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香川淡淡道:“也许那时他就已经想到怎么样来利用你,只要可以被他利用的人,他一向都非常欢迎的。”
孟星魂微笑道:“很对。”
律香川冷笑道:“奇怪的是有些人被他利用了之后,居然还好像很得意。”
孟星魂道:“我本来就很得意。”
律香川道:“你得意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我现在总算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却还被蒙在鼓里。”
律香川道:“哦?”
孟星魂道:“你知不知他这计划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律香川沉吟着道:“他要我相信他还躲在这里,要我动用全力到这里来对付他,他才能乘机赶到飞鹏堡去会合等在堡那边的人,因为他只有将这最后一分力量保存下来,将来才有反击的机会。”
孟星魂道:“你认为真有那么多人在飞鹏堡外等着?”
律香川道:“绝不会没有。”
他说得很肯定。
因为他知道老伯每一次决战之前,都计划得十分仔细周密,不到万无一失时,绝不会出手。
飞鹏堡那边若没有人等着从后山接应,老伯就绝不会亲自率领十二队人自正面攻击。
孟星魂道:“你认为那些人不管有没有接到老伯的讯号,都会在初七的正午发动攻击?”
律香川道:“那只因为老伯早已和他们说好了在初七的正午动手!”
这次他说的口气已没有刚才那么肯定了。
孟星魂道:“你认为老伯真的早就和他们说定了?难道他就完全没有考虑到临时会发生意外?他是不是个如此粗心大意的人?”
律香川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孟星魂淡淡道:“你总该知道,这一战对他的关系多么重大,他怎么会下如此草率的决定?”
律香川的脸色已有些发青,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那么你认为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孟星魂道:“他的意思,就是要你到这里来找我!”
律香川道:“我还不懂。”
孟星魂道:“他算准了我会在半途被你拦截,我一个人孤掌难鸣,自然难免会落在你们手里。”
律香川道:“还有呢?”
孟星魂道:“他也算准了你们会迫我到这里来,迫着我下去杀他。”
律香川道:“他认为我能够用什么法子来胁迫你?”
孟星魂目中现出怒意,冷笑道:“用小蝶,用高老大,你这人本就什么手段都用得出的。”
律香川道:“他是不是也算准了你一下来,我就会将这口井封死?”
孟星魂道:“也许!”
律香川道:“他还算准了什么?”
孟星魂道:“他还算准了你一定会将这口井重新挖开,一定会自己下来找他,因为他一定有法子让你知道他已不在这里。你既害怕,又怀疑,当然非亲自下来看看不可。”
律香川突然冷笑,道:“照你这么说,他算出来的事倒真不少!”
孟星魂道:“的确不少。”
律香川冷笑道:“你以为他是什么?是个活神仙?”
孟星魂淡淡道:“不管他是不是这么厉害的,我只知道至少有一样事他没有算错。”
律香川道:“什么事?”
孟星魂盯着他,一字字道:“他算准了只要你一下来,我就不会再让你活着上去。”
律香川脸色似已忽然变了。
孟星魂道:“别的事你信不信都没关系,这一点你却非相信不可!”
律香川也在盯着他,惨白的脸色在暗淡的灯光下看来,就像是戴着个纸糊成的面具,虽然全无表情,却显得更诡秘可怕。
孟星魂的脸色当然也不好看。
他已坐了起来,正盘膝坐在床上,一只手按着被单,一只手按着枕头。
这样子坐着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无论谁坐在床上,姿势都会跟他差不多。
奇怪的是,大敌当前,他怎么还能这样子舒舒服服地坐着?
