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站在这个猎场上时,便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拒绝皇帝的邀请。
京城的冬天果然很冷。
虽然身上裹着厚重的裘衣,我却总是觉得风是往脖子里灌的。
“忠卿!要不要一起去打猎?”莫言满脸欣喜的问我。
我轻咳了一声,回答道:“不用了,你去吧!”
他也知道我在这方面没有什么造诣,便没有强迫我什么,领着自己的伴当便策马离开。
这硕大的一个围场,却也只有在现在这种时候才会有些人迹。
这样的景致未免显得有些凄凉。
我伸出手抚了抚那早已干枯的树枝,嘴角不免泛着一丝苦笑。
“卿儿!”
难得找到个清闲的时间,却有人偏偏不让你如意。
我转过身去,却看见慕琉辛正向我走来。
“侯爷!”
说着,我又向他行了个礼。
“身体可还受得住?”他问道。
我拢了拢裘衣,笑着回答道:“侯爷多虑了。”
我的话音刚落,他便又说道:“我知道我现在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关心。不然,我会更加自责的。”
“自责”?
这的确是一个好词。
却用错了地方。
我冷笑道:“侯爷多心了。莫不是侯爷觉得忠卿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吧?”
以前发生的事……我已不想再与他解释了。
于是,我又问道:“侯爷怎么没有和陛下一块儿去打猎?听说拿了头彩的人,可会是有很大的彩礼啊!”
此时的他手里牵着一匹马,我一时也琢磨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抚摸了一下马身,又对我说道:“卿儿不是也没有去么?”
我何时说过——我是来打猎的?
冷笑了一声,我说道:“既然有景无情,那又何必去呢?”
他神色一凝,郑重的说道:“那倒未必!”
我迟疑的看了看他。
此时的他——还真是认真啊!
我别开自己的头,开口说道:“不打扰侯爷的雅兴了,忠卿先回毡房。”
语毕,转身正要离去。
“等等!”他急忙唤道。
闻声,我又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看慕琉辛。
不想,我只觉身体一轻——人似乎是在空中飘落。
若不是手被抓的痛感,我还真是以为自己已经“升天”了。
“卿儿?”他似乎发觉了我的脸色有些变了,急声问道。
我颤抖的拍开他抓着我的手,却不再做任何解释。
见状,慕琉辛尴尬的笑了两声。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我已经坐在马鞍上了。
慕琉辛环住我的腰,将我固定在马鞍上——为了避免我滑落下去。
“对不起,卿儿。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此景有情’。放松吧,你不会掉下去的!有我在。”慕琉辛解释说道。
他在我耳边的轻语——让我觉得十分不适。
我扭了扭头,却又听到他的轻笑声。
可是在我听来,他的笑声带着一丝——轻蔑。
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人与我说过——“放心,有我在!”
因为是“曾几何时”,所以才会让我觉得如此荒谬。
于是,我不禁冷笑道:“全仰仗侯爷了!”
慕琉辛带着我飞驰在围场上。
渐渐的,他放缓了速度,最终在一个猎物前停了下来。
我回了下头,只见慕琉辛拿起马鞍右侧的弓箭,对准了那个猎物。
猎物——是只全身雪白的兔子。
“是雪兔吧!”我轻声说道。
就在那一刻,他放开了手中的箭。
脱了弓的箭“啾”的一声向目标飞去。
我定眼一看,却没有中那目标。
“是雪兔。”他肯定的说道。
我皱起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他却轻笑道:“既然卿儿喜欢,就换一种猎物吧!”
如此——果断啊!
“换”一种猎物么?我轻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突然,他便飞身向前。
我惊得抓紧了他抛下的缰绳。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我在心里早已将他咒骂了一遍。
很快,他便又飞落回马鞍上来。
“没事吧?卿儿?”
听着他轻声细语的问话,我打了个寒颤。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无碍。”
“给你。”
说着,他便将一个东西递到我的手中。
我一看,这不正是刚刚的那只雪兔吗?
呵呵,还是没有逃脱啊!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既然卿儿喜欢,就先养着它吧!”
我挑了挑眉,心里不禁有一些疑问:他,这是在展示自己的武功么?
