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湛回到金玉城那天, 距离李云璟和苏月的大婚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从霸县奔波了十多天,十多天里不眠不休,一连跑死了五匹马, 才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站在将军府的大门。
刚一下马, 没来得及喘口气, 李云湛就往府里跑。
守门的小厮没认清来人, 他转眼不见了, 众人顿时惊得瞌睡醒了一半,恐进了坏人,连忙朝着黑影晃过的方向追去。
一路追到苏月的住处。
正巧阿水今日守在苏月的房门前。
第一眼看到李云湛朝她飞奔过来时, 阿水没认出他,警惕的拔出剑, 剑尖相向, 一副准备着随时打一架的姿态。
待到李云湛进到光亮处, 阿水认出他来,被他吓了一跳, 这哪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十三皇子啊!他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整张脸上全是风霜的痕迹。
到底发生了何事,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本来阿水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觉得他来找苏月的,可是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不得不让阿水往坏处想, 难道十三皇子和她家公子在霸县剿匪出了事?
阿水收回了剑, 心里焦灼不安, 开口问:“十三皇子……大半夜的, 你这是?”
李云湛径直越过阿水, 头也不回的道:“我来找苏月。”
听闻这话,阿水的心这才松了下来。既然李云湛此次是来找苏月的, 说明霸县剿匪没出什么大问题。
眼看李云湛要推门而入,阿水立马上前拦住他,解释道:“十三皇子,我家小姐已经睡下了,若是你找她有事,还是明日来吧……”
阿水还没把“毕竟男女有别”说出口,就被李云湛犀利的眼神盯得发怵。
阿水一向清楚李云湛“战神”的名号不是徒有虚名,只不过他在对待她家小姐的时候从未表现出凶恶的一面,才一直未曾真正见识过。
可现在苏月不在,阿水对上李云湛似要吃掉她的眼神,开始后悔刚才出手拦住他,以至于李云湛轻轻一推,阿水的手就没力气一般放了下来。
苏月听到外面的响动从床上坐起来,可她不知道来人是李云湛。
他破门而入,屋子里黑漆漆的,淡淡的烛火从外面照射进来,照出了他的身形,没照清他的脸。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单单凭借那影影绰绰的身形,苏月就知道,前面不远处站着的就是她魂牵梦萦的人。
可是,明明他们相隔几步之遥,彼此却没有力气跨过去,那短短的几步就好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谁都不敢走近。
“苏月,我回来了。”
李云湛率先开口,可是刚刚叫了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就开始哽咽,以致后面泣不成声,竟然嘤嘤嗡嗡的哭起来。
堂堂一国大将,见过多少腥风血雨马革裹尸的场面,他本应该是坚强的,冷血的,可是却在一个女子面前柔软得如一滩水,哭得如同三岁稚子。
苏月亦忍不住掉眼泪,掉了几颗又咬住下唇,硬生生逼迫自己不哭。
李云湛见她坐在床上,久久没有动作,问:“你还不过来?难道要我走过去吗?”
顿时,苏月眼眶子里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直外掉,就算下唇咬得嘴巴里尝到腥甜,还是控制不住。
“乖,过来,我没有力气了。”李云湛说。长途跋涉,他实在太累。
可苏月还是不见动作。
她就那么坐着,李云湛就那么站着,借着幽幽的烛光,彼此看着彼此不曾挪眼过。
苏月怕以后再也不能用这种痴迷的眼神看着他了,要多看几眼,以此慰藉之后冗长的一生。
李云湛怕苏月一时不会原谅他久不归来,要多看几眼,借此缓解这么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良久,五味杂陈的情绪终于被理智压制下去,苏月岔开话题,说:“霸县的土匪剿得还算顺利吧?”
李云湛并不想接这个话题,终究一步一步走向苏月,将那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距离缩短,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又认真。
直到走到苏月跟前,他将她轻揽进怀里,喃喃的道:“如果你不走向我的话,我就走向你,只是在我走向你的时候,你不要推开我。”
苏月没有回抱住他,也舍不得推开他,她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以一种迷恋的姿态,沉沦在此处。
同时她也警告着自己,今夜之后,就彻底与他分道扬镳。
李云湛继续道:“父皇给你和皇兄赐婚的事我知道了,但是你不要在意,我会处理好的。”
“你怎么处理?”苏月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皇帝下的圣旨,哪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的?