只有他自己知道,坐着不但比躺着好,也比站着好。
若是站在那里,就无异将全身都变成律香川暗器的目标,但坐着时却可以将自己的身子缩小到最低程度。防守的范围总是愈小愈好的。
何况,到了必要时,这枕头就是他抵抗暗器的盾牌,这被单就是他攻击的武器。
内家“束絮成棍”的功夫,他虽然并没有练过,但一个像他这种终生以冒险为职业的人,无论任何东西到了他手上,都是武器。
律香川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就像是一个驯兽师在观察着笼中的猛兽。
他的表情冷静而严肃,孟星魂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都绝没有错过。
孟星魂也正以同样冷静的态度在观察着他。
那情况又像是两匹狼在笼中互相窥伺,互相等着对方将弱点暴露,然后就一下子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咽喉。
也不知过了多久,律香川忽然笑了笑,道:“看来你的确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你不但很懂得隐藏自己的弱点,而且很沉得住气。”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只可惜你已犯了致命的错误,错得简直不可原谅。”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你对付我这样的人,本不该采取守势的,因为我最可怕的一点是暗器,所以你就该先发制人,封住我的出手。”
孟星魂凝视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本该抢先出手的,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律香川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我的腿受了伤,动作已远不及平时灵活,若是抢先出手,一击不中,情况就可能比现在更危险。”
律香川道:“你没有一击就中的把握?”
孟星魂道:“没有,对付你这样的敌手,谁也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律香川道:“所以你不敢冒险?”
孟星魂道:“我的确不敢。”
律香川忽又笑了笑,道:“其实你本不必对我说实话的。”
孟星魂道:“你本来也不必提醒我的错误,我犯的错误愈大,对你岂非愈有利?”
律香川道:“我提醒你的错误,只不过想诱你先出手。”
孟星魂道:“你失败了。”
律香川也慢慢地点点头,道:“我失败了。”
直到现在为止,他们的态度还是很冷静,极端冷静,绝不冲动,绝不烦躁。
但极端冷静也是种可怕的压力。
幸好这密室中没有第三个人,否则他也许会被这种奇特的压力迫得发疯。
又过了很久,孟星魂忽然也笑了笑,道:“其实我也早就知道你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律香川道:“多谢。”
孟星魂道:“你不但也很沉得住气,而且很懂得压迫对方,使对方自己将弱点暴露。”
律香川微笑道:“我杀人的经验,也许并不比你少。”
孟星魂道:“但现在你已知道我的弱点,为什么还不出手?”
律香川道:“因为你就算有弱点,也防守得很好,防守有时比攻击更难,你防守的能力却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得多。”
孟星魂道:“可是你的暗器……”
律香川道:“我的暗器虽利,但用来对付你,也同样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孟星魂道:“你用不着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一击之后,你还可以再击!”
律香川道:“你又错了。”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高手相争,只有第一击才是真正可以致命的一击,一击之后,盛气已衰,自信之心也必将减弱,再击就更难得手。”
孟星魂道:“所以你在等着我先出手。”
律香川道:“我一向很沉得住气。”
孟星魂又笑,道:“你不妨再等下去。”
律香川道:“我当然要等下去,等得愈久,对我愈有利。”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你那高老大也来了?”
孟星魂道:“不知道。”
律香川道:“她若久久不见我上去,一定也会下来看看的。”
他微笑着,悠然接着道:“她就算不会助我出手,但有她在旁边,你一定会觉得很不安的,那时我机会就更大了。”
孟星魂的眼角又开始跳动,但脖子却似已渐渐僵硬。
律香川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其实高老大一直对你不错,我也一直对你不错,只要你愿意做我的朋友,我立刻就可以将过去的事全部忘记。”
孟星魂道:“但我却忘不了。”
律香川道:“你忘不了的是什么?”
孟星魂道:“忘不了你那些朋友的下场!”
律香川叹了口气,道:“所以你还是决心要杀我?”
孟星魂道:“不是要杀你,是要你死。”
律香川道:“那又有什么不同?”
孟星魂道:“我没有把握杀你,但却有把握要杀死你!”
律香川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孟星魂道:“我的意思,就算你杀我的机会比较多,我还是可以要你陪着我死,无论我是死是活,反正你都已死定了。”
他说话的态度还是很冷静,每个字都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来的,而且确信自己说出了之后,就一定能做到。
律香川目中也露出一丝不安之色,勉强笑道:“但你还是不敢先出手!”
