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淑兰看着王丹娜,连续这么多天的辛苦劳作让这个原本还算白皙的姑娘直接晒成了黑人。她脸色蜡黄,背因为太过疲累不自觉地躬着,浑身上下写满了疲惫。
弯腰浇水这事看起来很容易,可如果让你一天干十八个小时,连续干上一个月,真的是很折磨人。壮劳力们都吃不消,更别说王丹娜一个柔弱的姑娘了。
王丹娜其实从骨子里就是个非常现实的人。
说她很喜欢洪顺友,也对也不对。她喜欢洪顺友不假,可同样的,她的喜欢是有条件的,就是自己要舒服。
这个从小被原身忽视长大的闺女,有着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一个从来没有享受过母爱的人,要么强烈渴望母爱,如洪顺友那样。
要么一切以自己为准,就像王丹娜这样。
她不能说王丹娜有错。这世上的傻女人太多,像王丹娜这样事事为自己打算的姑娘,她反而是比较欣赏的。
没有一个女人不想嫁给爱情。可这世上的婚姻恰恰很多都不能称作为爱情的归宿,更多的家庭是两个人凑和在一起过日子罢了。
但是她虽然欣赏王丹娜的冷静自持,可她同样也讨厌始乱终弃,不负责任没有底限的人。
“你要和郭明德处对象,我没有意见。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王丹娜见她娘表情严肃又认真,莫名有些忐忑不安,“娘,你说吧。”
“结婚之前,我不管你们。但结婚之后,如果郭明德将来有一天落魄了,他也没有对你不好,你就不能离开他。老王家不能接受陈世美那样的女儿。你明白吗?”
这世上许多事情都不可能一成不变的。尤其在这个年代,瞬息万变,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结婚前,王丹娜怎样,她可以不管。但是结婚后,就是两个家庭的事。
如果王丹娜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情,那就是坏了老王家的名声。
她不可能因为王丹娜一人而让家里的女孩嫁不到好人家。
这年代的名声可是关乎到家庭的上学,升迁以及嫁娶。
如果是郭明德对她不好,她提出离婚!钱淑兰可以理解。甚至不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哪怕是被人戳脊梁骨。
如果是因为她吃不了苦,只想共富贵,不想共患难,对不起,钱淑兰坚决不能接受这样的女儿。
更加不会留她在家,而让老王家承受那么大的压力。
王丹娜低着头,好半天也没回答。
钱淑兰也不催她,“娘要管理一大家子,不可能事事以你为重,你的婚姻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将来你过得好与不好,都要自己担着。我对郭明德没有恶感。如果你选择嫁给他,你玉瑛姐有的东西,你都有。而且我还给你一百块钱压箱钱。但是你要考虑清楚,如果万一有那么一天,你能不能跟他共患难。你别看县长似乎很风光,可同样也很危险。你不能只想着好处,却不考虑自己能不能承受风险。”
王丹娜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这个决定,“娘,我会好好想想的。”
钱淑兰点头同意,“不急,你慢慢想。”
这事也确实不急,因为接下来的日子根本没法让大家有闲心想这些。
以前钱淑兰就听人说过灾荒的时候会有蝗灾,她特地到地里翻找,发现泥土里已经长出许多蝗虫卵,等这些卵长出来,这些麦地就会被它们啃噬干净。
她立刻把这一消息告诉王守泉和钱明华。
王守泉便把这一消息上告周社长。
周社长对此也很重视,也派人下来调查。
这蝗虫看着只是一个小小的虫子,生命期也非常短暂,可它的卵众多,每平方米土中产卵4 000~5 000个卵块,每个卵块中有50~80粒卵,即每平方米有20万~40万粒卵。因为蝗虫生长较快,而且生殖力较高。成千上万就非常恐怖了。
周社长把下面的农技员全部招来商讨怎么灭蝗虫。
许多人说用火,可自从大炼钢之后,许多树木被砍伐早就用完了,哪有那么多材料制作火把,更何况如果成千上万的蝗虫来了,逃命还来不及呢,哪有胆子举火把。有的人说大面积喷洒农药的方法灭蝗,可现在就是缺少东西的时候,这个法子根本行不通。
有的人说把卵杀死,就长不成蝗虫了。可这么多卵怎么找。
最后商定的方案就是组织人开始把有卵的地方翻出来。
虽然麦地里的不能挖,可好歹地地头这些地方能减少一些。
钱淑兰时刻关注地里的蝗虫,见它们已经长成了幼虫,就让负责养鸡的媳妇负责把生产队的鸡全部赶到麦地吃虫子。倒也减少了不少蝗虫。
但即使如此,到了七月初的时候,还是长出来不少蝗虫。
干部们经过商议过后,开始组织队员割麦子。也不管有的麦子还是青的。
就怕蝗虫长大了,这些麦子全部颗粒无收。
村里的壮劳力们全都下地割麦子。年纪小一点的人就负责搬麦子。
钱淑兰负责运麦子。白天她不方便施展空间,晚上她就趁着天黑运麦子。
自家拉完,她就帮别人家拉,总之要跟蝗虫赛跑,不能让庄稼糟蹋了。大家对她的帮忙很感激。
