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璟把自己灌得七荤八素, 瘫软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眉毛拧做一团。
粟珏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见他醉得面颊酡红又狼狈不堪的样子, 忍不住心疼, 拿了手帕给他擦下颌的酒水。
“人前风光霁月的如玉公子, 在人后也不过醉成一滩烂泥, 不省人事。”粟珏摇头笑了笑。
粟珏虽然记恨李云璟不记得小时候对她的承诺,可是她自己也清楚,大人的话尚且不能作数, 更何况小孩子呢。
她伤心其实不光觉得李云璟有负于她,从他认不出她的那刻开始, 她心里所有的希望顷刻间破碎了。
一夜之间家族破灭, 她从昔日高高在上万人称赞的神童变成流放苦寒地的丧家犬, 云端跌入尘埃,被人唾弃的滋味, 她在这十多年来尝了个遍。
如今好不容易历经艰难回到金玉城,期盼着李云璟能够记得她,这也是支撑着她苟活到现在的唯一信念。
可是终究,那个幼时沉默寡言而如今长成芊芊公子的李云璟,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最后还出卖了父亲仅存的价值才换得了栖身之所。
她怎能不恨!
可是……
李云璟醉得不省人事。
粟珏看着他白皙的肌肤透着醉酒的绯红, 不禁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将李云璟从混沌中拉回来, 他睁眼瞧见面前的少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女子面若桃花, 双目含情。
他忍不住抚上女子的脸庞, 喃喃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还以为你跟他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不过你回来了,我真的很开心, 苏月。”
含情脉脉的双眸,温软人心的话语,任凭哪个女子听了,心间也会漾起涟漪。可是粟珏心里的涟漪在听到“苏月”的瞬间就沉寂了。就像烧起的熊熊火焰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熄。
她愤恨恼怒羞愧,看着李云璟错愕了好一阵,却突然扬起一张笑脸,轻而缓慢的抚上他的手,一字一顿,又坚定无比的道:“小璟,不管你记不记得曾经说过的话,可既然你说过,我还刻骨铭心着,你不能实现的话,那我就替你实现。”
“小璟,此生此世,我要定与你朝朝暮暮,不离不弃。”
————
时间一晃,三月有余。
三月阳光的温暖驱逐了冬日的凛冽。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夜之间,生意盎然。
窗外的麻雀随着春天的来临瘦了一圈,不及严冬时圆滚,轻快的扑闪着翅膀穿梭在花红柳绿间。
苏月和李云湛之间的窗户纸既已捅破,两人便不再藏着掖着,这三个月以来,他们的的关系突飞猛进。
李云湛找苏月找得勤,几乎日日下朝便跟苏锐勾肩搭背的到苏府来。
起先,苏锐心里多多少少对李云湛还是有些防备,可日子久了,防备就淡了。毕竟他跟苏月成天不是在结冰的池塘里冬钓,就是打马去西郊的林子里猎野兔,没干一件正事,也没提一次结亲。
李云湛虽然没提过结亲的事,但在吃饱了闲得慌的金玉城百姓眼里,苏月早就是姓李的人了。
她跟李云湛在城里出双入对,半分嫌没避过,两人谣言早就满天飞。再加上有些看好苏月和李云璟的人,在街头巷尾胡编乱造两人暧昧不清。
在他们眼里,苏月不是嫁给十三皇子,就是嫁给七皇子。不过,嫁给十三皇子的比重要大一些。
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最先传到苏锐耳朵里时,他还生了好大一场气,指责苏月身为女儿家跟男人走得太近。
苏月压根不听苏锐的话,一句“李云湛是男人,父亲哥哥也是男人,为什么跟父亲哥哥亲近就行,跟李云湛关系好点就不行,难道父亲哥哥算不得男人”,把苏锐反驳得哑口无言。
在讲歪理方面,苏锐从没赢过苏月。
苏月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苏锐作为亲哥哥不得不替她在乎,毕竟唾沫也能淹死人啊。
其实苏锐曾找李云湛单独谈过。那时他和苏月正在冰面上钓鱼,他好不容易逮到苏月走开的机会溜上去跟李云湛谈及此事,能不能为了苏月的名声稍微跟她保持点距离,没成想,李云湛鱼竿一放,一本正经,又有点没皮没脸的对苏锐说:“我把她娶了不就得了,反正我也不在乎名声的。”
见苏锐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他又讨好道:“我喜欢苏月你也看得出来,就是怕被怀疑为了兵权接近她才一直没提成亲的事情。只要她愿意嫁给我,我哪怕叫你一声哥哥都甘愿。”
苏锐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对牛弹琴的事,蹑着手脚走开了,只是自那以后,但凡他有空就跟在苏月和李云湛屁股后面,哪怕钓鱼无聊至极,猎兔幼稚可笑,三个人游手好闲,总没一男一女惹眼。
这天天朗气清,清风徐徐,阳光洒得十分好。
三月的湖面碧波荡漾,岸边杨柳依依,最是游湖好时机,李云湛叫了苏月一起去,苏月向来觉得游湖最是无聊,可这阳光实在太好,她想如果坐在船头静静的晒太阳,让风轻轻的撩起一两缕发丝,看岸边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人,再捕几条条鱼在船上烤着吃,一定别有一番滋味,于是就应了他的邀约。
这日下朝下得早,苏锐也闲着没事干,见他俩走了,急急忙忙跟上去。
三人行至城外的翡翠湖,翡翠湖湖水翠绿,宛若一块静躺着的翡翠。
看着周围荒无人烟,苏月不明白,明明城里大大小小的湖有好几个,为什么李云湛要将他们领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看她不乐意的样子,李云湛就猜到她在想什么,解释道:“今日天气这么好,城里的湖肯定挤满了船,这地方虽然偏远了些,但湖底长满了水草,把鱼虾螃蟹养得肥美,你游个湖泛个舟难道就在船上干坐着?”
