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和光同尘(壹)

秦禹宁完全没想到南州世族的胃口这么大, 一时间也愣住了,少顷,他叹了口气:“自然不能答应, 只是还得拖住他们, 苻姓式微, 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臣待会便找吕统领商量, 一定要确保陛下的安全。”

“太后以命换命,才有朕今日,朕知道保重自身。”少顷, 李宣从沉默中抬头,“朕派周先去循州, 看日子, 应当已经到了。”

“陛下把麒麟卫派出去了?”秦禹宁大惊。

“只派出了周先一人, 朕看他在朕身边也待不住。”李宣抚摸袖口,倾身端起茶喝了一口, “朕的麒麟卫,做一名刺客,绰绰有余。”

秦禹宁有话要说,想了想,这时说并不妥当, 便吞了下去。

李宣盯着秦禹宁, 缓慢地说:“朕知道不是什么时候刺杀都有用, 但有些时候, 非刺杀不能派上用场。要是苻明懋刺杀朕成功了, 就不会有今日的南州行宫。”

冷汗顺着秦禹宁额上的皱纹往下掉,他毕恭毕敬地垂下头:“陛下所言甚是, 但那季宏,为人残忍,对手下将士以家族、乡邻相互连坐约束,刺杀季宏成功,则循州城防自然瓦解。但赵瑜投奔了循州,季宏一除,局面怕不会好。”

“赵瑜?”李宣一时想不起这名字。

“此人是前任循州知州。许瑞云为他报过殉职,随即朝中大乱,一直没顾得上调查。臣才收到宋州消息,赵瑜已效力于孙逸,孙逸死后,宋州叛军主力听命于他。征南军攻下宋州后,赵瑜反扑没有得手,率军投奔了季宏。一旦季宏被杀,极大可能循州不会自行瓦解,反而会被赵瑜接管。此人与獠人联系密切,现在獠族隔岸观火,要是南部獠族联合起来参战,则征南军打下的局面,又将重新洗牌。陆观送来的信里说,赵瑜与颇多獠寨都有联络,他自己精通獠人土话,獠族人数众多,却互不相通,分寨而立,自给自足。只要语言相通,便能联合各寨,到时候整个宋州、循州广袤的獠人聚居地连成一片,其面积已远远超过这两座州城。”边说,秦禹宁感到口干舌燥,停顿下来,匆匆喝了口水,说,“有战事在即,孙逸一死,宋州崩溃,无论季宏还是赵瑜,都会加强戒备。刺杀极难得手,即便侥幸得手,也不好脱身。”

“陆观预备怎么做?”李宣问。

“信中没说,不过宋州也来了信,是宋虔之递来的,他已经答应让獠人参加科考,信在这里,里面有详细的分析解释。”秦禹宁将信双手呈上。

李宣拿过来,放在一边,手搭在信上:“安定侯认为可以,就给獠人开了这条路。”

秦禹宁不禁动容。

左正英显然不悦于李宣对宋虔之全盘信任,自宋虔之离京之后,在李宣面前说了不少宋虔之如何不值得信任。想不到李宣看似孱弱没有主见,心里却有数。

秦禹宁便大着胆子说了:“宋虔之的忠心毫无疑问,既然龙金山已经去增援,微臣想求陛下一道圣旨,就地征兵,守卫南州。”

“你接着说。”

“龙金山带走的军队人数众多,消息一定瞒不住,不如就在南州、郊州、抚州、云州等十二州征兵。左相的位子不能给,但六部有不少位子还缺人,吏部原属李晔元管,宋虔之在吏部待过一阵。现在是左太傅兼管,但太傅年事已高,具体任命不大过问,只是过目单子。臣已理出六部没有掏出来的官员空出的位子,还有少数官职在李相主理吏部时就已经近乎悬空,这一部分臣也已经单独列了出来。官品不低,却无实权,只是要花些钱养着。户部现在接管了南州府库,必然要让南州世族先尝尝甜头,这样南方各州才不会继续作壁上观。既然南州能分一杯,各州为什么不能分?左相自然是不能给万家或是司马家,一不能让他们觉得皇上软弱可欺,二不能完全不给好处。这两家如果再闹下去,臣能调动五千人,吕临手底下有三千人,世族纵有守卫田地府宅的人手,只要隔山震虎,倒不用真的动手。接下来,就是陛下您的事了,要治一些人的罪,又不能真寒了世族的心。”

李宣思索一番,深深点头:“朕明白了。”

秦禹宁笑了起来,双手奉上熬了几夜拟出来的名单。

“秦夫人可还好?”

