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曾氏坦诚而开明的教导,周宝璐很早就明白家庭和父母对子女性格的影响,曾氏曾给她说过为什么舅舅陈熙华会在安哥儿开蒙后就一直亲手教导他,为什么给他挑老师会如此慎重,甚至宁愿把他送那么远去读书。
还有,为什么很多家族会把嫡长女养在老太太跟前,这些或许有很多理由,大约每一家的理由都不同,但其实溯其本源,很重要的一点是,嫡长女出生的时候,母亲通常还年轻,自己也阅历不够,处事不够成熟,而祖母则往往正是经验丰富,又有精力的时候。
越长大,周宝璐就越觉得舅母实在是个非常明白通透的人。
从小到大,很多常见的事情,她会给周宝璐细细解说其中缘由,这些事情的背后常有很必然的原因,这种看待事情更深远一步的思索方法,叫她受益匪浅。
此时周宝璐心中一动,也并不动气,反倒微微一笑:“我不知道我哪里大胆了,还请公主明示。”
以权势压人这套,三公主显然驾轻就熟:“我没问你的话,你就敢来问我了?无礼犯上,规矩礼法何在?”
旁边的女官就喝道:“还不快与公主跪下请罪!”
嗯,显然是计算好了的,周宝璐想,自己只要来了,除非不说话,不然,不管说什么话,三公主都能给自己扣一个犯上的罪名,也就是说,最惯用的手段还是不管缘由的强压了。
身份权势摆在那里,显然不少人常常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三公主足够鲁莽,就不知道聪明不聪明了。
周宝璐回头看了百合一眼,对三公主道:“公主的女官不问缘由就掀了这锅,可知这菜是做了给谁用的吗?”
百合一惊,竟顾不得自己倒霉,忙叫道:“小姐!”
这丫头真是有忠心,这样的关头了,她宁愿自己倒霉,也不想周宝璐说出私下与萧弘澄的事来,引人物议。
周宝璐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只笑吟吟的看着三公主。
三公主满不在乎:“我管你给谁的,就算是给大姐的又怎么样?这丫头我打定了!还有你,叫你跪下,你还敢抗命?来人,传板子,周小姐大约要我开导她几板子才知道什么叫规矩礼法,上下有别了。”
大长公主的孙女又怎样?她还不信了,她堂堂公主,还动不得她?就算叫父皇知道了,无非说她一个荒唐,训诫几句,禁足罢了,她非要叫周宝璐知道她的厉害不可!
那天当着那么些人,她就敢不给自己颜面,今儿不给这小丫头一个教训,今后她在帝都说的话还有人听?
周宝璐压根当没听到,更看不出丝毫惊慌来,笑吟吟的只是道:“先前我们院子里原是用过饭了,只是这刚撤下,我兄长就来了,因着帝都出了件大事,我兄长奉旨到这里来请大殿下回帝都,因一路飞驰,兄长还没用饭,我又不好特地惊动大殿下这别院伺候的厨子,便打发我身边儿会做两个菜的丫鬟,来做两个菜打发我兄长吃饭。”
三公主居然还没转过弯来,一脸不耐烦:“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叫人给你哥做饭就有理了?就能占着厨房叫别人不能用了?你就能忤逆我了?”
周宝璐笑意更深,这位三公主够笨的!
她笑吟吟的说:“公主不问问帝都出了什么事么?”
“能有什么事?你别以为东拉西扯就能绕过去,我告诉你,今儿我打定了!你识相的,就赶紧跪下来求我,或许我还能给你一些体面!”三公主真觉得这周宝璐不识相,硬挺着不服软,真是蠢透了!
这个时候,板子已经传了来,因是别院,家伙不齐全,看起来是打太监用的黑色棍子,四个嬷嬷都长的膘肥体壮,一看就有劲儿,拿着粗粗的两根长棍子,吓得百合脸色发白,只是哭着叫:“小姐,是奴婢连累了您,您就认个错儿,公主宽宏,必然不会和您计较,只打奴婢就是了。”
偏周宝璐一点儿不怕,脸色如常的笑道:“我兄长跟我说,监察司查证了镇远侯世子在福建杀民冒功一事,皇上震怒,传大殿下参赞处置,三公主您还不知道吧?”
三公主一愣,回头看了身后的宫女一眼,那宫女会意,转身就退了出去,三公主说:“想来大哥定会秉公处置,与你我无关。”
周宝璐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兄长还跟我说,此案兹事体大,皇上命缉拿嫌犯,押入天牢,三司会审,因我舅舅是吏部侍郎,掌官员任免事,皇上特点了我舅舅监听,我祖父如今在大理寺,也要参与会审,三公主若是打不死我,我明日就回帝都,在我祖父和舅舅跟前哭诉,三公主觉得您的姨父、您的表哥会怎么样呢?我可听说天牢里头,想要不着痕迹的置人于死地,简直轻而易举,您知道吗,那年恩科大案,没走出天牢的嫌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呢。”
三公主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最后又转成煞白,这会儿,那宫女走了回来,脸色也是十分难看,趋前两步,在三公主耳边低语了一句话。
三公主手直发抖,胸脯上下起伏,好一会儿才怒道:“滚!今天饶了你,你今后给我小心点,再撞到我手里,我管你舅舅是谁!”
