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李云湛愣在原地, 反驳的言语半句说不出来。
他自诩饱读诗书,攻于谋略,可是这些引以为傲的本事, 在此刻根本派不上用场。
他眼巴巴的看着苏月离开的背影, 是多么想追上去啊。可是双脚重如千金, 残存的理智不容许他这么做。
苏月此刻需要的是冷静, 如果自己像只苍蝇一样追上去围着她嗡嗡嗡的转, 只会更招人烦。
她的身影,终究消失在转角处,带着愤怒、失望和悲伤……
李云湛整个人随之无力的瘫软, 心里闷闷的难受,这种难受让他心慌不安, 有生以来未曾体会过。
他恼恨自己, 又猛的一拳砸墙上, 手砸破了皮,恍若未觉。
那些弯弯绕绕他不知道, 可就是因为不知道,才直接或间接将苏月置于这步田地。如果他早一点撕开这层薄膜,如果他试着多了解她一点,是不是今日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是不是她就不用为流言蜚语惶惶不安?
其实苏月说的很对。归根结底, 是他们的相遇才导致了这一系列的的错误。
可如果能选择重来一次, 李云湛还是不愿与苏月擦肩而过。错了又怎么样, 若命中注定这样的错误才能换来与她的相识, 那就一错到底吧。
不过事已至此, 既然他从未体会到其中的曲折,那他就承担结束这一切的后果, 李云湛想。
苏月一路奔跑回家,将所有没来由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才得以渐渐冷静。
寒露之后的阳光还是那么充沛,中午时分,更是炽热得将寒意和阴霾驱散了个干净。
这个时辰,家家户户飘散出阵阵饭菜的香味,苏月一直认为这是一种具有治愈力的味道。
她闻到这股味道,平静下来的心就开始后悔。
因着昨天晚上的事,苏月羞于见李云湛。她在茶肆里听了污言秽语受了气,李云湛此时又出乎意料的出现。当时又气又羞,情绪一激动,无厘头的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他身上。
其实李云湛有什么错呢?他不过就是苏月的一个意外。他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计划,惊得苏月躲藏时拱翻了桌子而出了丑。
待到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苏月才感觉到饥饿。今早出门得太早,没来得及用早膳,在茶肆里也只灌了自己两碗茶。
悄悄的推开后门准备溜回家,刚推开一条缝隙,门就自己开了。
苏月和阿水皆是心头一紧。
却见苏锐站在门口,插着腰,兴师问罪的模样。两人松了口气。
苏月饿得紧,完全没心思把苏锐当回事,直接略过他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其他人,便和阿水大摇大摆的进门来。
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就连苏锐也不放在眼里了!
苏锐觉得自己被忽略得太尴尬,拉住苏月的后衣领不让她走,威胁道:“死丫头你就不怕我告诉爹?”
苏月倒回来,掰开苏锐的手,道:“你要是想告诉爹,早就告诉他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苏锐:“......”
“过去不告诉他,不过就是想抓你个把柄,让我欠我个人情。可是,你既然这么说,那我现在就告诉爹好了。他虽然早知道这事儿,可没摆到台面上来自然纵着你,我如今把事情给捅穿了,就不信他不罚你。”
苏月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府里大多数人都知道她时常扮作男装溜出门,可大家都明明知道却假装不知道。要是苏锐真的给捅出来,阿爹不罚她都说不过去。再则,她现在本就声名狼藉,女扮男装的事儿再传扬出去,火上浇了油再轰轰烈烈烧一把,那时候她就真的不用在金玉城里做人了。
明了了厉害关系,苏月立马换上一张讨好的脸,挽了苏锐的胳膊,哄着他:“哎呀我的好哥哥,你对我最好了怎么可能告诉阿爹嘛,你说是吧?”
只要苏月放低姿态叫一声哥哥,苏锐就完全拿她没办法,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其实苏月很少叫苏锐哥哥的,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会这样叫他,要么是有求于他,要么是受他胁迫。
不过,这声逼迫来的哥哥还是叫得苏锐心窝子痒痒的,高兴得想笑又硬逼着自己保持严肃,问:“今儿个出去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苏月不过跟往常一样扮成男装出趟门,苏锐就知道她打听消息去了。
她不可置否的挑挑眉毛,不得不说这苏锐比她肚子里的蛔虫都厉害。可惜消息却不尽如人意,她瘪着嘴,惋惜道:“唉,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虽是澄清了貌丑无盐的谣言,可大家还是觉得我跟王大傻子天生一对。怎么办,苏锐,我可能真得嫁给他了。”
事情发展得不顺利,苏锐皱起眉毛,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昨晚不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自己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吗?还不小心拱翻了案几,所以民间就又传出我无才无德粗俗无礼的谣言来。诶,你说民间怎么消息这么灵通的,不过昨晚才发生的事情,才过去几个时辰而已,今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苏月自嘲的答。
苏锐没再说话,额头拧成一个川字,想了一阵,又戏谑的扯起一边嘴角轻笑一声,道:“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苏月不明所以:“怎么说?”