本来,受了惊的兔子跑得就快,却还是被他抓住了。
我抚了抚雪兔身上的毛,却也看到他在雪地抓兔子时冻僵的手。
于是,我取下怀中的暖炉递给他,说道:“先暖暖吧。”
他露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不必了,本侯的身体比你的要好。”
听着他果断的语气,我叹了口气:“您是侯爷,若是病了,可是关乎国民的大事啊!”
他笑了笑,却没有急着将暖炉接过去,反而将我环在臂中。
此时,他一只手接过暖炉,另一只手依旧紧紧地将我环着。
“请,放开!”我有些恼怒。
他却只是松了松手臂,说:“本侯是怕卿儿冷啊!”
看他一副委屈的样子,我却也冷笑道:“侯爷本来就是强我来此,忠卿可以忍让至今。若是侯爷还有别的吩咐,恕忠卿难以从命!”
他见我的语气强硬,只好妥协道:“好了,卿儿莫要生气,本侯不再这样了。”
说着,他便坐端正了起来。
“可是,为了避免卿儿你滑落下去,还是别离我太远啊。”他又补充说道。
我还是无法看透眼前这个人。
他可以说是一个精明的人,可是他在有些时候却表现的如此笨拙。
我出语便是想惊他,不让他射中那只雪兔。
他本可以不受影响的射出那箭,可他却笨拙的佯装是受惊射偏了。
我本来只是想看着这只兔子在那里自由自在的样子,他却将它抓来。
这个人——真的是那个让我“至今不悔”的人么?
接下来,也只有他在说话,而我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也猎了不少猎物。
看着挂在马鞍上的猎物,他说道:“似乎已经很多了,可以算是来冬猎了一场。我们先回去吧!”
我笑了笑,答道:“好。”
又是一阵飞驰的感觉。
与来时不同——这时的速度更快了。
“卿儿莫怕!”慕琉辛在我耳边轻语道。
放松?
若是身后没有他,我倒还知道如何去放松。
耳边狂风响起,他的话早已隐没在了风里。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作答。
终于看到围场边际的毡房了。
“吁——”
他将马停了下来,迅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我正准备翻身下马,却看见他将一只手伸到我的眼前:“小心点!”
看着他的手我正踌躇着,他却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我。
他浅笑道:“是本侯疏忽了,卿儿你旧伤复发,最好还是不要再碰到什么硬物。”
说着便轻松的将我从马上接了下来。
对于他此番举动,我免不了腹诽几句。
嘴里却还是恭敬的说道:“谢侯爷!”
他嗤嗤嗤的笑道:“就和卿儿说的一样,就是本侯强你陪我走了这一遭。要谢,也该是本侯来谢你啊!”
我沉默不语,跟着他的脚步走入了毡房。
此时,一个小太监迎了上来。
“侯爷回来了!陛下也刚刚回来,正叨念着您怎么还没回来了!”那名小太监对慕琉辛笑道。
慕琉辛将手中的马鞭甩给那名太监,笑道:“就你小子多嘴。将那些东西领去数数吧!”
瞅着这熟络的程度,我便知道,这位定是他那边的人。
我正要踏入毡房,却见毡帘被人从内部撩起。
只闻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朕正在琢磨着,以往侯爷都是第一个回来的,今儿个怎么会落在了后面。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闻言,我全身一震。
还来不急反应,我便已经上前欠了欠身子,行了个鞠礼。
“陛下万安!”我沉声说道。
慕琉辛也跟之向司空璧行了个礼。
“都进来说话吧!在外面吹风吹舒坦了不成?”司空璧说了这句话后,便又转身进了毡房。
我看了一眼慕琉辛,准备跟着他的后面进去。
他却站在那儿,摆着一副“你若不进去,我便也不进去”的姿态。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便还是迈开了步子。
慕琉辛跟在我的后面,也走了进去。
“忠卿今日玩的可尽兴?”司空璧问道。
我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应该还算是正常的。
“如此大的围场,自然是尽兴的。”我答道。
他却一直盯着我的手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去,才发现自己还抱着那只雪兔。
也许是过于温暖了,它竟然毫不忌讳的睡着了。
司空璧咧了咧嘴,笑道:“朕今日才知道,原来国师还喜欢这种小动物啊!”
这个笑容——怪可怕的!