秦禹宁一愣,欣慰莞尔:“家中一切都好,女儿已在万家上私塾了。”

“这两家没少去找你吧?”

“怎么不找,臣自然端着。”

李宣难得微微一笑,霎时间如同春风沐雨,殿内君臣之间,气氛缓和下来。

“尚书得端稳,朕也是。”

秦禹宁双手交叠推出,一揖到地。

四目相对,再无二话,秦禹宁出去了。李宣叫人传吕临,私下里与他谈了一会,决定增加羽林卫的俸禄,行宫戒严,正四品以下官员不经传召不得私自进宫。

当日正午,周先终于赶上陆观率领的征南军主力。

陆观眉头紧锁,问他来干什么。

周先已脱了麒麟卫那套皮子,一身黑色武袍,暗红色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显得干净利落。阳光正炽热,他面上的疤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进去说。”周先抓着陆观一边肩膀,将他推进帐篷,许瑞云随在二人身后也进了帐篷。

坐下后周先说明来意,许瑞云当即拍桌,竖起一根手指,重重戳在桌面上:“我们就缺你了。”

“不行。”陆观冷若冰霜的声音打断许瑞云兴奋热切的话语。

“不能刺杀季宏,他本人武功不弱,我们没有交过手,不知深浅。循州正在戒严,你也很难近他的身,就算杀了他,也很难脱身。”陆观道。

“季宏只要死了,这仗就不用打了,如果周先不成,还有你,还有我,咱们队伍里也有好些好手。我看你是当上将军了,胆子反而小得跟鸡崽子似的。”许瑞云嗤笑道。

“你忘了赵瑜。”

陆观此言一出,许瑞云的笑容挂不住了。

当初要为赵瑜平反,许瑞云几乎把命豁出去,此时他想起为深入獠寨营救赵瑜死的弟兄和遭受的侮辱,胸口便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压着,话也说不出了。

“既然你已经来了,不如你去宋州。”陆观思忖片刻。

“去宋州做什么?”

许瑞云无语道:“你留那么多人给安定侯,他在咱们后方,只要冲不过咱们这条防线,不会有危险。你顾着他,不如好好顾着自己,我看咱们打过季宏的主意,季宏未必不打你的主意。”

·

循州军府内衙,六名季宏手下高手正排成一排,听他训示。

季宏袖手在身后,来回踱步,突然站定,转过身正对着这一排人,沉声道:“陆观的画像你们看过了,出城以后,向西南方去探,官道方圆十里内没有征南军的踪迹,就再往西探。第一,要探明征南军到底有多少人,第二,要提陆观的头来见我。谁取回他的头颅,赏黄金万两,封虎威将军。”

“是。”

季宏摸了摸下巴扎手的胡茬,眯起眼说:“若是一件也没有办成,你们的家眷。”他的话声戛然而止,屏风后面传出饮泣,季宏左右立着十数腰部挂剑的护卫,而他面前站着的一排壮汉,进内衙便听令解了兵器。

“卑职等定不辱使命。”六人齐声答道,退出时一个稚嫩孩童的嗓音叫道,“爹爹……”后面的话被人捂住,能听见捂嘴后孩童的呜咽,再无多的声息传出。

·

“让他的人来,我怕他的人不来。”陆观沉声道。

“什么意思?”许瑞云头凑到陆观的跟前,歪着头打量,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我们攻不进去循州,季宏也没有那个耐性做千年王八龟缩不出。只要他主动出击,事情就好办。”陆观道,“他行事残暴,手下的人未必个个忠心,大部分人只是怕牵连家族乡邻。我已经打听过了,季宏怕手下人联合起来,在两万人的军队里,设置了数千个官位,最小的军官手底下只有十人,最多一个军官能调令百人。所有军官直接听令于他,他有意赏罚不均,常常借故恩赏,制造矛盾,除了打仗,他手下的军官为争一口军粮,常有斗殴,但都不曾闹大。每当有事,他便出来主持公道,收买人心,发动他手下的人频繁内斗,他带着自己的亲卫团坐收渔利。使得手下要么怕连累家人,要么被他骗了,以为受了他多大的宽宥和恩惠。”

许瑞云听得啧啧称奇。

周先道:“季宏在茂州连军曹都没混上,竟有这种本事?”

