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后续
方家。
“下一回是‘殒大星汉丞相归天,见木像魏都督丧胆’。”方临与田萱并排坐在门口,给田萱读着。
前些天暴雨过后,天气就凉爽了许多,小乌山那片空地重新活跃起来,方母就过去了,他在家里给田萱读三国。
“临弟,就到这里吧,后面我有些不想听了。”田萱说着,忽然有些明白前两天,方临为何说自己口碑会翻转,她现在听着都有些窝心:“关羽、张飞、刘备都死了,孔明也病逝五丈原,临弟,你怎么将他们都写死了呀?”
“三国脉络就是如此啊!在小势上,可以春秋笔法,就如第二部中,诸葛出山,火烧新野,凸出大败之下的小胜;然而大势却不容更改,如关、张、刘之死,诸葛大志未竟中道崩殂,这些都是改不了的。”
方临说着,想到什么,忽而心有戚戚然:‘小势可改,大势难逆么?大夏或也是如此?’
‘这个家天下的时代,我做得再多,积累再多优势,若是遇到一位奇葩皇帝,也会一朝丧尽。如叫门天子,又如崇祯帝。’
说实话,对皇帝来说,躺平都不怕,就怕自以为励精图治,对自己能力没一点数,愣是玩一通骚操作。
‘罢了,我现在想这些也是无益。’
方临放下对制度的思考,落眼于眼下:‘开办厂坊,背景足够,地也找好;《三国演义》三、四部发售,钱也足够,名声也随之打出去;更恰逢水涝,难民汇聚,不缺劳动力……’
‘等过几日,《三国演义》三、四部影响进一步发酵,那些狂热读者也冷静下来,就可以走上台前,开办厂坊了!’
他如是想着。
“临弟?”
“哦,刚走神了,在想些事情。萱姐,你不想听了,那咱们就起来走走吧!”方临扶着大着肚子的田萱小心起身。 ωωω¸ ttka n¸ c○
暮风徐徐,两人在胡同中走着,遇到街坊邻居打着招呼。
天边晚霞越来越明艳,又渐次黯淡下去,终至消失,空气中仍有着光亮,暗处的花脚蚊子闻到了味道,开始忽明忽暗在人前晃动。
这般环境中,方临、田萱牵着手,慢慢走回家。
……
就在方临窝在家中、陪伴田萱待产的这几日,城中《三国演义》三、四部影响扩散,不知道多少人读到关、张、刘、诸葛之死,无比意难平。
由此,还引发了不少事故,比如说书先生在台上被打、被砸东西之类,嗯,方临凭一己之力,将城中说书先生变成了一个高危职业。
后来,去见欧夫子、徐阔老、蒲知府等人,对方都多有幽怨,说第三、四部看着实在窝心。
不过,《三国演义》三、四部中,精彩片段也有不少:三国分立、曹丕篡汉、巧布八阵图、七擒孟获、六出祁山……
或许是又虐又爽,更让人欲罢不能;也或许是三、四部齐发,三国完结,情怀加成,这一次《三国演义》三、四部的影响力,比之前两部有过之无不及,茶楼酒馆说书、编排烟火戏,带动淮安府城灾后经济飞快恢复。
大概也正是《三国演义》三、四部中名将老去、将星凋零,如此悲剧更让人记忆,各种人物卡炒作,价格纷纷暴涨一截,尤其是刘、关、张、诸葛孔明的人物卡,更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对了,徐贤文这家伙还颇有头脑,看出商机,准备低买高卖,大赚一笔零花钱,本来一切挺好,可惜在课堂数卡被于夫子捉到没收,血本无归;后来,这小子仍不甘心,把以老爹人物画像为原型的马超珍藏人物卡卖出去,然后就被徐阔老知道,打得叽里呱啦……
还有,清云馆的樊掌柜也是过来,带了十份带骨鲍螺,只为求得《三国演义》三、四部的原稿,想集齐一整套。
这清云馆,就是当初董祖诰乡试出成绩、两人结义的地方,当日,樊掌柜还免了饭钱种种,只为求取一份《三国演义》原稿,当初第二部原稿给了董祖诰,另一份备稿就送给了此人。
……
又是匆匆半月,等读者上头的劲儿渐渐过了,田萱也知道方临近日陪着她,积攒了不少事情,虽然正是待产,心中无比依恋,但却十分通情达理,让方临出门。
先去主店,再去两个分店。
虽然这次是灾后发售,时间点不太好,但因为一次性两部,又彼此相互促进、带动,比前两次开售的首月利润要多得多,达到了大几千两。
这个数字的确不少,不过毕竟是一城,相比分销渠道的总收入,还是小巫见大巫的,方临自然视若寻常,平心静气,店中伙计们就不行了,统计下来,一个个都不敢相信,想到奖励分成,更是激动到脸色潮红。
值得一提的是,最后去的烟袋斜街,还遇到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此人是?”方临看着店中的一个女孩儿。
对方苗苗条条,脸有点凹,皮肤干巴蜡黄,但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把这些瑕疵都遮掩了。
“这女娃名叫孟禾,北方逃荒来的,耕读传家,也识些字,算是家道中落。这几天不是店中忙么,正好方赫给我说了,我就让她过来临时帮忙。”
代宗启小声给方临介绍着,顿了下,又补充道:“咱们这边,北方逃荒来的,不是本府户籍,城外施粥都要排在本地灾民之后,还多遭白眼,也是可怜见的。”
“哦?”
