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那么一天, 林蔓下午两点就下班了。
门岗的张大爷以为林蔓出厂办事, 冲她喊道:“小林同志, 你是去市里开会啊?”
林蔓轻笑:“不是, 放假了。”
张大爷愕然:“这又不是过节过年, 你们供应科就放假了?”
走出大门, 林蔓对张大爷挥了下手,笑说道:“就我一个人放假。从现在起, 我被停薪留职了。”
看着林蔓轻松愉悦的离去背影,张大爷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这小林同志心真大, 都停薪留职了, 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太阳正好, 林蔓不急着回家, 往仿苏楼的方向闲闲地踱着步子。
经过供销社,她想起家里烧菜用的糖没了。恰好口袋里有前日发的副食品票, 她走进供销社,用票子买了一袋白砂糖。看见柜台里有新到货的茶叶,她顺便又买了两罐。
在过去,因为工作忙碌, 家里缺了哪样东西,大多时候是秦峰去买。今天, 林蔓难得放假, 便决定自己补全家里的缺货。
一个男营业员收了林蔓递上的钱票后,扔了一包糖和两罐茶叶在柜台上。
林蔓的包里还有些空当。她把糖和茶叶罐极力地塞进去。挎包顿时变得鼓鼓囊囊。蓦地,拿最后一罐茶叶时, 林蔓又看见柜台下新到货的红壳子“中华香烟”。
五钢厂供销社里“中华香烟”的价格比江南百货公司里的价格要便宜一些,只是不经常有货。
眼看着离年底越来越近,秦峰去领导家做客,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同志,来条中华”林蔓掏出一沓大团结。
“买烟要烟丝票。”营业员冷冷道。他瞥到林蔓手里的10元大票,眼圈发红。
烟丝票都夹在工作证里。
林蔓从衣服口袋中掏出工作证。
林蔓的工作证是一个对折的小本。本面是黑色皮子的封面,罩着透明塑料膜。打开小本,左边一面写着她的姓名年龄,右边一面写着她的职务工级。之后,是数页空白的备注栏。林蔓习惯把重要的票子塞在封底的塑料膜里。
林蔓抽出烟丝票给营业员。
营业员仔细地核对她的烟丝票,点清票数。
林蔓站在一旁无所事事,便翻了几页工作证看,打发时间。
将工作证从后翻到前,林蔓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出生日期的一栏上。
林蔓的生日本是12月30日,可是为了符合她伪造出来的身份,她不得不将生日改成了红旗生产大队林蔓的生日,10月16日。
“小蔓,今天这么早下班?”华姨走进供销社,正巧看见站在柜台前的林蔓。
营业员核完了烟票,拿出柜台里的“中华”给林蔓。
林蔓一面收起中华烟,一面回华姨道:“我这段时间放假。怎么,你今天上晚班?”
若非上晚班,怎么可能下午有空来供销社买东西?
“趁着下午没事,我打算烧完晚饭再走。这不,刚要炒菜,发现酱油没了。”华姨说话间,放酱油瓶在柜台上。
营业员拿起酱油瓶,插了一个漏斗进瓶口。接着,他又转身掀开一口大缸的盖子,持长柄勺子灌酱油进瓶。
林蔓和华姨住楼上楼下。两人碰到了,就闲谈几句,一起走出供销社,携伴回家。
一路上,华姨几次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地想说一些话,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终于,当走到葡萄架前时,华姨总算憋不住,小声劝林蔓道:“生活作风上,你应该多注意一些。现年头,万一有人在这上面整你,你身上可是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华姨的话说的没头没尾,林蔓听不明白。她不解地问:“什么生活作风问题?”
华姨继续低声道:“有人看见你深更半夜见个男人。”
林蔓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了陈大妈。整个仿苏楼里,没有一个人比她更喜欢讲人是非。
林蔓径直问道:“又是陈大妈传的?”