“只是图着个新鲜而已。”我急忙回答道。
顺势又将手中的力度紧了紧。
雪兔似乎是被惊到了,只见他猛地睁开眼,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它便从我的手中逃得没有了踪影。
司空璧又转回目光,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他又问道:“看着也是个机灵的家伙,抓起来很费了些力气吧!”
这雪兔是慕琉辛抓的,再费力气——也不会费到我身上来吧。
“是侯爷抓到的。”我如实说道。
闻言,司空璧敛了敛眼神,还不忘瞥了慕琉辛一眼。
他说道:“朕早就知道侯爷的箭法极准。只是没想到侯爷还是抓兔子的好手啊!”
这句话是褒是贬?我倒是听不出来。
慕琉辛上前对着司空璧拱了拱手,说道:“这些都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若是陛下连这点小事都知道了,那本侯还能有什么秘密?”
这个人说话——真是毫不顾忌!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司空璧的脸色就变了。
“父皇!儿臣回来了!”莫言也笑着从毡房外走了进来。
我不得不感慨,每次莫言的出现——都是那么的及时!
此时,司空璧的脸上又换上了浅浅的笑容,似乎还能觉察到从中显露出的温情。果然是骨肉情深么?
“可数好了今日的收获?若是呆会儿被朕比了下去,可不要赖账啊!”司空璧调笑着对莫言说道。
莫言对着我们做了个鬼脸,说道:“父皇又在诋毁儿臣了,儿臣何时赖过账了?”
司空璧呵呵的笑出了声来:“好,好。倒是朕的不是了。”
司空璧转头问德顺道:“其他的几个皇子和大臣们可都回来了?”
“回陛下,早就回来了。怕扰了陛下您休息,都不敢来请安。”德顺答道。
“将他们都宣上来吧!顺便让人将每个人猎的个数报上来。朕要看看今日是谁得了这个头彩啊!”司空璧吩咐说道。
皇帝发的话,做事效率就是快。
没多大一会儿,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看了看毡房里的人群,发现有几个和莫言年龄相仿的孩子,我想应该是其他的几个皇子了吧。
看到他们一个个怯懦的表情,我瞬时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会独独看好莫言了。
若是立着此中的人为太子,只怕□□的灭亡指日可待了。
太监报了报数字,却是莫言所捕获的猎物最多。
司空璧却还不忘借此调笑道:“往年都是定安侯占了那个鳌头,今年怎么只有这些?”
确实要感慨只有这些了,我本也觉得慕琉辛猎的猎物很多了,可是现在数了数——却也只够做垫底的。
我知道,他多是考虑到我的因素才会简单的走了个过场就回来了。
而且司空璧此时的不开心,我也是听的出来的——我本是拒绝了司空璧的邀请,准备留在毡房里休息,后来却和慕琉辛一块儿出去了。
这,该如何解释呢?
慕琉辛在听完他的话后,笑了笑道:“今儿的精神不好,在围场走了一圈,却也提不起自己打猎的兴致,所以就带了这些回来。若是陛下觉得不尽兴,微臣倒是可以继续作陪。”
这人真是不知收敛。
我深知他与司空璧的微妙关系早就被打破,此时他却说出这种话来。
他难不成想直接说——我并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愿做么?
我白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一直盯着我。
这下,他倒是被我的白眼逗得轻笑了一声。
司空璧轻咳了一声,说道:“咳。今日虽不尽兴,朕也犹感疲惫。所以,就到这儿吧!”
只是一语带过,却是难以想象日后他会如何报复我或慕琉辛。
皇帝都说累了,大臣们决计是不敢多做打扰的。
莫言本来还是很期待今日的头彩,可是见气氛变成了这样,皇帝也没有那个意思要说,便只好将它记在心了里。
来时无趣,回去时更是无趣。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我也感慨了下——皇帝出游真是劳民伤财!
“阿嚏!”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许是吹多了冷风,这会儿倒是有反应了。
坐在这撵车内,我深深的吸了口气。还好,此时只有我一人。
“国师大人!”车外的声音响起。
我轻蹙了眉头,问道:“何事?”
“陛下让您去他的御撵。”
只见车帘被撩起,现在我才发现——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他,竟然让这么长的队伍都停下来,只为了叫我过去!