麦穗放到打谷场,队里安排一些不能下地的老太太专门负责在家撸麦穗。把上面的麦子摔掉。然后杆子做成草帘子。
草帘子可以用来盖住红薯秧。麦子虽然熟了,可红薯还在生产阶段。队里也买不起那么多的塑料布,白天只能用草帘子先盖着。晚上再去把草帘子掀开让红薯藤透气。
经过关东大悍的老人都知道,蝗虫基本不怎么挑食,几乎各种阔叶绿色植物的叶子都吃,尤其是禾本科植物。蝗灾发生时,蝗群所过,赤地千里,这就是铁一般的证明。
社员们时刻注意蝗虫的生长周期。一旦蝗虫变多,便用草帘子盖住这些被铡刀铡过的麦穗。好在天气热,麦穗晒完之后,就开始脱粒。
以往是用牛车马车,现在直接有拖拉机,速度快上不少。
全队上下,男女老少只要是能走动路的,全部有任务。
包括正军都可以帮着捡麦穗。
虽然一天只有三个工分,可也算不错了。
钱淑兰怕蝗虫来的时候,他们来不及跑,于是便用打补丁的布给他们每人做了一个书包,书包里放着一个麻布袋子。
等蝗虫来的时候,把麻布袋子往自己头上一套,就会很安全。
怕他们不熟练,钱淑兰还练习了好几次,直到他们一听到人喊有蝗虫,就快速拿出麻布袋子。
整个动作连一分钟也不到,十分熟练。
其实她手里的粮食足够一家人人度过三年饥荒了,可钱淑兰不想自家太独特,要不然等大家都没饭吃,而他们一家吃得白胖白胖,很难不发现问题。
到了七月下旬,蝗虫还是来了。
蝗虫之多,遮天蔽日,也是罕见的。蝗虫飞过来,简直像天阴了一样,太阳也看不见了。这样说并非夸张。大的蝗群方圆几里,一落地,顷刻间就把几亩、几十亩甚至几百亩农作物吃得一干二净。蝗虫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王家村还留在地里,没有长成熟的麦子直接被啃噬干净。
听说附近有的村子,因为麦子熟得晚,收得也比较晚,留在地里的庄稼全部被蝗虫吃掉。
甚至有人逃跑得不及时,还被蝗虫啃掉一块肉。
钱淑兰趁着没人的时候,躺在空间里用灵力攻击这些蝗虫。可惜她的灵力不够,只杀掉一部分。
她把这些蝗虫捡回去,等没粮食的时候用油炸了吃。
钱淑兰去钱维汉家还奶粉的时候,跟他一起听过广播,也知道了全国大部分地区都在闹蝗灾。
今年大灾荒,各生产队上半年好不容易勒紧裤腰带挨到夏收,都不敢再虚报产量。自己都要饿死了,还争那荣誉干什么?
周社长也拿这些犟驴没办法。
周社长语重心长道,“咱们不争荣誉可以,我也不是那贪图先进公社名头的人。但咱们的粮食不能少交。少交一粒粮,我们这些人全都跟着一起玩蛋。我也不要你们多交,你们就按照前年的量来交吧。”
前年没有虚报产量,所以大家也没什么意见。
可紧接着他们发现不对劲儿了,虽然量是一样的,可他们剩得却不多。
毕竟前年是丰收,今年因为蝗灾和干旱而减产。
可任务粮是大事儿,不交就得挨批斗,就会被冠上落后分子的帽子。
谁都不敢担这个责任。但下面那么多的队员看着,围在生产队仓库门口就是不让人把粮食拉走。
生产大队长只好再去公社求情。
周社长自己还头疼呢,上面又下来文件了,今年必须取得大跃进,粮食必须高产,没有政绩的官员都要被撤职查办。
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周社长硬是咬牙组织武装部下乡收粮。
干部们率领全副武装的民兵和积极份子,荷枪实弹下乡“征粮”。
就地收割,就地征购,就地入库,入库封仓!农民的口粮,种子粮所剩无几。
许多生产大队收割下来的粮食,全部变成征购粮,就这还是不够完成征购任务!
周社长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没办法只能把全部任务粮交上去。
可他报上来的任务粮根本达不到征购任务,上级领导不满意,派人下来调查。周社长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他的权力直接被上面的人架空。
王家村也被波及了,应该说整个刘关县所有的生产大队长都被波及了。
这些生产大队长全部被扣在公社挨批斗。
要说为什么会这么疯狂,起因还在于上面。
八届八中全会上彭元帅因为批评大跃进运动而受到批判,引发第二波主要限于清洗军队中彭支持者的反右运动。
反右运动再次刮起。之前的反右运动多数都是民主党人士,可这次却不一样了。
像王家村生产大队原本跟反右运动不沾边的。
可上面领导见大队干部报上的任务粮数量不够,就说他们没有抓好农业生产,说他们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
于是上面派了工作组下来调查反瞒产运动。
自从钱明华被抓到公社之后,王守泉就去公社打听,陈书记让他放心,周社长是不会拿钱明华怎么样的,下面的人也没有虐待过他。
因为公社干部也有亲人朋友在生产队吃粮,他们不愿或不敢做得太杀情,因此他们对上阳奉阴违,暗地也保护这些生产大队长。
可钱明华一直被抓,王家村的人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粮食都已经被收走了,怎么还要抓他们的生产大队长呢?
