来。这一次……”

他对著在飞舞著的红色萤火中发呆的北宸伸出手。

“这次,换我来救你。”

啪!鲜红的世界,瞬间化成了无数碎块消散了。

与此同时,黑祸和素劫抬头,看著幻境中漆黑的天空。

“是亚晔的气息。亚晔那边成功了吗?”

“那我们也不能落下啊,老弟,加把劲!”

“噢!”

双子二人,此时正在费因海姆──也就是地球某处的街道上走著。

这片区域很大,两人已经在这里走了很久,也只是看见了一些摸不著头脑的虚影罢了──有北宸陪著奶奶逛街的,有北宸和朋友一起泡漫画店的,有北宸努力打工,拿到工钱兴奋不已的,有北宸和雷狄斯一起在餐厅中谈笑进餐的──虽然看得黑祸素劫一肚子酸水,但因为这些大概都属於比较美好的正面回应,所以他们并没有去打搅那些虚影,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就走开了。

直到他们走到了一条小巷附近,他们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组成的哭喊。

双子对看一眼,加快了脚步,走去了巷子口──然後看见面色呈现不怎麽正常的潮红的北宸,正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围住,企图不轨的场面。

黑祸和素劫顿时就怒了,两人幻化出钩爪对著那几人冲了过去──但却在靠近的那一刻,被一阵红光狠狠地弹了开来!

“怎、怎麽回事啊!该死的!北宸,你坚持一下,我们想办法!!”

黑祸语无伦次地和红光叫阵了几次,而一边的素劫一开始也面目狰狞,但渐渐就冷静了下来。

他拉住了黑祸。

“……老弟,等等,这不是真的,是北宸脑海中的负面记忆,这些事的结局早就已经定好了,我们不能插手的。”

“但是──虽然说是负面记忆,现在它正在被潘多拉之匣强化啊,你看!!”

黑祸说著一指小巷中的画面──北宸孤兽般地在人堆中咆哮挣扎反抗,然後,在最後一刻,有一个不良少年打扮的人冲了进来,带人将那几个地痞打翻在地,然後把北宸抱在了怀里,不停努力地安慰著她。

本来到此,这段记忆应该就结束了。

但,很快,不良少年们消失了,地痞们重新出现架住了北宸,有一人手中拿著一瓶药,正无视她的反抗往她嘴里灌去。

记忆──又返回了事件的起点,在不停地循环播放。

“该死,怎麽办啊!所以才要想办法介入这件事打破这局面才行吧!”

“啧。”

黑祸大声冲著小巷中的北宸喊话──当然,她听不到,而素劫则转头四顾了一圈,然後他眯起了眼睛,拉拉黑祸的衣角。

“老弟,你看。”

黑祸听见了素劫口气中的异样,停下了大吼,顺著他的眼神看去。

──然後他在小巷的另一端,看见穿著那套在星灵革命的变乱中那套红黑色礼服的,另一个北宸,此刻,她正面无表情地看著在记忆中咆哮挣扎的自己。

然後,她轻声开口了。

“真是该死。为什麽每次都获救呢。”

“北宸,你在说什麽?”

黑祸赶去了她身边,用力按住了她的肩膀。

“是你阻止我靠近他们?你希望自己被那群猥琐的家夥糟蹋不成?”

“对啊!你刚才这句话是什麽意思!?那是过去的你自己吧!”

北宸反倒露出奇怪的神色看著黑祸和素劫。

“奇怪,黑祸素劫,为什麽你们还帮著她呢?她不是……也害你们曾经遭受这样的经历过吗?”

黑祸和素劫顿时愣住了。

──原来这是她内心深处一直难以磨灭的内疚吗。

“还有,你们看。”

穿著礼装的北宸露出了虚幻的笑容指向他们的身後,黑祸和素劫转头,然後发现身後的场景变了──那是一个疑似旅店的房间内,房间的大床上,半裸的向影正在亲吻北宸的肩膀,而亚晔则搂著她的腰,一只手在她小腹边暧昧地游移。

“呃,小泥鳅。”黑祸抽抽嘴角转头,“我知道你有3P的爱好,这是我和素劫带出来的,不好意思啊。不过你特意给我们看现场是什麽意思?告诉我们你有点欲求不满吗?”