“有人故意为之。”
苏月不信:“谁会这么无聊啊,大家不过都是闲着无事聊聊八卦而已。”
“有些人就是有这么无聊,你想想这件事情对谁最有利?”
“你的意思......难道是王家故意放出流言?”
苏锐点点头:“王家乃是金玉城的首富,他们不缺钱却没有权。为了守着这巨额的财富他们必须有所倚仗,所以他们挑中的王家媳妇除了要门当户对,还必须有一定的权势,而你正好完全满足他们的要求。”
苏月:“可是金玉城里有很多满足他们要求的姑娘,为何偏偏就挑中了我?”
苏锐:“因为你毛病最多,最好下手。他家儿子可是个正经八百的傻子,一般姑娘家哪会回嫁给他啊。”
苏月白他一眼。
她当然清楚相较于其他达官贵人家的女儿她是毛病最多的那个。可是她与苏锐到底是亲兄妹,这样的话亏他这个亲哥说得出口。
苏锐从苏月眼中看到了腾腾杀气,立马转移话题:“我记得早前市井里只是流传你面目丑陋不敢见人,并未与王家儿子扯上关系。可就在王家送聘礼来的前一段时间,突然传出来你与王大傻子天生一对。我和阿爹开始只是怀疑这是王家故意放出来的消息。可昨晚你分明得了宁王的赞赏,虽然宴会上出了点状况,但你好歹是将军之女,一个区区王家岂能高攀。如今舆论向一边倒去,如果不是有人煽动那倒说不过去了。”
这番话苏月虽听得稀里糊涂,但还是觉得苏锐说的很有道理。
“那现在该怎么办?”她问。
怎么办?苏月这话问得真是好笑。既然别人能操控舆论,那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呢?苏锐本想再逗一逗她,可是看她焦头烂额的样子还是忍不下心,把到嘴的奚落换成了安慰,说:“你放心,我和爹肯定不会让你嫁给不喜欢的人。之所以还没把聘礼退回去不过是还不想把王员外逼得狗急跳墙。”
苏月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苏锐说出来的。
她挽着他的胳膊,并肩走在满是落叶的石板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沙沙作响。
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刻,却让苏月的心格外宁静。所有的焦躁不安都被苏锐不经意的一句话抚平。
是呀,有哥哥和父亲在,她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
既然所有的担忧都不足以构成担忧,苏月心安理得的在家呆了三天,拒不见客。
其实她哪里是想在家呆着,不过就是躲着李云湛罢了。
那天对李云湛发了脾气,她后来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有愧。再加上中秋那晚的事情,感觉自己十多年来的脸都丢了个干净。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云湛就只好躲着他。
苏月一向以男装示人,又极少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搁往常,当然不会有人来找她。可自从身份被李云湛揭开,这厮打着拜访苏将军的名头隔三差五的就到府上来。
中秋夜宴之后,李云湛也心怀愧疚。
跟苏月再怎么熟,她也是个女儿家。即使真的凭借打了她一掌的手感判断出她并非男儿,又怎能当着她的面照实说呢。
李云湛为此懊恼不已,不得不天天来将军府里找苏月。
这件事情,道歉不是,不道歉也不是。他想着先把苏月哄好了,就翻篇不再提及。
可是苏月呢,压根不见他。
这三天,李云湛一下朝就跟着苏锐一起到将军府来。
不知是十三皇子的身份让人忌惮,还是苏家人本就热情好客。这三天让李云湛在府里呆得尤其自在。
何况苏锐跟他年纪相仿,又有相似经历。两人一见如故,竟当即吩咐厨房做了好酒好菜,把酒言欢起来。
李云湛成功拉拢苏锐。
苏锐就时不时的跟苏月谈起他的好。什么英俊潇洒、武艺超群……在苏锐眼里,仿佛所有赞美的词都可以用在李云湛身上。
苏月充耳不闻。
反正时间没把她心里的羞愤磨灭之前,她都不想看到李云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