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棠绕过箱子走过之时,手指轻轻的触碰着箱子的边沿,一边说道,“可是可以结束了?”
侯棠罗裙摇曳,风姿高洁,一双算不得莲藕纤细冰清玉洁的手臂在袖子下露出了一小截,倒是有着几分久握缰绳的英姿。
萧昆莫一手撑在桌子上,微侧身子和头朝萧拓看了去,那神情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反而越搅越浑让人分辨不清了。
萧拓抿唇皱眉,轻轻侧了眼看向他,那眼角透着冷色调的余韵,他稍一抬手,两手交叠抱拳,对萧昆莫说道,“父皇,那儿臣带她先下去了。”
萧昆莫双手手掌一抚,似乎思虑了一下,随后挥了挥手,便让他们下去了。
萧拓便一把拽着侯棠往回走,力气大得惊人,一点不给她拖沓的时间。侯棠揉着被他拽住的关节,那里生生的痛着,却也知道反抗也反抗不了,只好跟着他走。
萧拓步伐直挺挺的跨着,侯棠则亦步亦循的跟着他,为了跟上他的节奏,不得已自己开始小跑了起来。
萧拓回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追自己追的吃力,便停下了脚步,用一种十分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侯棠则是带着一脸的挑衅。
侯棠轻抚自己的手腕,将它来回弯了几下,随后便紧紧的抓着,她语调充斥着极度的烦躁与不满,“你什么都别说,我也什么都不想说,就这样。”
随后她罗裙一撩,便向远处跑去,那落落身姿如同这天地间最后一抹异色的鸢尾,全数开在了萧拓的眼中,他手指微屈,指背微微泛白。
是夜,宫钟已经敲了数十下,早已过了就寝的时间,萧拓此刻依旧半披着外衣坐在桌子前面,面前是一张地图,和一支已经少的快要秃了的火烛。
他手执一支黑色小楷,在那图上来来回回圈了又圈,那图正是这天下的地势之图,而他圈的地方均是两国的交界之处。
萧拓抬起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陷入了深思,逐搁下笔往后背一靠,索性闭上了眼睛,只是隐隐还感觉那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的透过纸窗能看到一团橘色的宫灯靠近,那人在门口停下轻轻敲了两下门,随后隔着门说道,“王爷,皇后娘娘来了。”
萧拓皱着眉抬眼向外看去,便拢起身上的衣服打开了门,“在哪?”
“在这。”
萧拓这才注意到慕容氏是跟着这下人一起来的,此刻站在旁边的柱子下,他眼神向外瞟了瞟,随后说道,“母后请进来说话。”
这三更半夜的,慕容氏这么低调的架势来找他想必是不想让萧昆莫知道,萧拓将她请进了屋子里,让她坐于自己本该坐着的位置,自己则坐在下面。
他吩咐下人去奉茶,随后便看着慕容氏等她开口。
慕容氏见他眼神一点不客气,也不打算寒暄几句便急急的逼着她开口,心想不愧是他萧拓的风格,便拿过茶润了润口,随后说道,“我并非汉人,自己不会帮着他们。”
宫里的人就是这毛病,说话总要起承转合,先铺垫一长串才出现主题。
萧拓自知心中没这个耐心等着,他目光直视着慕容氏,任何人被他的目光这样赤|裸|裸的看着都会一阵心惊再是一阵的冷意,慕容氏自然也是,她喘了口气道,“我也是女人,打心底还是很同情那女人的。”
她原本以为萧拓会因此看向她的眼神更加狠毒上几分,不过没有,他只是眼角一抽,并未出现其他情绪。
慕容氏捏着手中杯子的小口,一寸寸的摩挲着,“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心中笃定这皇位终究要落在你身上,你是半分不会失去,可是这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是么?皇上龙体安康,福泽天下,那女人还要受多少欺辱?”
