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在阵阵风雨过后,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这飕飕的秋风席面而来,刺得那露在风中的皮肤阵阵干痛。
看来,我还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
真是怀念故乡的风!
在记忆里,那儿四季如春。风吹在脸上,是暖暖的感觉,仿佛是母亲的手在爱抚着自己。
“咕咕——”几声鸟叫引起了我的注意。
呵,过不了多久,这儿的鸟也会没有了吧!
该走的都走了,而那些走不了的——终是被留了下来。
可是即使是留下来了又如何?
留的下来人,却留不下来心……
“璃大人!”
思至此处,不巧,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我一向很厌烦谁人在我思考的时候打断我的思路。
我回过身去,只看到一位身材臃肿的太监吃力的跑了过来。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罢了,罢了,这里不是别处——由不得人使着性子。
既然我是自愿陷进来的,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我微翘起嘴唇,轻声说道:“公公,不知公公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也许是我走的太快,让这位公公追了很远。
只见他气喘吁吁的说道:“璃……璃大人啊,您……您可让小人找……找到了!唉……是陛下有请!老奴……老奴这才赶来请您到御书房去啊!”
说罢,他还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原来如此。
是了,在这里也就是皇帝最大,谁人不是围着他老人家转的啊?
都怕稍有点偏差,自己就会性命不保。
看来,皇帝说的也突然,不然这位公公怎会如此急匆匆的赶来呢?
“如此,还望公公前面带路了。区区不才,初入皇宫,对此倍感陌生。”我对皇帝的召见并不感到意外。
罢了,就借此机会——去见见那位传说中的人物吧!
“大人客气了,请随老奴来。”
语毕,只见这位公公又在前面匆匆行走。
呵,别让皇帝等急了。
于是,我也疾步跟了上去。
这沿路的风景亦无心去欣赏了。
穿过重重宫门,见到最多的就是宫门旁的侍卫。
看来这已经足够防备刺客什么的了。
在殿门外,领路的公公突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悄声对我说道:“大人请稍后,容老奴先去禀报陛下!”
唉,看来面圣真是如此的繁琐。
不过细细想来,如若不是这样,皇帝的威信又要如何才能树立起来呢?
公公轻叩殿门,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是德顺吧,状元爷请到了没?”
这应该是宫里那位正主的声音了。
光听这声音,倒无法听出个喜怒哀乐来。
今晨在金銮殿上我只敢与其他贡生一样,微低着头,倾听圣言。
却也不知怎的,正巧被皇帝点为了状元。
我回忆了下自己的文章,并没有发现里面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于是,我便只好认为是今年的贡生与往常相比差了很多了。
既然这圣意如此,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承了下来。
还记得刚出金銮殿时,那名被点为榜眼的贡生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也许是在质疑为何我会得到这状元之位吧。
“回陛下,到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呵,平时让你带人进来也没见这么多的规矩,今儿个是这么呢?还不快进来!”
这声音乍听来是微怒之词,细细品味后才觉得调笑的余味更胜一些。
“是,是老奴愚笨了。”
这位叫德顺的公公将殿门轻推开,向我比划了个请的动作。
见状,我也不便再做推辞,只是向德顺微微颔首以表谢意。
踏入殿门后,略微环视了下四周后我又低下头,高声道:“微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势跪在地上。
虽然是做派,以为皇帝会早早的回应。可是却迟迟没有听到说话的声音,只是微微有些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虽然只是初秋,殿里的地板还是透着一股寒气。
我跪在这地上,便也深深感受到了那股寒气的刺骨。
突然又是一阵风袭过,身体不由得打了个颤抖。
但是纵使我有万般苦,也只能暗地里腹诽一顿了。
耳畔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又让人一惊:“璃卿家似乎是冻着了,是朕这御书房里太冷了么?”
只见一双金缕点缀的龙靴愕然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我本能的向后缩了缩身体。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走到我的面前了。
“陛下多虑了。”我答道。
而后,又是一阵沉静。
也不知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终于皇帝又说话了:“朕听闻璃卿家是幽莲人?”
“回陛下,是的。”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竟能把我的底摸了个透,这也让我有些质疑他对我的态度了。
“嗯——幽莲人氏啊。朕听闻,以前每逢夏季,幽莲城里的并蒂金莲随处可见,可称一大奇景了!”