方临心思敏锐,听到‘方赫介绍’,就咂摸出些什么,这次对那孟禾看得更认真了些:“脸型不错,养好了,应该清秀有余,看着也干脆利落,又识字,目前看着还不错。”
随后,他将方赫喊过去:“那个孟禾,你怎么认识人家的?”
“就是她来找活计,来了好几次,在街上也遇到了两次,看到她、她哥哥……后来又有一次过来,我帮着说句话……”方赫说着。
因为方传辉去了船队,出海去了,最近他也是无聊,得空就出去走走逛逛,城中看见孟禾兄妹俩找活计,这处分店对方也来过了几次,最后一次帮忙提了一嘴,代宗启卖他面子让对方进来了,然后两人就慢慢认识了。
“临子哥,那啥,孟禾很能干的,若是她之后表现好,能不能让她留下啊?”他期期艾艾道。
“是她让你说的?”
“不是!不是!”方赫生怕方临误会,连忙摇头:“我们都没说过太多话,说的也是因为店里事情……”
‘这是到了年龄,知道慕艾了。’方临看着方赫紧张的样子,心中好笑:“怎么,看上人家了?”
“就是,就是觉得还好。”方赫挠挠头道。
方临懂了。
因为他的缘故,方赫也算是香饽饽,他们西巷胡同中,每次方赫去吃饭,就有不少像给方赫说亲的。
方赫也尝试过几次,只不过嘛,因为城中没房,也就是作为他的堂弟,有个还算不错的活计,所以,每次介绍的都不算是顶好,也就是又漂亮、又识字、又是府城人、家境还不错那种。
故而,每次介绍后,方赫说的是‘都行’,其实意思就是不中;这次说‘还好’,其实就是达到要求,却又不是特别满意;只有上次回去小和村,方赫、方传辉谈论起杨秀莲,评价‘挺好’,那就是极为满意。
只是,如杨秀莲那般的女子,哪是那么容易遇到的?世间大多数夫妻,都只是搭伙凑合过日子罢了。
就是这个孟禾,也就是北方大灾,家中破落,再有一些他的因素……不然,方赫对人家都算是高攀了。
“我看那孟禾,等日后吃好了,还会再好看些;人品么,我接触少,你自己慢慢了解;真要相中,二伯、二娘那边,也看你自己。”
方临拍拍方赫肩膀,笑着走了。还别说,站在过来人角度看这种事情,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
随后,方临来到城外灾民安顿地方。
来到这边,竟然有人在这里说书,说的正是《三国演义》。
汤师爷也在这边,看到方临,过来笑着解释道:“这边人多地小,常有人打架滋事,知府大人知道,就出了个主意,派来识字的读你的《三国演义》,还别说,效果出奇的好。”
他说着,开玩笑道:“现在啊,对这些灾民来说,一天不吃饭可以,一天不听书,那不行。”
方临听了,也感觉颇为好笑,想到前世,村里有个傻子整天吵吵嚷嚷,后来有人给他买了个智能手机,装了些娱乐软件,从此再也不出门了。
‘如此也好,能帮我扩大影响力。’他心中暗道。
两人说着话,不远处灾民看着,议论纷纷。
“那人是谁,能和汤师爷说话?”
“你不知道?咱们听的三国,就是他写的,姓方,好像叫方临。”
“听说皇帝都喜欢看三国,看了一高兴,还给这人封了一个大官呐!”
……
灾民之中,有个女人听着这些,盯着方临的脸,拉着儿女想要过来,却被衙役拦住。
“伱娘是不是叫孙红菱?”她对着方临喊道。
方母,方孙氏,真名的确叫作孙红菱。
“你是?”
“我是你娘的妹妹,我叫孙红叶。”
‘娘那边的亲戚,还是亲妹妹?’
