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南洲,虽然听了方老掌柜的消息,冷静下里之后的齐一鸣却觉得心中并不甚为曹靖那个胖子担心。如今的曹胖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落魄皇子,他雄兵在握,又管辖着原本属于玄境北部的一大片沃土,更重要的是,他更是拥有着轻风部这只传奇部队。虎睛城内的一举一动,理当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
廖老爷子原本也与齐一鸣的想法相似,觉得六皇子三月前被召回虎睛城,乃是虎贲皇族内部的正常事务而已。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六皇子那边却消息全无,甚至虎睛城内的李家铺子分号也再无消息传回,廖老爷子这才有些慌张起来。
“于公于私,老头子我还是希望六皇子殿下能够平安的。”廖老爷子吸了一口旱烟,目光望向北方,“你从南洲那边回来,感到金水城如今这光景如何?”廖老爷子也不看齐一鸣,继续砸吧嘴吸着旱烟。
齐一鸣听完廖老爷子的分析,也觉得事态有些严重,谁知老爷子却在此时转了话锋,问起自己对于金水城得观感来了。“看情形倒是不错,金水城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倒是出了我的意料了。”齐一鸣如实作答。
廖老爷子磕磕烟枪,“如今六皇子的领地,赋税只收当年玄境朝廷的一半,而在这金水城,更是减到只有三成。当年金水已经如同一座死城,我和周围那些掌柜们都没想到,六皇子和邵公子会有如此魄力,放弃巨额的税金来吸引大陆各地的商人来此聚集。”
老爷子目光深邃,似乎又沉浸入往昔奋斗的岁月。
“若是以你来看,我们这些个平头百姓,是跟着虎贲姓曹好呢,还是跟着玄境姓洪好些?”廖老爷子又问道。
齐一鸣对此也很是感慨,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玄境人心中对于虎贲的记忆是三座城池被屠、近百万人殒命、大片国土沦陷的刻骨仇恨。时过境迁,齐一鸣此次回到金水城,发现人们眼中仇恨的火苗已经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习惯如此的平淡。
时间的确是能淡化一切,不论是多么浓烈炙热的情感,最终也会归于平淡。曾经被国家抛弃、父母被朝廷迫害致死的齐一鸣,早已自诩无国无家之人。然而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他才明白,有些情感还是无法割舍。就如他在金水城墙上远远望见的那面迎风猎猎飘扬的虎头大旗,齐一鸣发觉自己仍旧无法发下心中的那个玄境。
然而,这念头却只是一闪而过,看到金水城内的百姓如今丰衣足食,百业兴盛的景象,齐一鸣觉得自己无法比较隶属于虎贲亦或是玄境,对这些生活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来说会更加幸福一些。
相比战火连年的时代,和平的年代总是对于百姓更美好的年代。齐一鸣叹了口气,“若是六皇子和二哥他们一直如此善待玄境人,那日子倒也算不错。”
“说实在的,这日子不会长久。”廖老爷子灭了烟锅之中的火苗,转过脸来看向齐一鸣。
齐一鸣有些黯然的低下头,虽然心中因为二哥的缘故对曹靖胖子甚至对虎贲齐一鸣都略有好感,然而国家之间的竞争、种族之间的争斗又岂是会因为个人的观感而改变。廖老爷子所指,齐一鸣内心清楚。
不论是曹靖还是二哥,本质上还是虎贲人,他们更是虎贲国内指引国家名族发展方向的少数人之一。曹靖所做的所有决定,不论表象如何亲善和平,实际上仍旧是为了谋求虎贲百年乃至千年的发展大计。减轻赋税也好、贸易自由也好、善待玄境百姓也好,其实不过是为了虎贲今后发展的道路做好铺垫罢了。
有朝一日,当虎贲这头猛虎有实力将整个玄境踏于足下之后,它便会撤去伪善的面孔,只留下锋利的爪牙,要将整个玄境连皮吞下,饮其血、食其肉、噬其骨,最终连一点残渣都不会剩下。
“就咱们这样一间店铺,短短七年时间已经累计下大量的财富,据我老头子所知,金水城以及周围这些城镇,近年来迅速富起来的家族至少也在百余。六皇子和他背后的朝廷,迟早要来收割,让这些大户们出血血肉的。”七年大掌柜的经历,廖老爷子的眼界也远非过去可比。
齐一鸣若有所思,低声说道:“丢点钱财,好过丢掉性命。”
“玄境朝廷早已放弃了北部,这些年来所有的玄境人还能凑合活的像个人样,就是因为六皇子并未之行虎贲一贯的俘虏为奴政策。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六皇子殿下,徐则生变。最近这些天,城中虎贲人与玄境人已经开始有些冲突了。”廖老爷子坚定地说道。
多年滚打于商海的廖老爷子,敏锐的嗅到此次六皇子的失去联系事件,透着一股阴谋的气息。更重要的是,作为这一片富庶领地的掌权者,一旦曹胖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整个领地上的领民更是会如同羔羊一般只能静待宰割。
曹胖子虽然算不得宅心仁厚,却也是个护短的领主,因为他羽翼保护,这些失去了国家庇佑的玄境人才能在乱世中得以生存。而曹胖子在邵奇峰影响下一直贯彻的种族融合策略,更是改变了战败后的玄境人被贬为奴隶的命运。
齐一鸣自然知道廖老爷子为何如此紧迫,这些年来,沦陷区的玄境人经历了期盼玄境朝廷收复北境的希望与失望,对曹胖子推行融合策略的抵触与逐渐适应,他们内心的希望一次次的落空,人们慢慢变得不敢再奢望回归玄境,而是期望在虎贲皇族的管制下,能够平安生活下去。眼下,随着虎睛城内诡异的变化,这些玄境人最简单的期望也快要落空了。
“代猛内,待狄华图,带迪斯图……”窗外,一个稚嫩的声音哼着虎贲传统的儿歌。
齐一鸣看向廖老爷子,而他此时面上一片灰暗,“那是库房王顺的女儿,四岁半了。”廖老爷子的目光跟随着那个身穿花袄的女孩儿,“如今,七岁以下的孩童,几乎都不会玄境语了。”
齐一鸣感到眼眶一阵酸痒,以为不会再为这片土地流泪的他,在这首欢快的儿歌声中,泪水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