一听到鱼虾螃蟹肥美,苏月就不再计较地界偏,嘿嘿笑了声,“还是你想得周到。”
苏锐把不远处的船家叫了过来,三人上了船。
船家撑船撑得飞快,苏月站在船头,看水草不断往后退。
李云湛也走到船头,脱了鞋坐在甲板上,用脚划水玩。
面前的少男少女,男子悠闲自得丰神俊朗,女子白衣翩跹美艳绝尘,两人一坐一站,如从画里走出的神仙人物。船家见了心情好,不由得唱起了歌儿:
“哎——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妹在深山,在深山。
妹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
郎啊!郎!郎!
就像山下小河淌水清幽幽……”
苏锐见苏月也正打算脱了鞋子玩水,沉了脸骂她:“初春的水凉着呢,你那弱不禁风的小身子骨还想玩水,等着玩了之后高热不退吗?”
苏月停了动作,嘟嘟囔囔:“哪有这么严重的?”
苏锐说这话,一半是为了苏月的身体,而另一半……哪有女子在男子面前脱鞋的!!!
水算不上刺骨,不过确实有点凉。李云湛把脚从水里捞起来,不想苏月因为他的缘故而不爱惜自己。
船家的歌谣也在这时唱到了尽头,他带着一张质朴的笑脸问:“三位客官可要吃些鱼虾喝点小酒?刚打上来的鱼还新鲜着,就看你们三位谁的手艺好。”
“要吃要吃。”苏月急忙点头。
“鱼在船舱里,姑娘自己去拿吧。”
苏月兴高采烈的跑到船舱。她还记得在蓬溪沟时,李云湛给她烤的鱼,那时候条件有限,李云湛的手艺也很一般,可是烤鱼糊焦的外皮和清甜的肉质让她现在都记得。
“待会儿你来烤鱼吧。”苏月对李云湛说。
“我?”李云湛不敢相信苏月这话是对他说的,“我手艺一点都不好。我记得你烤鸡还烤得不错,想来鱼应该也烤得不赖。”
苏月白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想吃现成的吧。”
“这倒不是,只是我怕我烤出来的你吃不下。”毕竟现在不同于在蓬溪的情况,那时饿得慌,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苏锐在等外面等了一阵,两人拿个鱼拿了半天也拿不出来,进来瞧瞧情况,却听见两人吵嚷着谁来烤鱼。
苏锐:“要是等你两个懒人争论完谁来烤人都饿死了。”
他手脚麻利的把鱼拿出去,在水边处理干净拿进来,烧旺了船舱里的火炉子,挽起袖子开始烤鱼。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苏月和李云湛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苏锐什么时候会下厨的?
他虽不同李云湛一样皇子身份,但好歹也是将军府金贵公子,他居然会做饭,简直太可怕了。
看二人脸上的表情,苏锐就猜到他们在想些什么,不自在的解释道:“打仗的时候,军中的火夫受了伤,我就去帮了一个月的厨,就是那段时间学会做饭的。”
“你?帮厨?”李云湛不敢相信。他军中的火夫也受过伤啊,怎么不见得让他一个将军去帮厨啊?
苏月却哈哈笑起来,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只不过不是伙夫受了伤,而是苏锐跟人打赌打输了,他才不得不下厨房。不过这个赌约还让他习得新的本事,帮厨也不是白帮一场。
船上陈设简陋,可调料一应俱全,不一会儿香气就盈满整个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