李云湛说:“我去求父皇,求皇兄,哪怕是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心甘情愿。你知道的,沧海桑田,我只求一个你。”
“值得吗?”苏月有些冷漠。
“值得。”李云湛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款款深情道:“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天会降生一个我,我怨恨他将我生为天之骄子却又百般折磨。可是我遇见你之后,我一点都不怨恨了,你是我浑噩和仇恨的一生里的光啊。
“没有光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苏月在李云湛的怀里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她的笑是何意,只听得她有气无力的说:“没有了光,也会有蜡烛的呀。”
李云湛不明白苏月是什么意思,或者明白却不想明白。
他双手捏着苏月的肩膀,眼神灼灼的看着她的眼,“你是不是在怪我?”
他脸颊上的泪反射着廊外暗淡的烛光,他的双眸格外的亮,似乎要将整个黑夜度照得通亮。苏月看着他,眼睛不眨,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从来没有怪过他。
命运如此,如何怪他?
李云湛这时才注意到苏月的反常。这种反常不是在怪他回来得晚了,更像是一种不想挣扎的认命。
李云湛气恼惊恐,浑身颤抖着,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你当真要嫁给我皇兄?”
苏月点头。
“为什么?”他低低的怒吼。
“木已成舟。”
李云湛低头看床木木讷讷的呆了一阵,又突然笑起来,说“苏月,别骗我了,这个玩笑不好笑。”
等李云湛笑够了,没在笑了,苏月才严肃正经的说:“十三皇子,这不是玩笑。”
这时,李云湛也正了脸色,手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擦去脸声的泪痕,柔声道:“你一向调皮,一定又是在捉弄我,我不会上当的。这次是我没及时回来,让你等久了,再加上皇上下的旨,你不能抗旨不遵,你怪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苏月脸上的泪被李云湛越擦越多。她真的拿这样的他没办法,他对她越好,越是通情达理,她的心就越痛一分。
可是决定的事,就不能再回头了,她对自己说必须要狠一点。
于是苏月猛的推了李云湛一把,多日的奔波劳累、风餐露宿让李云湛浑身无力,苏月这一把竟然把他推到地上去了。
他呆呆的坐在地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看着苏月,不知所措。
“十三皇子,这不是玩笑,”苏月郑重其事的重复了一遍,可是一边说,眼泪一边又忍不住掉下来,“我是真的要嫁给李云璟了。”
苏月的话让李云湛慌乱得六神无主,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冲着苏月吼:“可是你喜欢的人,是我呀!”
苏月噗嗤一声,不屑的笑出来,“你确定我喜欢的人是你吗?”
确定吗?看着苏月的神情,李云湛竟然不敢肯定。
这种不敢肯定让他整个人的精神一下子萎靡下去,瘫软在地上,嘴里一直喃喃重复着:“确定吗?确定吗?确定吗……”
苏月继续说:“李云璟答应我,若我同意嫁给他,他今生今世只会有我一个女人,而你呢,你又做得到吗?”
“做得到,做得到,”李云湛又了些精神,抬起头来,渴求的看着苏月,“是不是只要我做得到,你就不会嫁给我皇兄了。
“苏月你说过的,你要做我的十三皇妃的。”
李云湛对苏月说话的语气已经变成一种近乎极致的乞求,想他堂堂一国赫赫有名的战神,让敌人闻风丧胆丢盔弃甲,可是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候,也脆弱得像一朵蒲公英,风一吹就散掉了。
看着李云湛难受,苏月也被折磨得如同钝刀子拉肉。
她至始至终都对李云湛直白的说不出口一句我不喜欢你,而又不得不千方百计的使他放弃自己。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即使他劳苦功高,可在皇权面前,依旧微小得不值一提。倘若强行为之,付出不可挽回的代价,那么他们在一起又会幸福吗?
再加上姜瑟也是苏月不可跨越的一道坎,不管李云湛的心属于谁,他都是要照顾姜瑟一辈子的。
她已经很累了,不想再为不确定的事冒险挣扎了。
苏月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起身下床将李云湛从地上扶起来,无比诚恳又郑重的对他说:“李云璟就是我最好的归宿,而你,会遇到适合你的姑娘的。”
“除了你,不会再有谁了。“
“会的。”她淡淡的笑着,以一种疏离的姿势。
这天晚上,当更夫敲响三更的梆子,李云湛还在金玉城里晃晃悠悠,他不知道是怎么从苏府里出来的,脑子里全是苏月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像丝线缠住他的脑子,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似乎他就要在此刻死去,他也恨不得就在此刻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