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店家剩下的马钱子全部被扫荡一空,总共包成十二份捆成一捆,韦京左手拎起药包,右手拎起小神医,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好吧,只是想拎没敢拎,他怕被戳死。
姬筱染搞不懂他在嘚瑟什么,只是突然很想用银针扎他……晃了晃脑袋甩掉犯罪的冲动,她朝着店掌柜微微施礼就要离开。
“二位客官请留步。”掌柜的突然喊住他们。
“怎么了?”韦京很纳闷。
“恕在下孟浪,敢问二位手里的方子出自哪位高人之手?可否引于在下认识?”
原来,来自蓉山的玄妙让掌柜的大开眼界,他迫切想知道是什么样的高人能有如此的奇思妙想,不仅构思巧妙,而且用药大胆。实在架不住好奇心,他拦住二人想问个究竟。
看着他双眼放光的样子,韦京挠挠下巴,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掌柜的恐怕是有求于人,又或许是想买下这药方也说不定。韦京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小神医,这丫头傻愣愣的还在发呆,于是他右手稍稍用力,把姬筱染推到身前。
“咳咳,高人难觅,知己难寻。你想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说的方子,便是出自这位姑娘之手。”韦京清了清嗓子,浮夸地介绍介绍道,“下面隆重推出,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之蓉山医药世家第不知道多少代传人——姬筱染是也!嘶——”
韦京的脸皮跟中京城墙一样厚,跟浊江水一样浑,而当事人却早已羞得不成样子,恨不得脚趾抠出个地缝钻进去。姬筱染实在想不通,身旁这个男人怎么总能说出一大堆没羞没臊的话来,她低着头狠狠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姬筱染羞臊得愣住了,掌柜的也愣住了。他本以为能写出这药方的高人,定是位鹤发白髯、慈眉善目的隐世神医,或者是哪位携不传秘方出世的宫廷御医,怎能料到竟然是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尤其是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神经兮兮的可疑男人。
自古以来,医者的水平总与他的年龄挂钩在一起。“岁数越老,医术越好”几乎成为了公理,人们相信年纪大一些的医生要比年轻医生更靠谱,因为他们的行医经验更丰富,手段更高明。卓越的学识是从实践中磨练而来的,这种想法在大多数时候是对的,可是总有些妖孽不能一概而论,他们站在天资和巨人的肩膀上,做着常人无法想象的事。
很明显,姬筱染就属于妖孽。
掌柜的严重怀疑眼前的两人在逗他玩,可是编瞎话也没有编这么离谱的,或许最难以置信的才是真实的。掌柜的本想见到高人后,施以大礼请他相助,可看着这丫头的年纪,自己当她爷爷都够了吧,这叫他怎么弯得下腰?
犹豫了一下,掌柜的向姬筱染拱拱手,稍微欠身说道:“先生大才,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先生能够鼎力相助。小店正在筹备一场义诊,从后天开始,为期三天,然而如今人手不足,仅有两名郎中,恐怕心余力绌。在下今日为先生的回春妙手所折服,故斗胆请先生出诊,事后必有重谢。”
“掌柜的谬赞了,我学识尚浅,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不过,义诊乃行善积德的好事,我很乐意效劳。”
果不出韦京所料,这个志在济世救人的小神医,绝不会在这种请求上有一丝犹豫,可他却有一丝忧虑……
离开药房,两人又在东市玩闹许久。姬筱染还是第一次来到中京这样的大城市,瞅见什么都新奇,闻见什么都想尝尝。一直逛到日头偏西,听见某人的肚子叫,韦京这才发觉已经过了许久,随后拉着脸色羞红的小神医走向酒楼。
……
六个菜,两个人。
一个津津有味,一个秀色可餐。
吃饭不仅意味着填饱肚子,更意味着亲近,意味着双方拉近距离,了解彼此。比如,眼下这顿饭就让韦京认识到姬筱染的另一个优良品质。
还记得昨天她说:“我很能吃的。”
害,谦虚了。
太谦虚了!
“能吃”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的胃口,这个世界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这个世界应当为她创造一个新的词汇。韦京很想研究一下,她吃下去那么多东西都装在哪里了?
与面食相比,蓉山的姑娘更爱米饭,姬筱染筷子夹得飞起,手中的饭碗已经添了三次。她吃得不是很快,细嚼慢咽的,却好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嘴巴没见停过。
韦京没什么胃口,大多时间只是静静盯着她看,他想起了东港郡的小伙伴们,想起了几个毛孩子围在一起争抢筐里的馒头,那时没有别的菜却也能吃得狼吞虎咽……想着想着,韦京的嘴角挂起怀念的笑。
“……你不要盯着我看”姬筱染被盯得不好意思。
“看你吃饭香。”韦京很贴心地为她倒了一杯茶水,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慢点吃,别噎着了。”
也不知道是她吃饱了,还是被看得不好意思再动筷子,姬筱染用左手掩住嘴巴打了一个嗝,右手藏进桌子下悄悄地摸摸肚皮。这一顿她吃得很开心。
“小染,你为什么要来中京?蓉山距此,少说得有三千多里吧?你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家里人不担心吗?”看她吃完了,韦京开口问道。
“……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一说起家,姬筱染的话音里带着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为啥偷跑啊?”
“因为我哥是头大蠢驴,他还要把我嫁给另一头蠢驴!我才不要,所以就跑咯。”姬筱染撅着小嘴显得气鼓鼓的,拿起筷子不停地戳碗底,“其实我知道哥哥很疼我的,自从阿爹去世,他便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可是唯独成亲这件事我不要听他的,我的夫君要由我自己选……”
眼前的姑娘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她突然一把抢过韦京的酒壶,仰起脖子就灌一大口,佳酿醇烈,呛得她一阵咳嗽。
韦京没有拦她,一个小姑娘远遁三千里,独在异乡漂泊很不容易,她的压力一定很大。苦闷堆积得久了人就会生病,她需要一个契机,也需要一个倾听者来把心底的一切释放出来。
韦京乐意做她的倾听者。
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姬筱染已经醉倒,趴在桌上缩成小小一只,口中还在呢喃着什么,她的衣襟已经完全浸透了,熟不知沾上的是酒水还是泪水。
韦京解开自己的外衣,罩在她身上整个儿得包住,手掌轻轻摩挲过她的头顶,随后小心地将她背在背上。
月色下,一个只穿着里衣的汉子正朝着月亮的方向走去,背上驮着的女孩睡得安稳。也许是有些颠簸,汉子感觉到,女孩搂着他脖子的手勒得更紧了些,呼出的热气好像微微摩挲着他的脖颈,汉子的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