孟星魂道:“不错。”
律香川道:“我并不想杀你,你既不敢出手,我就可以走。”
孟星魂道:“你可以走。”
律香川道:“你若想拦阻我,就势必要先出手,只要你一击不中,我就可以立刻置你于死地,那时你就绝没有法子再要我陪你死了!”
孟星魂淡淡道:“不错,你走吧,我绝不拦你,但你也莫忘了,这里只有一条退路。”
他的态度更冷静,慢慢地接着道:“你退的时候,我绝不拦你,但只要你一跃入水池中,我就会立刻跟着跳下去,在水池里,你更连一分机会都没有。”
律香川冷笑道:“你怎知道我水里的功夫不如你?”
孟星魂道:“我不知道,所以你不妨试试。”
律香川看着他,瞳孔突然收缩,鼻尖似也已沁出汗珠。
孟星魂脖子上紧张的肌肉松弛,微笑道:“我固然不敢冒险,但你却更不敢,因为你的命现在比我值钱得多。”
律香川半垂下头,目中露出一丝狡黠恶毒的笑意,道:“你认为我的命比你值钱,所以比你怕死,但我却知道有个人的看法和你不同。”
孟星魂道:“谁?”
律香川道:“小蝶,孙小蝶。”
他仰面而笑,接着道:“在她眼中看来,你的命一定比谁都值钱得多,你忍心抛下她死么?”
小蝶!这名字就像是一根钉子,忽然被重重地敲入孟星魂心里。
他的心一阵抽痛,痛得连眼泪都几乎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天上地下,绝没有任何事比这名字更能打动他。
绝没有。
所以就在这时,律香川已出手!
任何人都知道律香川最可怕的武功就是暗器。
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用暗器。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铺在床上的垫被,用力向外一拉。
坐在被上的孟星魂立刻就仰面倒下。
律香川已闪电般出手,抓住了他的足踝,用力向外一拧!
连他自己都未想到一个人踝骨碎裂的声音听来竟是如此刺耳。
但就在这时,孟星魂手里的被单也挥出,蒙住了他的头。
接着,孟星魂的身子也已弹起,用头顶额角猛撞他的鼻梁。
他也仰面跌倒,冷汗随着眼泪同时流下。
孟星魂咬紧牙关,从床上跳下,压在他身上,挥拳痛击他胁下的肋骨。
这些拳头无论哪一击都足以令人立刻晕厥。
但这两人却仿佛天生就有种野兽般忍受痛苦的本能。
两人的骨头虽已都被对方打断了很多根,但还是互相纠缠着,不停地殴打——谁也想不到刚才那么冷静的两个人,忽然间全都变成了野兽——这是不是因为他们心里隐藏的仇恨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全都发作?
律香川忽然一拳击在孟星魂小腹上。
孟星魂踉跄后退,全身都已随着胃部收缩,整个人都缩在床角。
律香川鼻孔里流着血,喘息着,还想扑过去,却已几乎精疲力竭。
孟星魂也已不再有余力反击,却还在挣扎着,嘶声道:“我说过,我死,你也得陪我死!”
律香川咬着牙,狞笑道:“你为什么如此恨我?难道只因为小蝶的儿子是我的?你可以把小蝶抢走,但却抢不走我的儿子。”
孟星魂已愤怒得全身发抖。
“你若想要别人死,自己就得保持冷静,否则你也得死!”
很少有人比孟星魂更明白这道理,但这时他自己却已完全忘记。
律香川为什么也忘了呢?
难道在他心底深处,也是爱着小蝶?还是到他失去小蝶后,才发现自己是爱着她的?
所以他心里的仇恨也和孟星魂同样深。
两人咬着牙,瞪着对方,野兽般喘息着,只要自己的力气恢复了一分,就要向对方扑过去。
但就在这时候,他们忽然同时听到一声叹息。
已有人无声无息地从池水中钻了出来,就像是鱼一般轻,鱼一般滑,甚至连水花都没有被他激起。
无论谁一生中,都很难见到一个水性如此精妙的人。
一个陌生人。
一个很胖的陌生人。他浮在水上时,身子里好像已吹满了气。
他正摇着头叹着气道:“两个一辈子都在练武的人,打起架来居然像两头野兽一样,你们自己难道就一点也不觉得惭愧?”