素劫也坏笑了几声:

“不过要论默契程度还是我和老弟比较好吧?你看你看!笨蛋影和亚晔撞到头了,哇哈哈哈哈!”

面无表情的礼装北宸眉头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但她还是一脸漠然地开口了。

“看到这种景象,你们不觉得难过吗。不会觉得心口发酸吗。”

“……呃。”

“这个……”

双子支吾起来,眼神也四处游移。──要说完全不在乎,那怎麽可能。

“就算表面上再不在意,心里也是会觉得难过的吧。我也是,我只要一想像你们和其他女人如此亲密的场面,就会感到伤心和愤怒。──但是,我会这麽想的对象,不光是你们,还有向影、亚晔、银岳……你们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她说著,冷笑地看向巷子中,依旧奋力挣扎的自己。

“凭什麽这个女人可以享受众人拥簇,而你们却不得不在内心忍受著这种酸楚和煎熬?就算是你们,黑祸和素劫,你们虽然是双子,但也是独立的个体,黑祸脾气爆,素劫喜欢恶作剧,她要选择,也该选择你们之中的一人,为什麽就因为你们是双子而就这麽理所当然地接受你们?

身为费因海姆的人,竟然学著古代帝王的样子左拥右抱?当初雷狄斯脚踏两条船时的感受又不是没有经历过,现在竟然还能这样把同样的痛苦丢在你们身上。这样的人,你们又为什麽还要护著?就让她陪著那些货色堕落下去,不是更好。”

黑祸和素劫沈默了。

他们以为北宸早就已经不在乎这问题,因为她在和凌霜诀别之後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些。如果仅仅是为了抹消心中的罪恶感,顺便对著他们表衷心表歉意在他们面前哭诉这些的话,他们还觉得尚可以解决──

但现在,他们却是在她的内心深处看到了这一幕。

她对他们笑著,努力地,竭尽全力地给予他们快乐和温暖,半句都不提起她对不起他们之类的话,却在内心深处,反复地斥责著自己的贪心,甚至是嘲笑和诅咒著自己。

如果他们不是因为这次的意外而得以来到她的心中,那她会不会抱著这样的想法终其一生,在笑对他们的时候,自己内心却沈浸在自我批判和自我煎熬之中?

他们没有想到,她会深爱他们这几人到这种地步,甚至是换位思考地假想好了所有他们在承受的痛苦,然後因此,因为这份爱而憎恨自己。

“……你把爱全部分出去了,所以没办法爱自己了吗?”

黑祸定定地看著她那嘲讽的神情,哑声开口。但是北宸没有回答。

“你连我们会有什麽感情都一并想像好了,那我们岂不是没事可干了?”

素劫双手捧起了她的脸,凝视著她的瞳孔,却只是看见一片漆黑。

於是双子继续开口。

“那麽你希望怎样?留下一个,其余人全部走开,於是你的心灵就会得到释放吗?你的罪恶感就会消去吗?”

“……”

“不会吧?你该留下谁?你该送走谁?送走的人,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感觉到痛心和悲伤──甚至因此憎恨你?到时候,你又要怎麽责怪自己?会说‘这个女人,只为了让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给予自己从一而终的优越感,所以就算招惹了对方,也不顾对方的心情又将他们狠心地抛弃,这样的女人有什麽庇护价值’吗?”

“……我。”

“你不是向北宸。”黑祸用略带悲伤的神情伸手摸摸她的脸,“至少,你不是完整的她。……你只是,因为潘多拉之匣的强化作用,被独立出来的她的负面想法而已。”

“我当然是向北宸!”

礼装北宸恼羞成怒地挥手打开了黑祸的手。

“这才是我的真正想法,只不过你们没有看到而已!怎样,失望了吧!!在我的心中,我就是如此做了才知道後悔,犹豫不决自怨自艾的人!!”

“不,你不是。”

素劫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然後他捧著她的脸,将她的视线转去了别的方向。

在那里,有著另外一副画像。

──是啊,既然是所谓的“意识干涉”,那自然要用自己记忆中的画面,来说服眼前的北宸了。

画面上,北宸站在巨大的水晶碑前,高举著右手,对著台下的万众,露出了属於王者的笑容。

“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吾等都将努力生存、不懈拼搏、时刻保持谨慎,时刻保留温柔和残忍,时刻平衡人性与野性,时刻享有自由,时刻追寻幸福──永不背叛、永不退缩、永不放弃、永不轻易言败!!”

