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 每一只雄鹰必须努力飞到一处陡峭的悬崖——那是一个任何鸟兽都上不去的地方。
它要在那里呆上一百五十天左右——
首先它要把弯如镰刀的喙向岩石摔去,直到老化的嘴巴连皮带肉从头上掉下来。然后静静地等候新的喙长出来。
随后,它以新喙当钳子, 一个一个把趾甲从脚趾上拔下来。
等新的趾甲长出来后, 它把旧的羽毛都薅下来。
五个月后新的羽毛长出来了。
此后, 老鹰开始飞翔。
得以再过三十年的岁月。
如此循环, 它冒着疼死、饿死的危险, 自己改造自己,重塑自己,与自己的过去诀别。
这一过程就是一个死而复生的过程。
小时候, 阏氏曾经嘱咐我:“鸿远,将来你一定要做这翱翔天际的雄鹰!”
那时, 我十分自负的点了点头。
见状, 阏氏便满意的笑了笑。
过了很久, 我依旧不明白阏氏对我说那些话的意思。
直到有一天,那个女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说:“鸿远!你要做雄鹰!你要做雄鹰!”
说着, 她便将我抛下了悬崖。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醒来的了。
醒来时,只听到身边的人说,阏氏死了。
等我再次出现在那个女人面前时,见到的只是一座墓碑。
石碑上刻着:第三十四世北蛮王阏氏之墓。
我冷笑着看着这一切。
我想,我应该叫她阿母吧!
可是自从知道我并不是她的孩子后, 我就再也说不出这个词了。
每次看到她神伤的表情, 我总是觉得很厌恶。
与此同时, 我还不明白——父君为什么会继续默认我的身份。
一日, 父君在来探望我时, 说道:“不要恨阏氏。”
听了这话,我却皱紧了眉头。
他又说:“阏氏是为你好。你虽不是她的孩子, 却是……本君的孩子。”
我不解的看着他。
只见父君抚了抚我凌乱的头发,继续说道:“是本君对不起阏氏。如果不是她的帮忙,只怕本君也无法保全你。”
说着说着,他就哭了。
后来,我才明白,我——是父君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同时,我还知道了阏氏将我抛下悬崖的原因——蛮谷族(注①)反叛,劫杀了阏氏出行的队伍。
原来,那个女人是抱着一丝生存的希望——将我丢下了悬崖!
在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的那一天,我冒着雨跑去阏氏的墓地。
看到雨中孤零零的土堆,我狠狠的跪在了地上。
“阿母!”我高声唤道。
原来,这个词这么容易就可以说出来啊!
此后,我依旧是北蛮的三王子。
但与此同时,我还是一个罪人。
直到有一天,一个少年来到了北蛮——
初见时,我察觉到了他眉梢下所隐藏的那份悲伤。
我不懂,为何父君会礼待这样的一个少年。
当他与我见礼时,我只是满不在乎的冷哼了一声。
后来,从下人的口中我知道了父君这样做的原因。
原来他是景黎的学生。
呵,是仗着自己老师的名号啊!
直到看到他的成就时,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这个少年竟然帮父君把散乱的四族治理的井井有条。
原先分散的王权又重新回到了父君的手中。
当听到父君说出要封他为贤王时,我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
贤王,是封给父君兄弟的称号。
若是他也被封为了贤王,那岂不是……
对于父君的决定,我不禁握紧了拳头。
少年终究推脱不了父君的圣情,成为了北蛮的九贤王。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比我还小一岁的人,“叔叔”一词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日,我单独看见了他——是在我去看望阏氏归来的途中。
隔得老远,我就看见他一直盯着一处发呆。
我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他叫住了。
“鸿远!”
他的声音很清澈。
我转过身,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最后只能吐出“九贤王”这三个字。
听到我如此称呼,他笑了笑。
“你我年龄相仿,还是直呼姓名吧!”