方临看着对方,或许真是亲骨肉,到底和方母很像,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依稀可看到方母的影子,只是苍老许多,明明说是方母妹妹,年纪比方母小,看上去却如一个小老太太。
他心中信了六七分,然后,再望着矮小、和方母依稀相似、却如一个小老太太的对方,仿佛看到没有自己时空的方母,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痛。
……
将对方带回去,让方母辨认,还真是,高兴相认,请对方进家。
方母说起来:“我老家在楚地,弘德二十三年,大旱,逃荒,一家人中,爹、大哥、二哥、小妹,去了北方;娘、小弟、我、三妹,跟着舅舅来了这边……当时就是这样,不知道哪有活路,分开,就是为了一家人中,至少能有人活下来些。”
“小弟在路上就没了,娘将我留在小和村,嫁进了老方家。”
方母和方临说着:“从前,咱们老方家,你爹不比你大伯、二伯、小叔,不占着老大,不占着老小,和你二伯一样不受宠,你爹比起你二伯,又爱面子,不会争……我是逃荒来的,娶进门不花什么钱,才让你爹娶了我……”
方母妹妹,也就是孙红叶接话道:“后来,我跟着娘继续走,到了固阳县的大舍村,咱娘身体不好,没过一年就没了。”
“这我知道,红叶你还给我捎过信儿,后来,就渐渐没音信了,我还以为……”
“离得远,不好去信儿,家里也不好过。”孙红叶强笑道。
这个时代,嫁出去的姑娘,就如泼出去的水,没了方临外婆作为纽带,又离得远,各自忙于生活,两家又穷,渐渐断了音信儿也实属正常。
方临听着这些,微微点头,如方父一般,方母那边自然也是有亲戚的,总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方母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生活。
孙红叶听了,也说着自己的经历:“我生了八胎,因为养不活,不是送人就是夭折,就剩下一儿一女……家里田少,粮不够吃,生了娃娃,还没满月就得去拾田螺换米,一碗田螺肉只能换半碗大米……”
因为生了许多孩子,生产后得不到休息,又饥一顿、饱一顿,再加上繁重的体力劳动,让她落下了哮喘的病根,说起话来,好像拽着风箱的炉灶,呼哧呼哧直喘气,脑袋则是像一个货郎似的不停摇摆。
“他们爹呐?”方母看着心酸,抹着眼角问道。
“前年,他爹犁地,借了村里胡老大家的牛,我那口子从肩上取下犁头摆好,再拿着牛扁担,往牛脖子上套,也不知道是牛认生还是怎样,这牛用长长的角对着我那口子一挑,他‘哎呀’只叫得一声,牛挑中肚子……他就这样挂在牛角上,双脚拖在田里,血流如注,把田的水都染红了。”
孙红叶说着:“我们过去时就晚了,我那口子已经端起,眼睛瞪得像铜铃,龇牙咧嘴,那痛的模样都不敢多看一眼……”
方临听了,感叹之后,就是放下。
曾经,他看桂花嫂、邱婆婆、春桃、满老倌……还以为只有身边人是这样,后来更大范围了解,才发现普遍如此,方才有众生皆苦的感叹。
‘也是,前世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还是许多养不活孩子的,何况是古代?匮乏的物资、愚昧的思想、落后的医疗,稍稍一个意外,在后世能轻易治好的病痛,在这个时代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这方面落后一些,那方面落后一些,种种因素综合,就形成了巨大的偏差,组成了这个前世人无法想象、不可感同身受的悲惨世界。’
“过去了,都过去了。”
孙红叶说着,强笑道:“就希望这俩娃娃,能活下来。”
她的儿子叫作任长,十五六岁,名字为‘长’,就是希望能活得长一点,看上去中等个头,黑黑瘦瘦,不敢抬头看人。
不过,等主动帮忙劈柴、做活,可是把好手,麻利得很,劈完一捆不吭哧一下。
她的女儿叫作任秀儿,十二三岁,怯弱、寡言,和老方家方玉玉、方小小的活泼相比,是另一个极端。
方临却并无偏见,只是生活环境不同而已,能说明什么呢?
吃饭时,孙红叶、表弟、表妹两个都不敢上桌,十分拘谨,还是方母强拉着他们坐下,夹菜盛饭。
饭后,方临说要找个地方给他们住,他们却坚持要回城外棚户区,说村里人都在那儿,只能给了他们些东西。
等孙红叶母子三人走了。
“临子,看他们品行,值当帮,就拉一把,不行……就算了。”再如何,方母还是更看重自家。
“娘,我记住了。”方临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