真是……
我也不好拖沓,随着那人来到御撵前。
“臣莲忠卿求见。”我沉声说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笑声。
“爱卿进来吧!”司空璧的声音传了出来。
车外的德顺公公帮我将车帘撩了起来。
见了这架势,我便知道是司空璧一人在御撵之内。
“忠卿怎么坐那儿,不冷吗?还是坐这儿吧,这边有暖炉。”司空璧见我坐了下来,便问道。
我本是找了个离车帘较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这样也方便等呆会儿出去。
难道他准备与我详谈一路?
于是,我疑惑的看了看他,轻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可是,他依旧嗤嗤的笑着。
“看你应该是冻着了!今儿个早些时候才给忠卿的暖炉呢?怎么不用用?”他好似无意的问道。
暖炉——在那时就给了慕琉辛,一直没有拿回来。
我只好回答道:“回陛下,好像是落在围场了。”
东西是皇帝给的,自然不能说给别人用了。
“哦?罢了,坐近些吧,这样也暖和些!”
既然他好意不再追究,我也不好违了他的意。
我便站起身来,缓缓向内部走去。
果然是御撵——真是够大的!
“啊!”
这御撵——却不是预想中的那么稳。
我就这么跌倒在地上。膝盖肯定已经碰青了。
心里抱怨着,正待我要站起来时,眼前却一暗。
紧接着就是肩膀上传来的痛感——原来是被他狠狠地抓住了。
司空璧的力气真是大,就权当是让他发发火解解气吧,闭闭眼也就过去了。
“朕看,是落在定安侯那里了吧!”他狠狠地说。
我睁开眼看了看他。
刚才隔得远便没有看出来,现在才发现他刚刚那哪是在笑——倒是能看到满脸的怒气。
“陛下明鉴。”我埋下头,轻声回答道。
“朕本来准备就这样算了,也不再追究你和他的过往了。可是现在倒好,你们竟在朕的面前——谈情说爱!”
我狐疑了,什么时候“谈情说爱”了。
而且还是我与慕琉辛?
我连忙解释道:“陛下误会了。我与定安侯共同教导太子,我们呆在一起时多是在讨论太子的课程。”
“哦?同乘一骑——你们真是好兴致啊!”
此时,我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
突然,我觉得腰上一紧。
“陛下!”我惊道。
只闻他冷笑道:“他那样抱着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叫了?”
那样,是在马背上——我可不想因为争执而被颠下马摔死。
可是,他此时却……
“陛下,忠卿是臣子。”我耐心的说道。
司空璧挑起我头上的一缕发丝,笑道:“朕知道。”
“您的此番行为又该是对谁做的呢?”我问道。
他将头凑近,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
怎么觉得这个词听起来这么耳熟?
我冷笑了一声,又继续说道:“陛下还是不要与微臣开玩笑了!”
想了一会儿,我又说道:“您现在的行为只会让人觉得很幼稚!”
“幼稚?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说朕了!”他依旧凝视着我,“你倒是说说,这个‘幼稚’是作何解啊?”
“对于任何一样东西一定要得到手!”我解释道。
随后,又听见他一阵阵突兀的笑声。
我皱了皱眉,转过头去瞥了他一眼。
“你是唯一一个敢如此看着朕的人啊!”他叹了口气,“知不知道你今日的话说得很没有分寸啊?”
我倒是觉得他今日的行为很没有分寸。
于是,我笑了笑答道:“忠卿做事只为唯心。”
“呵呵,罢了,朕心里明白了。不过,你今日为何不反抗他?”
我自嘲的笑了笑,说:“也许是欠了一个人的,现在就当是还给她了。”
司空璧突然将头埋在我的颈间,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陛下!”我急声唤道。
“忠卿,你可知——‘多情总被无情恼’?”他轻声说道。
又好像不愿让我听到,故意将声音放得很低。
“陛下!既然陛下的事情已经问完了,臣也该回去了。”
我试着转了个话题。
他抬起头来:“忠卿就陪朕在这儿坐坐吧!若是再让队伍停下来,今天可能就回不了宫了!”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我还是回答道:“微臣遵命。”
好在后来司空璧让我自己坐了下来。
可这漫长的回程之路,却是极易引人入睡。
不知何时起,我竟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