华姨道:“可不是她么!她说你和那个男人在楼下聊了好一会儿,两人眉来眼去,一看就是有不正当关系。咱厂的人你又不是不了解,任是谁的是非,但凡一有人说出去,要不了多久,就能传的人尽皆知。”
“放心吧!我会找机会澄清这事。”林蔓表面上不以为然,可实则心里开始有了盘算。
确实不能任由陈大妈再胡说八道下去了!林蔓心想,要是照陈大妈这样散播下去,她哪天还真说不准会载在生活作风上面。厂区里的人才不管真相不真相呢!谣言一旦说的久了,大家只会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部分。
婚外情,奸夫□□,搞破鞋……
任意一个都是能引起众人兴趣的话题。说到兴起处,不少人还会义愤填膺地啐上两口……
至于真相是什么,根本没人在意。
一听林蔓说要澄清,华姨立时问道:“怎么?陈大妈讲的事不是真的?”
林蔓斩钉截铁地回道:“那当然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
华姨气道:“这陈大妈也太过分了,红口白牙的一张嘴,居然瞎说这种坏人名声的话!”
说话间,林蔓和华姨走上了楼,迎面正碰上陈大妈从楼上下来。陈大妈向两人打招呼。林蔓不理陈大妈,仰着头径直上楼。
陈大妈为了挽回颜面,便只对华姨打招呼。
华姨记起前日里陈大妈也污蔑过她,说她上班偷懒回家,总是利用上班时间回家做家务。可其实,她是三班倒,才会同其他人上班的时间不一样!
一想到这些,华姨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她同林蔓一样,也不理睬陈大妈,直接从陈大妈的身边走上楼,看也不看陈大妈一眼。
陈大妈悻悻地下楼,嘴里忍不住嘟囔:“什么人呐!这么不讲礼貌。”
回到家后,林蔓看时间还早,便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从冰天雪地中回到温热的房间里,林蔓身上说不出的舒服。她的脸颊刚一挨上枕头,就沉沉地睡去了。
一觉无梦,当林蔓醒来时,窗外耀眼的阳光不见了,一块黑色的幕布取而代之。
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她看见闹钟上的时间已是6点。
外面的楼道里传来孩子们的吵闹声,以及大人上楼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不时的,楼上楼下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这是下班放学的大批人马回家了。
每一天的这个时候,都是楼道里最热闹的时候。
林蔓起身走进厨房,淘米烧饭,摘菜洗菜,开始准备晚饭。
蓦地,林蔓听见楼道里传来陈大妈的说话声。
“秦同志,有些事情,我可得跟你好好反应反应。”
林蔓走到门前,轻轻地把门打开一条缝。
透过门缝,她看见陈大妈拦住了上楼的秦峰。
以一副为人着想的口吻,陈大妈对秦峰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不知道林蔓同志的那些事吧?”
话到半截,陈大妈叹了口气道:“唉!你天天忙工作,连爱人在外面有人了都不知道。”
一道异样的光,在秦峰眼中一闪而过。
陈大妈以为她的话有了效用,赶忙继续添油加醋道:“前段时间,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你爱人和一个男人在门栋口亲亲我我。两人的关系,一看就知道不正常。”
秦峰沉了脸色,冷冷道:“晚上?有多晚?”
陈大妈道:“约莫十点十一点吧?”
秦峰又道:“你是在哪里看见他们的?”
陈大妈道:“我下楼,刚巧看见他们站在门外。”
秦峰道:“他们看见你了?”
陈大妈道:“我哪儿能让他们看见我,我都是躲在楼道里看见的。”
秦峰道:“那就是说,你最近也是站在二楼的楼道里往下看?”
“秦同志,怎么你像审犯人一样审我?我可都是亲眼看见的事实,一点也没骗你。你就算要审,也该回去审你爱人吧!”陈大妈依稀觉得秦峰的语气不大对劲。
不理会陈大妈的解释,秦峰又道:“回答我的问题,你是站在二楼的楼道往下看吧?因为这是你能站的最近,而又不被楼下人发现的地方。”
陈大妈点了下头,肯定道:“没错。”
秦峰道:“从二楼到楼底,怎么也要四五米的距离。隔着这段距离,你也能听清他们说的话?”
陈大妈又用力地点了下头:“当然了,两人亲热着呢!”
秦峰的脸色愈发阴沉,陈大妈有些怕了,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秦峰道:“那他们说什么了?”