钱淑兰和钱维汉也是急得嘴上起燎泡。
照理说王家村生产大队的粮食全部上交应该不会被批斗。
可因为整个刘关县的土地太贫瘠,再加上之前又一直没有放过大卫星,所以上面领导特别重视。
几个干部召集开会,钱淑兰也被叫过去。虽然她不是大队干部,可她至少还是个厂长。
自从钱明华被抓,王守泉心情非常糟糕,担心好兄弟在公社受苦,他可是知道那些被定为右派分子的遭遇的,全都没有好下场,实在太过凄惨。
一想到明华会被人毒打,他就整夜睡不着觉。此时的他慌寸大乱,竟然出了个馊主意,“要不我们各家各户再交些粮食上去吧,我担心明华真的有可能会死。”
年后各家从钱淑兰那边买了一些粮食,大家省吃俭用都还有点剩余。
钱淑兰冷着脸,“你现在把粮食交上去,才是真的想让他死。咱们根本就没有瞒产,你现在交上去不就做实他的罪证吗?你还有没有脑子?”
众人一听也是,纷纷说这法子行不通。王守泉也是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钱维汉异常的沉默,他把自己的收音机拿出来给大家放最新的广播。
里面又是广播员在用很夸张的声音说某某地方亩产万斤!众人脸色十分难看。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王守泉气得直接把桌上的搪瓷缸子扑到地上。眼睛充血,像头愤怒地狮子。
钱维汉重重叹了一口气,“小泉,千万别慌!你不也说了明华现在没受苦,就是被人关起来了,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洗清他身上的污点。”
王守泉一屁股坐在墙边。这大队干部当得实在太窝囊。不仅仅要当队里的公仆,还有被上面打倒的风险。他实在是怕了。他怕明华被打倒,也怕很快自己也会被关进去。更加是因为几年前被那场运动吓怕了。
钱淑兰直接道,“我们整个生产队要紧密团结,一致对付工作组,一口咬定己上报的产量。而且要让大家把手里的粮食藏好,千万别被那些人搜到。”
钱维汉把王守泉从地上拉起来,拍着他的肩膀,“打起精神。明华能不能救,还得靠我们大家努力呢。千万别让他背上罪名,到那时才是晚了。”
王守泉抹一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咱们待会儿挨家挨户通知,见到工作组的人就避开,不要别跟他们说话。”这些工作组都是会耍嘴皮子的,老实憨厚的农村人一不注意就被他们套话。所以避开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众人一听立刻行动。
工作组现在就住在食堂那边。目的是为了隔开他们,不让他们跟村里人接触。
吃饭的时候,王守泉就安排工作组到贫农家里吃饭。
贫农户就是穷苦,到这些人家吃饭就是去吃苦挨饿,这边早餐不吃,中午喝很稀的粥,晚上吃蕃薯渣或蕃薯。饿得一个个全都受不了。
抓住王守泉就要他给他们换地方吃。
“王书记,咱们可是交了粮票的,怎么就给我们吃这些东西呢?”
王守泉吓得赶紧摇头,“上面不是说了吗?要到贫农家里吃饭,我这是贯彻上面领导的指示。你们可不能害我成落后分子。”
工作组的人被他一噎,“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想到大队吃饭,你们的食堂不是盖好了吗?为啥不用?”
王守泉也想让这些人从贫农家里出来,如果这些人拿东西诱哄说不定有那眼皮子浅的人就能被腐蚀。“行,我让人给你们开食堂。”
工作组喜不自胜。这下子不用顿顿都吃红薯了。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大队食堂也就比贫农好那么一丁点,每顿饭多了两根萝卜干。
工作组气得脸都绿了。找到王守泉,可对方一口咬定食堂没粮食了。
工作组吃不好,就想早点把工作落实好离开。
于是找准机会开始问社员,可这些人看到工作组远远就跑开,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哪怕是小孩子都不例外。
工作组就开始召集大家晚上到食堂开会。
会上社员们一言不发,不是抽烟便是打瞌睡,工作组的人讲话社员不听,会难开下去。
工作组就开始搜粮。搜了那么多家愣是没搜到一粒粮食。多数都还是红薯干和野菜。而且数量非常少。
有的人见一无所获就想要整生产队长。
每个生产大队分为好几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生产队长。
但因为王家村是王姓聚居地,所以多数人都还是听生产大队长的,也就是钱明华。
王守泉见他们居然要把瞒产的锅背到生产队长头上,就对这些人说:“生产队长一不拿工资。二不拿工分,你要整他,他就不当队长,咱们下面的粮食就没人收了。去年就有四个生产队没有人肯当队长,你看这事怎么办?”
工作组也只好向县委汇报。
最后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工作组很快就从王家村生产大队撤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