她的声音,伴随著野性和温柔,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渐渐地飘扬开来。

画面中的她,神采飞扬,眼神桀骜而自信,在说完话後,她的目光扫过了身边站著的众人──双子,亚晔,西风,辜银岳,亚加德,阿特拉斯,那漆黑的双瞳中,满是温柔、雀跃,带著对未来的向往。

“看见了吗。”

黑祸从背後轻搂住她的肩膀。

“这才是向北宸的眼神。她因为爱著我们,所以用她的手,为我们建立属於自己的家园,因为爱著战器这个种族,所以她在星灵革命中,努力调合人类和战器的关系,因为爱著塞那加德,所以就算身为巫女,却从未向使命屈服过。她的爱,温暖而又宽广,海纳百川却又不会稀薄──有著这样的眼神的人,又怎麽会是个只会自怨自艾的人。”

“是啊。”看著画面中的北宸,素劫轻笑起来,“一个反复强调著‘活下去’的女人,又怎麽会不爱自己呢。因为她知道,对她来说,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好了她心爱之人的感受啊。就算是为了让她身边的人不要挂心,她都会好好地调节自己的心情的。否则,她又怎麽能吸引这麽多人站到自己身边呢。”

“不对,不对,不对!!”

礼装北宸挣脱了黑祸的怀抱,後退几步,错乱地抓著自己的头发。

“向北宸根本不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女人!她贪心自私,不顾你们的感受,挑起了担子但又承受不住,她没有那个资格拥有你们!”

“为什麽没有?”

就在黑祸刚想反驳的时候,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双子诧异地转头,却发现,在小巷中的北宸,一脸血污地将那几个地痞打倒在地,正一步一步地向三人走过来。

礼装北宸的神色狰狞起来,但穿著学生服的北宸却只是面不改色地走到了那道红光组成的墙壁前,举起拳头,然後狠狠地砸了下去!!

锵!!

红光发出了刺耳的尖叫,而礼装北宸也痛苦地蜷缩起来。

“你少代替我在黑祸素劫面前发表感想了!”

北宸又一拳砸在了红光上。

“啊啊没错!!偶尔,我是会这麽想,是会有这样的自责,但是如果我全天这麽想的话,我早就积郁而死了吧!”

又一拳!

“这种事很重要吗?!害怕自己得到的比付出的多,那就把该付出的再涨上几倍不就可以了吗!!”

再一拳!!

“再退一万步说,姑奶奶我日理万机每天为了巫女的事、塞那加德的事、艾里席恩的事焦头烂额脚打後脑勺连放个屁都要计算秒数,多几个美男陪著又怎麽样了啊!不公平你妹啊!我喜欢的就一定比从一而终的人少吗?!最多只是时间不够分而已!老娘我都背上3P魔人这个称号了你还想要怎样啊我猫你个咪的!”

礼装北宸随著攻击不停地扭曲著身体尖叫後退,身影也渐渐稀薄起来。

而黑祸和素劫脸上,随著北宸的话语露出了狂喜的笑容──然後,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真正的北宸的对面,同时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和北宸一起对著红光狠狠地一拳头砸了下去!

“不愧是我们家小泥鳅!彪悍起来很有恶棍气味嘛!”

“是被我们感染了吧,真可惜啊难得想英雄救美一次结果美女自己把地痞给踢飞出去了呢。”

“不,是你们救了我。”

红光对面的北宸对他们微笑起来。

“我也一度被负面思想给掩埋了。但是,就在我被那种自我憎恶环绕的时候,我听到了你们的声音。然後我想起了奶奶的话。”

锵!!

三人的拳头,同时集中在了一个点,红光开始慢慢地消散了。

“不爱自己的人,怎麽去爱别人。谢谢你们来接我,黑祸、素劫。”

赤月巫女亲吻了一下手指上带著的戒指,最後一次对著红光举起了拳头──然後和对面的黑祸和素劫一起,倾尽全力,狠狠砸下!