“他在三教九流中吃得开,投军前在好几个帮派混得都不错,要不是他野心太大,总想越过帮派头领,很可能会成为让朝廷头疼的一条地头蛇。”陆观顿了顿,接着说,“不要小瞧季宏的野路子,他要是循规蹈矩,我们也不会进退两难。他能豁得出去用人做墙,那就让他听听老祖宗的教训。”

“什么教训?”许瑞云问。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能离间,我们就帮他团结队伍,只要他手底下的人都明白过来,他季宏只是一个人,还是个无恶不作满嘴谎言的暴君,就算不为他们自己,为了被季宏挟持的家族亲眷,他们也应该联合起来。”

“让他从内溃败。”许瑞云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起来,“如果季宏派人来刺杀你,那正好抓起来,从他们下手。”

周先提出了一个问题:“要是他不派人呢?”

“那就要有劳你。”陆观道,“你要是不去宋州,这件事你来做再合适不过。”

陆观认真看着周先,一字一字地说:“绑人。”

·

下午宋虔之让郝九带着,跑了几个村,晚上歇在一户农家,宋虔之要吃药,在农户家中煎药,可以用别人家里的砂锅瓦罐,贺然最是喜欢。

走家串户老要说话,说话则费神,等药来的时候,宋虔之打了会盹,短短不足一盏茶的功夫里,竟还做了个梦。

“侯爷,吃药了。”贺然端来药,发现宋虔之睡得满脸通红,恰好也是傍晚,就像被晚霞浸染了一遍。

宋虔之平复芜杂的心绪,闭眼一口把药喝干。

贺然喂给他一颗糖,自己也往嘴里丢了一颗。

自己是吃药也就罢了,这不吃药的也吃糖。宋虔之眯起眼,咽下腹诽,只当贺然还是个孩子。

贺然把发臭发潮的衣服给洗了,这时候穿着不合身的褂子,垂着两条细瘦白嫩的腿,坐在旁边踩药捻子。

“哪儿弄来的?”宋虔之问。

“村头找一个铃医借的。”

铃医是游方的郎中,手持一把摇铃,只要路过村头,摇一摇他的铃铛,遍村就都知道有郎中到,有些小病或是久病又不至于积重难返的病家就叫住郎中到家里小坐,开完方子,或留一顿饭,或者打发几个铜钱。方子拿去药铺里买,铃医不贩药,贺然能碰上一个带着药捻子的,运气实在好。

“哪儿,他在这村住下了。”贺然抓了一把药草扔进碾子,眼珠转动,说,“这一带可不敢乱走,再往南面就很乱了,他在这村已经住下好几个月了。这村也没有药铺,索性他在一间人去房空的屋子住下来,如果将来那家人回来,再给点钱便是。”

“也快到循州了。”宋虔之起身出去洗药碗。

农户的妻子在院子里掐一簸箕薄荷叶,看见宋虔之出来,大着嗓门问他夜里还吃不吃点的东西。

宋虔之说不吃,洗干净碗筷放在水缸边,那女人叫他不用管,她身体不断弯下,弯下时捞一把草叶在怀,起身时眼睛还盯着不远处的鸡笼,刚把糠和碎菜叶和成的食物添在槽中,一排十数只鸡抢得正欢。

女人背上肿起的一块,是一匹粗布,绑了个娃在她背上。孩子已经睡着,她手上的功夫还不敢听。

房内丈夫的鼾声如雷贯耳。

宋虔之才往卧房看了一眼,女人便不好意思地说:“当家睡个觉总这样,大人见笑。”