我思索了一会儿,小心答道:“陛下也说是‘以前’的幽莲城。如今,它已是□□的幽莲郡(注①)了。陛下想见此奇景,想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微臣在幼年时就离开了家乡,对陛下所说的这种奇景——也许久未见过了。”
皇帝笑道:“让璃卿家见笑了。朕只是看了有关幽莲郡的折子就头痛,只好多想想其他的事来缓解缓解罢了。”
“陛下一心为民,不辞辛苦的为人民颁布了一条又一条国策,此乃□□之福,百姓之福啊!”
因为不知皇帝的用意,也只好顺着说道。
“呵呵,璃卿家真会夸人啊!噢,瞧朕一时只顾着说话了,璃卿家平身吧!”
依旧是那平淡的语气。
好不容易盼到了个“平身”,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端不说这冻的,就是光跪了这么些时候,如何能让我平稳站起?
我微蹙了下眉头,答道:“谢陛下美意,但此时——微臣是万万不能起来的。”
皇帝好象也被我的话勾起了兴趣:“哦?那璃卿家说说,为何‘不能起来’?”
“那微臣就妄言了。微臣幼时与生母飘荡在外,曾受一名夫子救助,这位夫子对微臣而言犹如生父。虽然只有短短几年的相处,这位夫子给微臣的教导却是微臣这一生都再难得的。后来,夫子因救微臣而亡,微臣对此深感愧疚。”
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夫子生时教导过微臣,天下动乱,苦的是百姓。如若谁将这动乱治理好了,谁就是真正的王者。微臣今日跪于此,一来是感激陛下为了天下百姓所做的事,二来也是为了尽一份孝心——代替微臣的夫子向陛下表示敬意。对于微臣此行,还望陛下海涵。”
皇帝又踱步到我跟前,轻笑道:“罢了,既然璃卿家愿意跪着,那就随璃卿家的意吧。朕若让璃卿家此时起来,好象也对不起璃卿家那一片赤诚之心了。哦,不,是孝道之心。”
闻言,我顿时感觉全身一震,他也说是“孝道”——而非“赤诚”。
真不知自己的回答是聪明的还是糊涂的。
“微臣叩谢圣恩。”顺势又将脑袋压低。
这一次,连地上的细纹都能清晰的映入眼帘来。
“叩叩——”是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音,该是皇帝在品茶了。
又听见皇帝的一声叹气:“是朕的容颜恐怖了么?璃卿家都不敢直视朕的眼睛了!”
我心里暗自偷笑,就算皇帝长得真是“容颜恐怖”了,也没有人敢说出来吧。
如此说话,倒也是指责了我一番——作为□□臣子,难道连直视圣颜的胆识都没有吗?
“陛下的圣颜怎么能是我等可以窥探的?民间皆有传闻,说陛下您龙颜俊美,神采奕奕,指点江山,无人能比!”
“哦?如此说来,朕岂不是成了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我有低笑道:“陛下您似神仙,可望而不可即!”
皇帝再次走到我跟前。
这一次却是蹲了下来,他说道:“朕允你直视圣颜,不加怪罪。”
他停顿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又说道,“古语有,‘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朕继承皇位至今,依旧未能找到这能让朕知得失者。卿家可愿为朕分了这份忧愁?”
能得到皇帝允诺,实属不易啊!
我再做推脱,怕是显得有些矫情了。
我自是不怕与人对视的,只是这世间敢于直视于我的人恐怕是难找出个一二了。
果然,在我抬起头后,皇帝的眉头明显一蹙。
我忙低下头,解释道:“微臣容颜丑陋,怕会污了陛下的视线,故而一直不敢抬头让陛下瞧见。而微臣自知学识浅薄,文采平平。今蒙陛下美意才得此状元之衔,微臣自是应当鞠躬尽瘁,为□□谋福。然,陛下说到这‘以人为镜’之事,还望陛下三思——□□乃泱泱大国,人才辈出,才情超过微臣者数不胜数。”
皇帝站起身来,也不再多看我一眼,说道:“纵是有才又如何?合乎朕的心意者——少之又少!”
闻言,我笑道:“陛下此言差矣。都说这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今已经有了陛下这位‘伯乐’了,还怕找不出‘千里马’来么?”