她并不知道侯棠的身份,她也只是认为侯棠是个普通的汉人女子,所以本着一颗同为女人的心去揣度,她哀叹一声,“你生性太过霸道,可曾为他人想过一分一毫。”
萧拓未发一言,眼帘微磕,他脸色僵冷,表情也不曾变过,只觉得如二月天的霜天那般。他站起身走至慕容氏身边,“这不是母后您该说的话,您还是先走吧。”
慕容氏握着椅子扶手的手一紧,便也起身面对着萧拓,“我看你对她也是上心,那就更不应该如此待她,你留着她也只是折磨她罢了。”
萧拓转身走向门口,似乎准备赶人了,“今日母后的话似乎有点多,不介意的话我遣人送您回去了。”
慕容氏眉头一簇,便也向前踱了几步,“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便不再看萧拓径直跨了出去。
房内顿时只剩下了那远远走开的脚步声,深深浅浅,宁静而致远。
那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燃的只剩最后一丝灯芯了,忽然间就“唰”的一下烧完了,刹那间屋子里暗的只剩下了窗前的浅白月色。
月光白的如森森白骨,透人心底,直戳软肋,又仿佛终年不化的皑皑雪川,把身心都冻了住。
萧拓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也没有叫人,若不是那双闪着眸光的双目,此刻他整个人都要陷进黑暗了。
一个下人忽然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撞开了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忽然就看到了萧拓的眼睛盯着自己,他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手里的蜡烛。
他忙抓紧手里的东西磕磕绊绊的说道,“王爷、你、不点灯吗?”
萧拓嗓音低哑,似乎是喉咙深处发出的哑然声音,“不了。”
那下人十分惊讶,这大半夜的不点灯,也没见王爷就寝,这是演的哪一出?
只好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准备退出去,谁知道萧拓又道,“跟我出去。”
那人立马从门口提了灯笼便打在萧拓身侧与他走了出去,他看萧拓面色不好也不敢问他要去哪儿,只好小心翼翼的跟在身边。
走了一会,到了侯棠的房门前,萧拓向后挥了挥手,那小人便立刻识趣的离开了。
侯棠房内的烛火还亮着,萧拓先是往前走了几步,一直盯着那窗内的烛火,良久,才又踱了几步到了门前,他刚准备叩门,手却停住,他微一低头便将手收了回来,继而手垂到了身侧。
可是侯棠已经注意到了门口的影子,她走下台阶,那月光照着玉阶泛着漾光,还没有走到门前,她便先问道,“谁?”
萧拓这才回过头盯着那门的内侧,目泛冷光,“是我。”
“哦,是你。”侯棠声音不咸不淡,静的好似这一轮明月。
很快便听到她从里面走到门前的脚步声,一步步的靠近,马上就到了门边,他们两个相隔着那扇门,明明看不到,却又好似都能看见对方。
侯棠的手摸上了门,却是将门上的木条一横,把门牢牢的给锁上了。
萧拓只听得那门对面的女人说道,“我不想见你,你最好现在就离开。”
之后,便又听到她脚步声渐行渐远的声响,她转身就离开了门前,往内室走了去,一点都不想听到他的声音,连他的影子都不想看到。
其实萧拓只想来看看她最后一眼,但是她连他们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愿意给。
这个女人,总是让他无话可说。
随后他将下人唤至身边,目光一直定在那大门上,双唇微微抿着,直到它变为缟色,“去告诉她,若要走,就尽快。”
虽然没说对谁说,但是下人顺着萧拓的目光看去,便全部都明白了,他立刻鞠躬答应,刚走了两步,想问萧拓是否要同去,扭身看去的时候,萧拓已经不见了。
他向前走去,敲了几下门,一直没有人来应,却不能放弃,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敲,却还是迟迟没有人来应门。
于是他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这才缓缓走出一个侍女替他开了门,一看到是他就骂道,“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啊,不睡觉了?”
那人道,“我奉王爷命来传话。”
“什么话?”原来侯棠一直站在那侍女身后,此时她开了口。
那人清了清嗓子,“王爷说,夫人倘若要走,就尽快。”
这话一说出去,便没有听到回应,他左右瞅了瞅侯棠,却见她面容滞后,眼波微漾,唇色素白。她手紧紧扯着袖口,似乎连脚也颤了一下。
似乎是被这一句话惊到了。
许多,她才回过神来,看着萧拓走去的那个方向讷讷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她似乎还是不信,萧拓从未做过这等善事,她都快怀疑那是不是他了。
那下人连忙解释道,“小的怎么敢骗夫人。”
侯棠的目光一直探究着那人的脸,似乎在寻找着一些蛛丝马迹,让她相信他所说的都是真话。
她不信他,已经到了这等地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盯着那人良久才移开目光,缓缓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随后半瞌了眼帘,转身便朝里面走去。
这一夜,月色倾城,是西夏从未有过的皎洁,像极了那建康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