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瞧瞧, 店小二出来招揽客人。
小二还是那个小二,老实巴交的面孔上洋溢着热情卑微又冷漠的笑,他熟门熟路的把苏月和阿水往屋里拉。
若茶肆没更名, 苏月当然乐得被他揽进去, 可现在情况都没搞清楚, 不自觉的就带了些防备, 躲开小二的手, 站在原地问他:“逍遥茶肆为何突然换了名字,可是换了老板?说书先生是否也跟着换了?我告诉你我这人念旧,若这一切都变了也没必要进去喝茶了。”
小二刚还因苏月躲开他郁闷了一下, 听到他的问话又高兴起来,答道:“客官哪的话, 逍遥茶肆依旧是逍遥茶肆, 换名不过是因为老板娘跟说书先生好上了, 您也知道老板娘单名一个冰字,常被客人们唤作冰姐, 说书先生又叫作大山。这二人念着在这间茶肆里相遇相知,为表纪念,就把店名换成了‘冰山茶肆’。不过,除了店名换了,其余都没变, 这点客官大可放心。”
时常就看见老板娘跟说书先生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所以苏月并不奇怪这二人修成正果。只是……没成想他二人趣味实在“高雅”, 好端端的“逍遥茶肆”偏生要换成一个奇奇怪怪又土不拉几的名字, 正常人想欣赏都欣赏不来。
不过, 这店名儿虽听着不算好听,可看着还算顺眼, 并且对老板娘和说书先生来说意义非凡。苏月也就不计较了。
站在门口往里望,茶肆的生意还是那样兴隆。近些年来庄宣王朝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可能就是因为过得太悠闲,空余时间只有靠喝茶聊天来打发。
这样的热络的场面正是苏月想要的。于是她摇着折扇,领着阿水,在小二点头哈腰的周到服务下,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还是找一个小角落坐下。
说书先生大山在那张被磨得油光锃亮的老木桌前激昂陈词,他的襟前是沾着油渍。老板娘冰姐热情的上了两碗茶,手搭在苏月的肩上,寒暄:“二位公子最近在忙些什么呢,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苏月端起粗劣的茶碗吹了吹碗里的茶叶沫子,道:“也没忙些什么,就是今年家里柿子长得好,帮忙收了几天的柿子。”
阿水自己喝着自己的茶,她早就习惯苏月信口雌黄信手拈来的本事,一点也不惊诧。
老板娘:“那敢情好啊。听说今年的柿子收成都不怎么样,过阵子价格涨上来,您家柿子有好价钱卖咯。”
苏月嘿嘿笑:“那就借您吉言了。赶明儿得了空也给你送一筐来。”
老板娘:“那就先谢过公子了。”
阿水一直不插话,心里默默的想:“逞一时之快夸下海口,过两天看你上哪儿搞这一筐柿子来。”
苏月喝了口碗里的茶,舌尖触及温热的茶水有苦味袭来,吞咽下去又是一阵涩意。其实茶水并不好喝,但是她习惯了。
还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天气又干又热,好多庄稼颗粒无收。为了不让破庙里的孩子们饿着,苏月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用来买了粮食。
天气炎热,却依旧关不住,跟阿水一起顶着大太阳出来闲晃,晃累了就坐在茶肆的门口歇脚。因为没钱,口干舌燥也只能忍着。
那时候是真的穷啊,身无分文连一碗水都买不起。
可是就是在那个举国上下水贵如油的时候,逍遥茶肆的老板娘却白送给苏月和阿水一人一碗茶。茶水其实又苦又涩,入喉之后却格外甘甜。苏月觉得这大概就是她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茶了。
自打那以后,苏月和阿水就时不时来这茶肆听书喝茶,久而久之就习惯这苦涩的味道了。
老板娘还端着茶壶站在苏月旁边,看着说书先生眼睛笑成月牙。苏月凑到她的耳边,嗑着瓜子问:“今儿个说什么书呢?”
老板娘盯着说书先生眼都不移说:“昨晚宫里不是举办中秋宴吗,闹出的动静可不小,现正说着呢。”
金玉城是最靠近皇宫的地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准是第一时间知晓。再加上民心懒散,对这类八卦秘闻格外上心,不论大事小事,不消半日便以野火燎原的速度传得沸沸扬扬。
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板娘此言正合苏月心意。但金玉城的传言从来都只顾取乐不顾真假,苏月可是在这方面深有体会。于是不放心的多问了一嘴:“消息来得可靠吗?”