陈大妈猛地一怔,卡了下壳道:“反,反正就是说话呗!”
那夜风大,陈妈其实并没有听见林蔓和邓思民的对话。因此秦峰一冷不防地问她细节,她立时不自觉地虚了心,编不出话来。
秦峰道:“你根本没听见他们说话吧?”
陈大妈不愿被就此拆穿,强辩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站在一起,能谈什么好话。”
秦峰道:“他们站得多近?”
“很……”陈大妈话一出口,猝不妨被秦峰眼中的犀利光芒所骇。顷刻间,现编好的胡言乱语,她吓得一句都说不出口。她顿了一顿道:“反正,两人隔的不远,三四步路吧!”
秦峰反问道:“三四步路有三四米吧?这样的关系就算亲热了?”
越是往下说去,陈大妈发现秦峰的态度就离她所想的越来越远。她不禁气道:“我说秦峰同志啊!这种事情,我能瞎说吗?我提醒你,还不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受你爱人的骗。被带了……”
秦峰懒得再理陈大妈,拨开了她的阻拦上楼。
当走到楼上,秦峰转身回头,警告陈大妈道:“以后我不想再听见你胡编乱造类似的谣言。”
眼见着秦峰站到门前,林蔓为他打开了门。
见到林蔓,秦峰的脸色又好了起来。他的嘴角照旧挂着温暖的笑。看林蔓时,他的眼中闪着深情的光。
“那个陈大妈早晚是个问题。”秦峰摘下头上戴的大檐帽,脱下军绿色的大衣。
林蔓从秦峰手中接过他的大衣,抖落上面浮着的一层雪花:“放心吧!我有办法处理。”
秦峰提醒林蔓道:“有些事情,就算我不信,可架不住好事的人愿意相信。传的久了,难保不会有人以为那是真的。”
林蔓单手环住秦峰脖颈,仰头问他:“对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怀疑她的话?”
秦峰轻笑,勾起食指轻划了下林蔓的鼻尖:“因为,凭我对你的了解,以你做事的谨慎风格,要是真想做些出格的事,是绝对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
林蔓略微有些失望,转过了身,不看秦峰:“我还以为你会说你相信我呢!”
秦峰从后揽住林蔓的腰,拥紧她,打趣道:“你也会在意我是不是信任你?”
林蔓笑道:“就算不在意,但听起来总归心里会挺舒服的。”
秦峰凝看林蔓,想从她盈盈的眼眸中,辨出她的话到底确实是心里话,还是言不由衷的敷衍。
从秦峰的怀里挣脱出来,林蔓继续抖落干净手里的军大衣。
“改天,我看还是要找陈大妈的领导谈一下,让他压一下她,让她以后别胡说你的闲话了。”秦峰看餐桌上有一些东西,好奇地走过去看,发现原来是一条中华香烟、两罐茶叶以及一包白砂糖。糖袋的下面压着一张工作证。他随手拿起来看。
军大衣湿了,林蔓将其摊在滚烫的暖气片上烘烤。对于秦峰关于陈大妈的担心,她不以为然道:“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啊,自有办法让她以后说的话,不会再有任何人相信。”
“你生日快到了?”秦峰看见林蔓的工作证里出生年月一栏。
“没有啊!”林蔓粗算了一下,距离十二月底还有两个多月呢!
秦峰拿工作证到林蔓面前:“还是没有,不是10月16日吗?”
林蔓恍然大悟,现下她的生日该是红旗生产大队林蔓的生日。
秦峰笑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我?”林蔓对生日其实并不感兴趣。现年头,能会有多好的生日礼物?且不要说没有各种后世的奢侈品,恐怕就连一块像样的生日蛋糕也弄不到。
“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秦峰保证道。
林蔓看秦峰言辞恳切,不忍心再推拒他。但看秦峰又一副真能弄到一切的自信样,她又忍不住刁难他一下。
“我啊,”林蔓略想了一下,笑说道:“想看烟火。而且,一定要是江边的万千烟束,单放给我一个人看。”
话罢,林蔓摸到了秦峰军大衣里的工作证。她拿出工作证,翻开封面,随意打了一眼,看到秦峰出生年月的一栏,1936年6月10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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