“呵呵,璃卿家的话真是点醒了朕啊!”皇帝笑道,话题却又突然一转,“不知璃卿家想担任何种职位啊?“
看来与皇帝说话时,是不能走神的。不然,一个问题还没回答上来就又跳到另外一个问题上了。
我敛了敛脸上的笑容,正经道:“蒙陛下恩典,微臣对现下的职位没有异议。”
“哦?好像翰林院侍读吧,卿家认为自己是大材小用了,还是小材大用了?”
我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微臣相信陛下的判断。”
一时间好像又找不到什么话题了,换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陛下,定安侯到了。”应该还是那德顺的声音。
定安侯,应该是那位帮助皇帝征战沙场的少将军了。
空之国在攻打莲之国,将国号改为了天。
在□□还不是现在的□□时,在莲之国还存在时,这位定安侯就是靠着屡屡战功稳固了自己在□□的地位。
□□中的各大势力早已焕然一新了。
现在,天下最大的是□□的天帝。
而拥有这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的就是定安侯了。
与天帝不同,在百姓中流传着许多他的传说,他是在空之国与莲之国交战五年后凭空出现的人物。
原本莲之国还存在着能与空之国抗衡的势力,可就是在与这位少将军交战时屡屡惨败。
莲之国的将士们虽有心抗战,但是却对没有能力与之抗衡了。
他被□□奉为“常胜将军”。天帝在他归朝后还将他封了侯。
如今又要见到这传说中的人物了,今儿个可算是开了眼了。
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俊颜男子走了进来,看到我正跪于地上,他的脚步明显一顿。
稍后他又笑道:“今天好像算错了时间啊,陛下不会介意吧。”
如此不分你我的话,听的都让人后怕。
皇帝见他如此说,并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反而对我说道:“璃卿家今日辛苦了,早点回府歇息吧。”
如此,我也不做多言,俯首拜道:“微臣告退。”
双手吃力的伏在地上,运足了劲儿,好不容易将身体撑了起来,缓缓向殿门移去。
后退时,却与定安侯擦身而过。
定安侯回头看了看我,面部的表情与方才皇帝的表情如出一辙。
如此,我也只好一笑带过。
不过,这一笑只怕会让人觉得更加恐怖吧!
行至门槛前时,着实让我为难了。
此时殿门的门槛在我眼里可不是一般的高,现在走路都不敢屈膝,这又要我如何过去了?
突然一只略显皱纹的手出现在我面前。
“大人请随老奴来。”
是德顺公公。
“区区失礼了。”
却又觉得只说这话不够,又说道:“劳烦公公了。”
只见德顺公公和蔼的笑道:“大人不必多礼,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我吃力的向前行走着,这种状况让我联想到幼时看到的一种动物,甚至还感觉它蠕动的速度也比如今我的速度要快。
再次穿过那重重的宫门,总让我有种重获自由的感觉,心里不由的一轻。
四面吹来的风也不似刚才那般刺骨了。
此时,德顺公公停住了脚步,转身对着我说:“大人,老奴就将您送至此处了。”
我不禁对他拱了拱手,说道:“谢谢公公今日扶住之恩,区区就先行一步了。”
“大人客气了。”他又细看了我几眼,说道:“大人的左颊的伤是如何造成的?单看大人您的右颊,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听完他的话,我顿时觉得自己的汗已经沾湿了后背了。
却也只好陪笑道:“区区生父当年得罪了许多人,在生父死后那些仇人寻于我们母子,生母一人将我带大已是不易,她还要不时的提防着仇人的追杀。区区能活命至今日,已是毫无怨言了。”
看了看德顺公公脸上的表情,却也没有什么危险的成分掺杂在里面,反倒是笑得更加和蔼了。
我的眉头不自然的拧了拧,复又笑道:“不知可是区区今日的言行惹恼了陛下?还望公公指点。”
他微微摇了摇头,说:“陛下并没有恼了您。其实陛下是……罢了,罢了,老奴不该妄言的。不过,有些事老奴还是要告知大人的——人人都知天帝的威严,其实天帝比一般的小孩子还要顽皮。陛下今日的确是想与您坦诚相待。”
我颔首道:“多谢公公提点。区区心里明白了。”
语罢,我又向他拱了拱手以作辞行,然后转身缓步离去。
﹡注①:之所以用“郡”,是为了与“城”区分。原空之国与莲之国的地界皆以“城”定名。在空之国攻下莲之国且改名□□后,将原莲之国的地界命名全部改为“郡”,以示两者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