也不知道说书先生哪有那么好看,老板娘还盯着他看,头都不回的跟苏月说:“七七八八吧。”
苏月大抵晓得是什么意思了,颇为无奈的摇摇头,继续缩在角落里。她倒要听听看,到底能把昨日的事添油加醋到何种程度。
说书先生声情并茂的讲述:“昨日中秋夜宴,百官齐聚,官家子女受邀在列,这等热闹自然不凑白不凑。刘相千金雯君小姐,红衣似枫,一出场就惊艳众人。可是……这次的宴会,雯君小姐的美貌却不同往常那般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宴会上竟然出现一匹黑马,刚到场就赢得宁王‘美若天仙’的赞誉。”
台下一名壮汉发出质疑的声音:“怎么可能,雯君小姐可是金玉城第一美人儿,怎么可能会有比她更漂亮的人。”
说书先生:“这位兄台,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但是你总不能不信见多识广的宁王殿下,他的话还能有假。”
壮汉不以为意的嘁笑一声,再没答话。
说书先生继续讲:“那位姑娘白衣胜雪,黑发如瀑,举手投足间仙气飘飘。其实大家对这位姑娘并不陌生,只是从未想过她是此等尤物,你们猜猜看,她到底何许人也?”
说到这里,苏月耳朵发红,格外不好意思。
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难道自己不清楚?相貌平平就罢了,性子也不同于一般女儿温婉贤淑。
可就是这样的她,传到大家口里竟成了神仙般的人物。
台下议论纷纷,大伙儿猜来猜去也猜不到苏月头上。
等议论声渐渐小下去,说书先生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作终结性的发言:“我看大家也实在猜不到。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就是曾经闭门不出被猜测为丑陋不堪的苏大将军的女儿,苏月。”
“你开玩笑吧!”台下有人不相信的吼。
“对呀,苏家小女面露丑陋,连门都不敢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怎么可能突然变好看了,还去参见中秋宴会。”另一人跟着附和。
“我看倒不一定,”茶肆里传出了不同的声音,“苏家千金小时候就长得乖巧可爱,长大了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金玉城里的谣言向来半真半假,说不定人家姑娘为人低调不爱参加那些世家聚会,现在出来不过就是为了澄清谣言。”
哇,终于有明事理的人了,苏月感动得热泪盈眶。
部分人觉着言之有理,跟着附和。
“我看是这样。”
“我也觉得是这样。那苏月定然是个心性淡泊之人,不喜抛头露面,更不削与一众莺莺燕燕在皮相上争个高下。”
“……”
茶肆里顿时闹成一锅粥,正反两方争个你死我活,场面那叫一个激烈。
苏月事不关己般看着众人争来吵去。
真不知道为何一个不起眼的自己也能激起轩然大波。
唉……看来金玉城的民众实在闲,太闲了。花这么些时间在她身上还不如回家去种地。
说书先生在台上吃力的控制场面。可凭他一人之音怎能敌几十人之声,使出吃奶的劲吼出一声也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连一个水花都没激起。
老板娘实在看不下去先生手足无措的样子,三五步走到最前面,抓起桌上拳头大的紫砂茶壶,奋力往地上一砸……
“啪”的一声脆响,众人安静下来。
老板娘:“要听书的就给我安静的坐着,不听的把茶钱付了给我滚出去。”
老板娘开茶肆这么多年,什么风雨没见过。她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什么时候热情周到,什么时候拿出魄力。
众人虽是客人,但也知道老板娘的脾气。
大家见老板娘动了气,也没再吵嚷,乖乖坐下来该喝茶喝茶,该嗑瓜子嗑瓜子。
说书先生继续讲八卦,“我虽没见过苏月本人,但听官场相识的好友谈起,那苏月确实是个美人,与第一美人刘雯君较之,也只能说各有千秋,分不出高下。”
小店怎么说也是靠这些客人养着的,两边都得罪不得。先生这套模棱两可的说辞,便是机智的保持了中立。
“不过……”他话音突然一转。
苏月的心跟着跳到嗓子眼。刚刚还觉得大山是个明智的人,立马就要转折改口说她的坏话了。
说书先生:“不过这苏月虽生得好看,却是个粗鄙的人。宴会之上刘家千金邀她跳舞,她却吓得拱翻了案几,还在百官面前称自己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乃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小姐。”
闻言,哄笑声震耳欲聋。
苏月笑不出来,耳朵倒不红了,整张脸气得涨红了。
她拱翻了案几不假,可她哪是被刘雯君吓的,那是被皇上给吓的。还有,她哪里在宴会上承认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小姐了?
真的是谎话,全都是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