律香川忽然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实在很惭愧,惭愧极了。”
他虽然在叹息着,但眼睛里却又发出了光。
孟星魂忽然发现他一定是认得这个人,非但认得,而且熟得很。
他的帮手终于来了。
孟星魂的心沉了下去,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人也许并不是很可靠的朋友,但却一定是个很可怕的敌人。
这人的眼睛也正在盯着孟星魂。
他的眼睛很小,但却在闪闪发着光,就像是针尖一样。
他的脸很圆,就连在叹息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只不过笑得很奇特,让你觉得他就算杀人的时候,也一定是在微笑着的!
他轻飘飘地浮在水上,全身仿佛连一点重量都没有!
孟星魂也从未见过水上功夫如此精妙的人,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这人笑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孟星魂道:“你认得我?”
这人微笑道:“你姓孟叫星魂,听说是近十年来江湖中最冷酷,也最懂得杀人的刺客,但今天你却让我失望得很。”
他又摇着头,叹息着喃喃道:“一个成了名的刺客,就算要跟人拼命,至少也得保持一点点成名刺客的气度,怎么能像野狗般乱咬人?”
孟星魂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忽然道:“你认得我,我也认得你!”
这人道:“真的?”
孟星魂冷冷道:“你姓易,叫潜龙,听说是近三十年来在江湖中水性最精妙、武功最博的人。”
这人大笑,道:“你果然认得我。”
孟星魂笑道:“但你却早已令我失望得很。”
易潜龙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你本是老伯最好的朋友,但却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出卖了他。”
易潜龙瞪眼道:“谁说我出卖了他,我只不过不想再见他而已!”
孟星魂道:“为什么不想再见他?”
易潜龙道:“因为我知道只要一见着他,他就会要我去替他拼命。”
孟星魂道:“所以你就溜了?”
易潜龙道:“这种时候不溜,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溜?”
他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好像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孟星魂冷笑道:“好,够义气,够朋友!”
易潜龙道:“我不能太够朋友,老伯看得起我,就因为我是个老江湖,老江湖的意思就是不能太过讲义气,脸皮也不能太薄。”
孟星魂冷冷道:“你的确是个标准的老江湖。”
易潜龙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有点看不起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个儿子?多少个老婆?”
他不等孟星魂回答,就接着道:“我有十七个老婆,三十八个儿子,女儿还不算,你说,我还能不能够为别人去拼命?我若死了,谁替我养那些孤儿寡妇?”
孟星魂居然在听着。
他本来绝不会和这种人说话的,对付这种人,用拳头远比用舌头正确得多,但是他现在太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作判断,需要时间来恢复体力。
只有谈话才能给他时间,所以这次谈话虽然令他愤怒又恶心,他却还是只有听下去,说下去。幸好易潜龙也像是很喜欢说话的人。
孟星魂道:“你既已溜了,为什么又回来?”
易潜龙道:“第一,我知道老伯已没法子叫别人为他拼命了;第二,我需要钱。”
孟星魂道:“你需要钱?”
易潜龙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们家吃饭的人太多,赚钱的人却太少,无论谁想养活我那一大家子的人都不是件容易事!”
孟星魂道:“你想找谁要钱?”
易潜龙道:“找个愿意给我钱的人,无论谁给我钱,只要是钱,我就要。”
他看着孟星魂,眨了眨眼,又笑道:“你有没有钱?”
孟星魂道:“没有。”
易潜龙道:“那么我就只好找别人了!”
孟星魂道:“我虽然没有钱,但却可以想法子替你找到钱。”
易
潜龙道:“什么法子?”
孟星魂道:“律香川很有钱,你只要杀了他,他的钱岂非全都是你的?”