周宝璐就笑着微微弯弯膝盖:“谢公主宽宏。”
见公主站起来就要走了,那刚才骂人的宫女呸了一声就要跟上,周宝璐淡淡的说:“来人,把这个无法无天,专会调三窝四的奴才给我绑了,打二十棍子。”
谁也没想到周宝璐会突然这样发难,她刚刚才差点被公主打了板子,这才逃出生天,一转眼就要发威了?
那宫女一时反应不过来,三公主霍然回头,整个院子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胆子太大的周宝璐身上,她微微一笑,夷然不惧的迎上了三公主的目光。
三公主刚刚被逼放手,满心都是火气,此时见周宝璐得寸进尺,越发愤恨,尖叫道:“谁敢!那是我的丫头,周宝璐你找死!”
差点就要冲过来了。
周宝璐笑道:“三公主欺负我,我明天就回帝都去!”
她没有动周宝璐一根寒毛,周宝璐就是回帝都哭诉又能怎样?三公主怒道:“那又怎么样?我是公主,我就是训斥你两句,你们家敢怎么样?”
周宝璐依然微微笑,眼睛迎上三公主闪着怒火的眼睛,悠悠的说:“要不……咱们试试?”
三公主脸皮都抽搐了两下,显然怒火冲顶,烧的她都难受起来,可是怎么着她也没办法说出试试这两个字。
她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权衡再三,那不过是一个宫女,实在不值得为了她冒险,若是真的因此惹怒了武安侯世子和镇国公,别说因此暗中杀了姨父表哥,就是暗中下个绊子,也不值当。
这个谁能保证呢?
一个宫女罢了,有什么要紧,无非就是自己丢了一回颜面……
三公主咬紧了牙,用力的把顶到了喉咙的怒气吞了回去,别开了头,对招来行刑的几个嬷嬷轻轻点点头。
那宫女吓坏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公主救命啊,公主救命啊,周小姐……奴婢一时发了疯,冲撞了小姐,小姐饶命啊……饶命啊……公主救命啊……”
三公主和周宝璐都不言语,那边嬷嬷们得了公主的点头,见主子们没一个松口,登时两个拖翻了那宫女堵了嘴按住,另外两个一五一十的打起来
周宝璐看向三公主,笑着柔声道:“我这其实是为公主着想呢,公主今儿无故训斥我,这事儿别说别的,就是大公主大殿下知道,会怎么说呢?三公主一个骄横的名声只怕是有了,在这样的风头浪尖的时候,只怕连庆妃娘娘也要向皇上谢罪,如今既查明了是个宫女挑唆的,三公主不过是一时受了蒙蔽,查明了立即就处置了,谁还能说您一句不是呢?如此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皆大欢喜个屁!只有你欢喜吧?三公主恨的牙痒痒,丝毫领会不到周宝璐的苦心和善意。
周宝璐见她如此,也不过扬扬眉作罢,那宫女已经被打完了,鲜血淋漓奄奄一息,周宝璐便带着百合转身走了。
百合简直回不过神来,给周宝璐捏了一手的冷汗,此时才说:“吓死我了,小姐好厉害!”
周宝璐拍拍她的肩:“好丫头,你今儿委屈了,回头我赏你。”
“小姐救了我,我已经连累了小姐,哪里还敢讨赏。”百合完全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逃了一顿板子已经心满意足了。
周宝璐笑:“那院子里这会儿乱着,也不好做什么,回头咱们在自己院子里烧了炉子,你做一样简单容易的东西给大殿下胡乱吃吃就是了,不用费周章。”
她皱皱鼻子,小声嘀咕:“反正是他的妹妹搞出来的事。”
回了院子,萧弘澄还在里间屋里,坐在炕上,正伏在炕桌上看书信公文,手边堆了厚厚一叠,周宝璐好笑:“你没有书房吗,倒把东西搬我这里来了。”
萧弘澄抬头笑道:“我也不想啊,可我没吃饭,光喝了一碗汤,饿了呗。这不等着吃饭呢吗。”
周宝璐没好气:“活该,亏你有脸说!又不是我不给你吃,是你妹子把你的菜给掀翻了,你还吃呢!我没拿棍子打你出去就算好了,你妹妹欺负我,气的我肝疼,你还敢在这等着我回来,给你菜里放把巴豆算了,哼!”
这会儿说的这么厉害,偏又口是心非的回头问百合:“你打发人先去厨房要东西,换了衣服就赶着做点简单又快的来,清淡些,开胃的才好,我瞧着大爷也气着了,吃油腻了吃不下。”
百合在门口笑道:“奴婢想着,要不做碗酸辣香油面片儿?又快又爽气,搁点儿新下来的黄瓜丝儿,最开胃了,再烙个豆角馅饼?这正是豆角最好的时候,新鲜粗壮,配一碗鲜蘑菇汤,刚刚好。”
周宝璐还没说话,萧弘澄倒笑了:“你这个丫头真老实,倒也有趣。”
周宝璐便嗔着百合:“你伺候他怎么比伺候我还经心呢?你到底是谁的丫头?这不是气我么,还不快去做,都什么时候了。”
萧弘澄大笑:“真是个好丫头,来人,拿二十两银子来赏她!”
百合连忙跪下谢赏,又道不敢,萧弘澄道:“你替你主子、替我受过了,正该得这赏,你只管拿着就是了。”
百合还有点莫名其妙,只得磕头领了赏。
作者有话要说:来加个更,庆祝五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