我张开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原来,我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我叫莲忠卿。”他笑着说道。
此时,我尴尬的低下了头。
“我是耶律鸿远。”我也说道。
突然,他走近了我,轻拍了下我的肩膀,问道:“鸿远,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闻言,我只好点了点头。
于是,他继续说道:“鸿远,我一直很好奇——母鹰为何会那样对待幼鹰。”
这句话让我怔住了。
“当一只幼鹰出生后,就要经受母鹰近似残酷的训练。在母鹰的帮助下,幼鹰没多久就能独自飞翔,但这只是第一步,因为这种飞翔只比爬行好一点。幼鹰需要成百上千次的训练,否则,就不能获得母鹰口中的食物。”
“第二步,母鹰把幼鹰带到高处或树梢或悬崖上,然后把它们摔下去,有的幼鹰会因胆怯而被母鹰活活摔死。”
“第三步则充满着残酷和恐怖。那些被母鹰推下悬崖而能顺利飞翔的幼鹰将面临着最后的——也是最关键、最艰难的考验,因为它们那在成长的翅膀中大部分的骨骼会被母鹰折断,然后再次从高处推下。这一步,是决定幼鹰未来能否在广袤的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关键所在。”
听着他耐心的解释,我却觉得自己的头有些胀痛。
“鹰,在被折断后仍忍着剧痛不停地振翅飞翔,使翅膀不断充血,不久便能痊愈。如果母鹰不‘残忍’地折断幼鹰翅膀中的大部分骨骼,幼鹰也就失去了仅有的一个机会——它也就永远与蓝天无缘。”
他停了停,又轻声问道:“鸿远,你的生命中是否也出现过如同母鹰这样角色的人?”
此时,我只觉眼眶发胀。
我伸手将它揉了揉,却揉出了罕见的泪滴。
“其实,她只是想让你变得更坚强。她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你,你说——她若是看到你一直活在自责和内疚中——会安心吗?”
会安心吗?
会安心吗?
……
我心里一直回响着这句话。
是啊!阿母如此对我,只是为了让我更好的活着。
当我醒悟过来时,那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我笑着擦干了眼泪。
随后,我便在心里默语道:阿母,鸿远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次日,我在与他道谢时,他却浅笑着对我说道:“我只是受北蛮王之托。”
尔后,他抱着一摞书走进了自己的房里。
恍惚间,我又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哀伤。
原来,你也有解不开的事啊!
只是——你为何不愿接受别人的关心呢?
当我从父君那里知道忠卿被困在京城里时,险些就要冲到□□的京城里去了。
父君皱着眉头看着我,说道:“你怎么还是这么鲁莽?”
一瞬间,我被父君的话点醒了。
是啊,我现在到了那里又能做什么呢?
最终,父君派了四弟去做内应。
当一步一步都按着计划推动时,我的心情却依旧紧张。
在知道要解忠卿身上的毒就必须得到□□皇帝的血后,我毫不犹豫的制定了那个计划。
从四弟的信中可以看出,司空璧把忠卿看得很重。
他,一定会保护忠卿的。
只是在真正实行自己的计划时,我却显得有些犹豫。
我不敢轻易握住那张弓。
可是,忠卿在看到我后竟然欣慰的笑了笑。
原来他是如此的信任我。
信任我可以毫不偏差的射中他头顶的那支发簪。
好不容易我才下定了决心。
但就在我拉开弓的那一刻,我的手却颤抖了。
我失神的看着那支箭的方向。
千万不要射偏了啊!不然……
结果,一切都如预料的那样——司空璧为忠卿挡住了那一箭。
我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司空璧倒下的那一瞬间,我也心安了不少。
忠卿,既然你下不了手,那就由我来帮你吧!
还记得鸿安曾经问过我:“这个计划如果不成功怎么办?”
我不禁笑了笑,坚定的回答道:“不会不成功的。”
闻言,鸿安却皱紧了眉头。
他质疑道:“你这么确信?”
我极其肯定的点了点头,对他解释说道:“因为——如果是我处在司空璧的那个位置,我也会心甘情愿的为忠卿挡下那一箭。”
*注①:北蛮分为蛮阳族、蛮阴族、蛮峰族和蛮谷族这四个部族,他们统一受制于中部的北蛮王。各族有族长,权力仅次于北蛮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