易潜龙抚掌大笑,道:“不错,听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律香川一直在旁边微笑着,听着,此刻忽然道:“这主意只有一点不好。”
易潜龙道:“哪点不好?”
律香川道:“我虽然很有钱,但却没有人知道我的钱藏在哪里!”
易潜龙道:“我可以找。”
律香川道:“我可以保证你绝对找不到。”
他笑了笑,接着道:“但你只要杀了孟星魂,我就把我的钱分一半给你!”
易潜龙道:“只有一半?”
律香川道:“一半总比没有好。”
易潜龙又大笑,说道:“不错,就算一文也比没有好。”
他转向孟星魂,脸上还在笑,又道:“看来我只有杀了你了。”
孟星魂慢慢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的确只有杀了我了。”
易潜龙道:“我有了钱之后,一定会替你买口好棺材的。”
孟星魂道:“谢谢你。”
易潜龙道:“你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孟星魂道:“只有一句。”
易潜龙道:“你快说,我喜欢别人的遗言,一个人临死前说的话,通常都有点道理。”
孟星魂道:“还没有拿回来放在自己口袋里的钱,就不能算是钱。”
易潜龙抚掌道:“有道理,果然有道理。”
孟星魂道:“有些人问他要钱的时候,他通常却只会在背后给你一刀的!”
易潜龙道:“我虽然已有很多年没挨过刀了,倒还记得那种滋味并不太好受。”
孟星魂道:“很不好受,尤其是你,像你这么胖的人,挨了刀之后,一定会流很多血。”
易潜龙忽然用力摇头,道:“不行,我怕流血,小律,我看我们这交易还是谈不成。”
律香川在旁边听着,一直不动声色,此刻才微笑着道:“我肋骨已断了三四根,鼻梁好像也断了,你杀了他后,还怕我不付钱?”
易潜龙说道:“是呀!我怕什么?可是为了安全起见,我看我们不如还是一起上去,等你付了钱之后,我再杀他!”
律香川道:“这样子也行。”
孟星魂道:“不行!”
易潜龙道:“为什么不行?”
孟星魂道:“上去之后,就是他的天下了。”
易潜龙看着他,淡淡道:“你好像还没有弄清楚一件事。”
孟星魂道:“什么事?”
易潜龙道:“现在我是老大,我说行就行,根本就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了。”
孟星魂道:“现在你是老大,到了上面,你就不是了。”
易潜龙道:“只要有钱拿,我就算做孙子也没关系。”
孟星魂道:“好,我也有钱,我给你!”
他身子突然跃起,好像要扑过去跟易潜龙拼命,但跃到半空,突然一拧腰,已转向律香川。
他要找的是律香川,不是易潜龙,也不是别人。
他就算死,也得要律香川陪着他死。
只可惜律香川早已防到他这一招,他还没有扑过去,律香川已滚入水池里。
水很冷。冷水能令人清醒。
律香川一头扎入水里,既不想要孟星魂的命,也不想跟易潜龙啰嗦,只想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脚。
可是他已在水里摸到了那道暗门,用力往前一冲,抬起头,已可看见井口的星光。
好可爱的星光。
他总算已离开了那鬼地方,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风吹在身上,肋骨断了的地方痛得要命。
可是律香川不在乎。
现在无论什么事他都已不在乎。
现在他又已是老大。
在上面等着他的高老大,已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女人果然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律香川咬了咬牙,厉声道:“来人!”
他说的话现在还是命令。
黑暗中立刻有人快步奔了过来,正是对他很忠实的那个小头目于宏。
“愈对你忠实的人,你愈不能对他客气,因为你若想要他永远对你忠实,就只有要他怕你!”
这不是老伯的原则,是律香川的。现在他已渐渐发现,他的原则不但比老伯有道理,也更有效。
所以他立刻沉下了脸,道:“暗卡上的兄弟们呢?”