啪!!又一处幻像崩坏的声音响了起来。

辜银岳微微转头,然後又转了回来,伸手擦擦满脸的雨水。

昏暗的街道上,天空不停地下著倾盆大雨,在他面前,有两个北宸,还有两具尸体。

一个穿著学生服的北宸,正抱著向芝嫣的尸体不停地哭号,另一个穿著白色战斗装的北宸,面如死灰地抱著向影的尸体,表情呆滞,一动不动。

他数次和她说话,但似乎他的声音,根本无法传达到她的耳中。

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凄惨的记忆,也是无法抹去的阴霾吧。至亲至爱之人的离去带来的撕心裂肺,因为被反复强化而滞留在她的意识中,禁锢了她的思考,阻塞了她对外界的回应。

要用什麽方法,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雨水依旧疯狂地冲刷,电闪雷鸣在头顶时不时地照亮脚下的地面,顺便折射得眼前的两个北宸的脸色更为苍白。

辜银岳先是走到抱著向芝嫣的北宸身边,摇摇她的肩膀,但是她根本没有察觉到辜银岳,依旧鼻涕眼泪横流地捂著向芝嫣腰部的伤口,语无伦次地说著什麽。

他接著走到抱著向影的北宸旁边,拉拉她的手臂,但她依旧和人偶一样,只是定定地看著怀中鲜血淋漓双眼紧闭的向影。

不行,看来被无限强化的悲伤,已经彻底隔绝了她正常的思考。

这样下去她的大脑会承受不住的吧。

辜银岳思考了一小会,伸出了手,一柄红色的巨剑──他想像中的胧云,出现在他手中。

那麽就这样吧,既然是“意识”之中的话,来一剂猛药也未尝不可。

“北宸。……对你来说,重要的只是已经离开的,而不是尚在你身边的吗?”

他轻声说著,举起了胧云,对准了自己的左手臂,然後狠狠地劈下!!

扑哧一声血肉分裂的响声,辜银岳的左臂在喷溅的血液中,掉落在地上,血珠在血压下如同降雨似的喷出去老远,溅在了一边的北宸的脸上。

“只有他们离开你才会难过吗?你要做的,是为了死去的人将自己封闭在悲痛的独立世界中,还是尽可能地挽救还活著的人?”

抱著向影的北宸的肩膀,轻微地动了动。

“我马上就要死了。你是决定来救我,还是决定在我死後,抱著我的尸体坐在这里发呆?”

抱著向芝嫣的北宸,停止了哭喊。

“已经死的,就算你再怎麽悲伤,他们也不会回来,我并不反对你将这些记忆留在脑海中,因为,这代表你对已死之人的重视。”

辜银岳向前走了一步,然後因为失去了左臂平衡不稳而半跪在了地上。

“但是,这些人,真的会希望你迷失在这样的过去中出不来吗。既然你这麽爱他们,那他们希望的,不正是你能转头看著未来,大步前进吗。更何况。”

辜银岳的声音徒然大了起来。

“向影还活著!!就算这段记忆怎样难忘,但别因为记忆的误导忘记最重要的结果!他还活著,在等你回去!!”

随著这句话,抱著向影的北宸身形猛地一顿,然後抬起头来,神色也清明起来。

她转头看到了断臂的辜银岳,脸色一变,焦急地跑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抱住。

“银岳!?怎麽回事,你的手!?”

瞧见北宸几乎快哭出来的焦急模样,辜银岳轻笑了起来,那不拘言笑的硬冷五官组合成的温柔笑容带著的杀伤力,依旧再次轻松地把还在怔愣中的北宸电得面红耳赤。

“我的手好好的。”

他说著一甩肩膀,方才还喷著血的断面,又重新出现了自己的左手。

然後他轻咳了一声,轻轻把北宸搂进了怀里。

“看样子,你还是很在乎我的,我以为说出那句话之後……你会立即转头去找向影呢。”

“那,那是当然在乎的啊。……以後别吓我了啊,这障眼法是怎麽回事啊。”

“这是在你的意识中,不是真实的世界。”

“即使是想像也不可以!!我才不想看到银岳缺胳膊断腿的的模样啊!”

辜银岳沈默了几秒,嘴角淡淡一勾:

“好。”

“那麽……”

在他怀中的北宸抬头,然後猛然间注意到附近还有一个自己。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後,向著另外一个北宸走去,但才走近没几步,周围的景色突然变了,从下雨的街道,变成了破败、满是硝烟的大地。

周围到处都是尸体。

人的尸体,战器的尸体,附身月使的尸体,狂暴铁鬼的尸体,层层叠叠地铺满了整个视野,而在不远处,穿著学生服的北宸依旧抱著向芝嫣坐在原处。

“这里是?”