宋虔之摇了摇手。

女人想到一件事,为难地看了一眼宋虔之。

“嫂子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女人耳廓红起来,嗓门也收了点:“我就想问问,这仗还打多久,当家想跟着征南军出去闯一闯,我是妇道人家,不懂什么道理,只想问问他要是跟大人去,多久能回家?”女人说完这一句,背上的孩子哭了,她只得放下活,把孩子抱在身前,用手不断拍他哄他,直至哭声停息,她才发起愣来,不好意思地看向宋虔之,“国家有难,咱妇人不能拦着男人出去做大事,可我从来不想当家做官发达,只要平平安安待在咱们娘儿俩身边,一家人在一起,就什么都有了。”

半晌没有听见宋虔之说话,妇人寻思是否话说错了,脸色也渐渐发白,正要开口的时候,看见借宿的“大人”朝前倾身,神色和缓,令人安心。

他的嗓音也如珠似玉,温润得令人心里舒坦。

“你同当家人说,此次征兵不是强令,愿意去便去,不愿意便留在家里。去的一人发白银一两,要打循州的头阵,有死在战场上的可能,家里若有老小要照料,照我的意思,也是不去为好。”

“大人……”妇人顿时坐立不安,“我也做不得我家那口子的主,您当我是浑说的,别往心里去。”

宋虔之摆了摆手,长叹了口气:“不能守卫子民,算什么朝廷。”

“您、您是大官,这话咱们乡里人在田间地头随便说说没什么,您这么说……”

“连心里话都不能说,做官做成一个假人,不为民做主,有什么趣?不是连你们都不如?”宋虔之笑道,“在嫂子这里说说,难道还会传出去?”

妇人当即指天誓日绝不往外说去。她又不住地看他,不再问什么。

翌日一早,宋虔之与贺然一人一海碗面,贺然一看,宋虔之的面里卧着俩鸡蛋,还有几片肥亮的腊肉,而他的碗里只有薄薄一层绿油菜,气得他一口气把面吃光,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32.正兴之难(壹)202.惊蛰(拾)132.回京(贰)104.剧变(捌)171.枯荣(壹)41.正兴之难(拾)146.波心荡(贰)188.残局(捌)23.容州之困(捌)47.正兴之难(拾陆)147.波心荡(叁)126.潜龙在渊(拾)19.容州之困(肆)177.枯荣(柒)50.妙女(叁)162.波心荡(拾)33.正兴之难(贰)146.波心荡(贰)149.波心荡(伍)216.和光同尘(拾肆)207.和光同尘(伍)172.枯荣(贰)68.沐猴(肆)223.离合(陆)199.惊蛰(柒)220.离合(叁)225.离合(捌)174.枯荣(肆)44.正兴之难(拾叁)27.容州之困(拾贰)74.沐猴(拾)186.残局(陆)170.怒涛(捌)87.正统(陆)211.和光同尘(玖)120.潜龙在渊(肆)153.波心荡(玖)65.沐猴(壹)85.正统(肆)158.波心荡(伍)201.惊蛰(玖)62.妙女(拾伍)183.破局(叁)82.正统(壹)11.楼江月(拾壹)72.沐猴(捌)45.正兴之难(拾肆)196.惊蛰(肆)103.剧变(柒)145.波心荡(壹)218.离合(壹)29.容州之困(拾肆)111.剧变(拾伍)226.终局(上)30.容州之困(拾伍)84.正统(叁)146.波心荡(贰)212.和光同尘(拾)150.波心荡(陆)112.剧变(拾陆)101.剧变(伍)194.惊蛰(贰)192.残局(拾贰)16.容州之困(壹)16.容州之困(壹)151.波心荡(柒)77.沐猴(拾叁)139.回京(玖)94.正统(拾叁)122.潜龙在渊(陆)207.和光同尘(伍)140.回京(拾)75.沐猴(拾壹)139.回京(玖)176.枯荣(陆)178.枯荣(捌)145.波心荡(壹)162.波心荡(拾)80.沐猴(拾陆)163.怒涛(壹)154.夜游宫(壹)177.枯荣(柒)78.沐猴(拾肆)26.容州之困(拾壹)6.楼江月(陆)1.楼江月(壹)169.怒涛(柒)103.剧变(柒)71.沐猴(柒)187.残局(柒)151.波心荡(柒)181.残局(壹)72.沐猴(捌)118.潜龙在渊(贰)223.离合(陆)105.剧变(玖)202.惊蛰(拾)127.潜龙在渊(拾壹)112.剧变(拾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