于宏伏在地上,看起来不但很惊慌,而且很恐惧,颤声道:“兄弟们全都还在卡上防守着,没有人敢擅离职守。”
律香川冷笑一声道:“你们防守得很好,非常的好……”
他忽然一巴掌掴在于宏脸上,厉声道:“我问你,既没有人敢擅离职守,易潜龙是怎样进来的?”
于宏手掩着脸,吃吃道:“没有人进来,属下们只看到那位高……高夫人走了。”
律香川怒道:“谁叫你们放她走的?”
于宏哭丧着脸,道:“她是帮主的朋友,她要走,谁也不敢拦着。”
律香川冷笑。
但他也知道现在已不是立威的时候,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忽然扬手,道:“弓箭手何在?过来封住这口井,若有人想上来,杀无赦!”
他的话就是命令,他的命令甚至已比老伯更有效。但这次他的命令好像不灵了。
没有弓箭手,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来。律香川脸色变了。就在这时,他听到易潜龙的笑声!
易潜龙不知在何时已出来了,正笑嘻嘻地坐在井上,悠然道:“律帮主的弓箭手呢?为什么还不过来?”
他说的话忽然变成了命令。
忽然间,十七八条人影一起从黑暗中飞了过来,“扑通扑通”,一起落在地上。
直直地落在地上,又直又硬。弓箭手虽然还是弓箭手,但却已全都变成了死人。
律香川突又全身冰冷,从脚底冷起,一直冷到鼻尖。
易潜龙看着他,笑道:“律帮主,你的弓箭手已来了,你想要他们干什么?”
律香川似已麻木。
易潜龙道:“律帮主是不是还想将快刀手和钩镰手也一起传来?”
律香川终于勉强笑了笑,道:“不必了。”
忽然间,他的笑又变得很亲切,很诚恳,微笑着道:“其实,我早就该知道,易大叔既然来了,我就算再加八十道暗卡,在易大叔眼中也是一批废物。”
易潜龙眨眨眼,大笑道:“我几时又变成你的大叔了?”
律香川道:“易大叔一直都是我尊敬的人,从来也没有变过。”
易潜龙道:“老伯呢?我记得你以前最尊敬的人好像是他。”
律香川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确一直都很尊敬他,可是他……”
易潜龙道:“他怎么样?”
律香川叹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句话易大叔总该听过的。”
易潜龙道:“我听过。”
律香川道:“在他眼中,我们只不过都是他的走狗,等到我们没有利用价值时,就只有死路一条,我舅父陆漫天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易潜龙道:“他杀了陆漫天?”
律香川黯然道:“我舅父有时脾气虽然古怪些,有时虽然喜欢和易大叔闹闹脾气,其实他心里一直还是将易大叔当作他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易潜龙道:“哦?”
律香川道:“所以他临终之前,还叫我转告易大叔一句话。”
易潜龙道:“什么话?”
律香川凄然道:“他说他自己是韩信,要易大叔学学张良,因为老伯和刘邦一样,只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到了富贵时,就总要怀疑他的老朋友要来抢他的宝座,只可惜我舅父明白得太迟了,否则又怎么会惨死在他手上?”
易潜龙道:“原来你杀老伯,只不过是为了要替你舅父报仇?”
律香川点点头,道:“其实易大叔当然已很了解老伯,否则也不会悄然引退了。”
易潜龙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看起来最老实、最可爱?”
律香川摇摇头,他的确不明白易潜龙的意思。
易潜龙笑道:“就是你说谎的时候,你说谎时的样子看起来实在老实极了。”
律香川道:“易大叔明察秋毫,在易大叔面前,我怎敢说谎?”
易潜龙道:“你说的是实话?”
律香川道:“半句不假。”
易潜龙道:“但有个人的说法却跟你不同。”
律香川眨眼道:“易大叔千万不要听姓孟的话,他只不过是个见不得天日的刺客,而且是个被婊子养大的,他说的话从来也没有人相信。”
易潜龙淡淡道:“他说的话我当然不信,无论谁说的话都不信——也许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律香川道:“谁?”
突然间,他身后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道:“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