“……是我的负面意识想像出来的……大灾祸之後的景象吧。”

北宸皱眉看著另一个自己。

果然,没过多久,另外一个北宸转头了。

“一个人死去了,我还可以难过,可以哭号,一百个人死了,我会悲痛和怜悯,那麽一千一万呢,上亿呢?”

她松开向芝嫣的尸体,转身面对两人,张开自己的双臂。

“我死了。苏末会拿潘多拉之匣制造新的巫女,而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未来。所有人都无法幸免,能够获救的,只有一百万人。”

辜银岳眯了一下眼。

“你在害怕这样的未来吗。”

对面的北宸垂头。

“我斗不过苏末。我所拥有的力量,我有的觉悟,还是太小,太少,我只是个普通人,再努力,也只不过是混得稍微好点的普通人,无法和苏末那个有著万年的记忆的破坏者抗衡,我……我赢不了他。”

“所以你就打算躲在这里?不光自己躲著,还想把我整个意识也遮起来逃避吗?”

辜银岳身边的北宸冷声开口──但辜银岳却对她摇摇头,拉住了她上前的脚步。

“别急著否定自己,北宸,就算是负面意识,也是从你的潜意识中产生的,她有存在的必要。”

“银岳?”

“让我去说。……我是艾里席恩的女王的王婿候选人吧,对王进行谏言,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北宸一愣,然後对他认真地点点头。

“嗯,去吧。”

然後,辜银岳就这麽走到了另一个北宸的跟前。

“你还没有死。但如果你打算永远逃避下去或者是自卑下去的话,那你就死了。赤月巫女说不定会真的换人,人或许真的会大片死亡──这周围的幻想,会变成真的。”

“没死?但是……”

“你认为我们会放你离开吗?”辜银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面对强大的敌人,会有胆怯之心,是好事,这会增加你的存活几率,但光胆怯却不思考怎麽反扑的话,最终等著你的还是死亡,你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他拉起了另一个北宸的手。

然後,在他的意识的干涉下,另一个北宸身上的学生服,也变成了白色的战斗服。

“你是独占擂台直到比赛结束的速杀白影,你是初次面对我,拿著尚未晋级的向影就扛上我这麽多回攻击的灵武司──你打败了狂犬格伦佘。你和我是同类,在面对强敌而燃烧起兴奋和战意的感觉,你忘记了吗?”

他说著,举起了手,手中不知道什麽时候,再次多出胧云。

“忘记这种能让自己抛弃一切烦恼,让自己的血液全数沸腾,净化起来的兴奋吗?你是荒原之上的女王,你的宫殿,建筑在虫的巢穴之上,你从来不会拒绝危机和战斗,也不会拒绝他们给你带来的变强的机会。”

“……我……”

北宸疑惑地抬起手,她手上,出现了黑白双色的钩爪,头上,戴上了象征速杀白影的铁盔。

两人所处的地方,成了拉提亚王国的竞技场。

“需要我帮你想起来吗?这种感觉?”

辜银岳静静地提问,而北宸则沈默了。

良久,她再次开口:

“我没有死吗。”

“没有。”

“苏末……真的能战胜吗。”

“……只要你想,只要我们所有人都拼尽了最後一口气,即使失败,也没什麽好自责的。”

“但是,我不想看见那样的未来。”

“那就去阻止真正的巫女的诞生。忘记了我对你说的话吗。……你要强到……能够反过来驾驭赤月。”

“……真的可以做到吗。”

“你已经创造了无数次奇迹,不要如此自卑。”

“真的吗?”

“真的。走吧,回去,把尚未完成的奇迹……继续完成它。”

“不。”

北宸苦笑这摇摇头。

“你该带走的,是那边的我。我不会再阻挠你们了,我会在这里看著的──”

她边说,身影渐渐变淡了。

“我想下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另外一种景象的未来。……拜托了。”

“好。”

辜银岳深吸一口气,走到原本的北宸面前,沈默了几秒,然後笑著对她伸出了手。

“……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嗯。……回去。”

白影和银月的手握在了一起,在周遭的幻想渐渐崩塌的轰鸣声中,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在巨大的茧正中,漂浮在红光中的北宸的眼睑,轻微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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