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宾主二人谁都没想到,大家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彼此的思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却偏偏能把天继续聊下去,而且沟通毫无障碍。
这或许得归功于两人的脑回路都与常人不太一样。
“滕王殿下,祸不及家小,您威胁下官可以,威胁内人可就说不过去了。”李钦载表情阴沉地道。
滕王一愣:“谁威胁你内人了?”
李钦载也一愣:“滕王的意思是……”
滕王重重一哼:“本王的意思是,让你珍惜家人,对不该有的东西莫要痴心妄想,都是聪明人,话不必点透,你若越了界,本王第一个不答应!”
李钦载努力消化了半天,气得狠狠将酒盏置在桌上。
这特么不就是威胁吗?
原本融洽的宾主二人,聊了一阵后,气氛已陷入僵冷。
李钦载脸色难看,思忖半晌,横下心道:“殿下,谁都有家人,殿下也不例外,您的女儿不也经常陪在身边吗?”
滕王呆住,同样在慢慢消化李钦载的话,然后……气抖冷!
尔母婢也,这是摊牌了吗?非要我女儿不可了?
滕王冷下脸:“本王绝不答应!”
李钦载也针锋相对:“下官也不答应!”
“所以,你我没得谈了?”滕王森然问道。
“不谈又何妨,该做的,下官仍然会继续做下去。”李钦载哂然一笑。
滕王猛地站起身,顺手将面前的矮脚桌一掀,随着一阵哐当响,桌上的酒菜摔了一地。
“那就不谈了!李钦载,你好自为之!”滕王气得迈腿便走。
李钦载惊呆了,都说“掀桌”“掀桌”旳,不过是翻脸的一种比喻,这货特么真掀桌了。
欺人太甚!
呆怔半晌,滕王已气冲冲地走出刺史府门外了。
李钦载这才回过神来,拔腿便往外追,直到滕王上了马车,李钦载才追了出来,马车已缓缓前行,李钦载指着滕王的马车跳脚大骂。
“李元婴,你敢掀我的桌,明日我便去砸你家的门,杀你家的狗,揍你的女儿!不可理喻的混账东西!”
马车内,滕王气得脸色铁青,一骨碌起身,掀开马车车厢后面的小帘子,撅着肥屁股从车里伸出手臂,与李钦载隔空对骂。
“李钦载,你觊觎本王的女儿也就罢了,敢动我女儿一根手指,本王拼着王爵不要,也要去长安城告你御状!目无尊卑的混账东西!”
李钦载勃然大怒,跳脚继续指着滕王的马车对骂。
滕王也不甘示弱,马车内伸出的手臂执拗地指着他。
两人越骂越激烈,但声音也越来越小,渐渐无法沟通。
因为……马车已走远了。
…………
意犹未尽余怒未消的李钦载回到刺史府,独自坐在院子里运气。
刺史府的差役和下人们见李钦载脸色难看,胸膛不停急促起伏,大家都是有眼力见儿的,知道此时绝不能打扰李钦载,否则下场难料。
就连心腹刘阿四都吓得远远躲在门外的廊柱下,从廊柱边不时探出一只眼睛暗暗观察。
刺史府的低气压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难受压抑,正在这时,宋森来了。
宋森不知刚刚刺史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仍旧一脸笑呵呵的和气生财表情,慢慢悠悠走到刺史府门口,见刘阿四正躲在廊柱后悄悄观察什么,宋森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刘队正,看啥呢?”宋森眯着眼,顺着刘阿四的目光往里望去。
刘阿四眼中精光一闪:“没啥,宋掌事是来见五少郎的?”
“正是。”
“五少郎就在前院,今日心情极好,宋掌事快去吧,咱们都是熟人,小人就不通传了。”
宋森笑着道了声谢,傻乎乎地进去了。
李钦载满腹怒火无处发泄,气得在院子里舞刀,刀法凌乱毫无章法,反正就是一通乱劈乱砍,但气势还是颇为雄浑,刀光闪耀之处,院子里充斥一股逼人的寒气。
宋森静静站在不远处,待李钦载舞刀完毕,缓缓收势运气时,宋森这才上前,像个文人一样击节赞叹道:“李县伯好刀法,刀如匹练,一往无前,下官站在远处已感受到那凌厉的刀气,古人云……”
话没说完,李钦载一记眼镖冷冷射来,将宋森即将喷薄而出的满腹马屁倒逼回了肚子里。
宋森的表情顿时如同生吞了一个屁般难受。
难受却不敢吱声,因为宋森发现李钦载的表情很暴躁,而且……手里还攥着刀。
特么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刘阿四那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
李县伯这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李钦载阴沉的眼神盯着他,半晌,冷冷道:“有事?”
宋森一激灵,面色立变,仰头望天喃喃道:“糟了,忘记今日要给并州百骑司那些混账们发饷了,得赶紧回去,不然他们要翻天……”
说着宋森原地打了个转儿,仿佛没看到李钦载似的,脚步从容中透出几分慌乱,背后被人用枪指着似的,僵硬的身躯缓缓朝大门走去。
快走到门口,宋森依稀见到黎明的曙光时,身后的李钦载冷不丁喝道:“阿四,关门!”
砰!
刺史府的大门,侧门全都关上。
于是已走到门边的宋森从容又无助地屈指挠门,挠门……
“宋掌事,过来!”李钦载脸色稍霁,朝他招手:“有事说事。”
宋森嘴角一扯,奋力挤出一丝不慌不忙的微笑:“李县伯,……您先放下刀可好?”
李钦载看了看手上的刀,将它扔到一边。
见李钦载似乎没那么暴躁,重要的是,刀已扔了,宋森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说事。
“李县伯,您前日的嘱托,下官已查得差不多了……”
宋森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据百骑司近日查访,滕王出现在并州实属偶然,他与其女金乡县主在晋阳行宫住了一个多月,滕王除了与当地名士饮宴纵乐之外,并无与本地粮商勾结哄抬粮价的证据……”
李钦载一愣:“所以,并州粮价的事,与滕王无关?”
宋森想了想,道:“倒也不能说完全无关,一个多月前,滕王初至并州,并州的粮商们捉摸不透滕王来并州的目的,于是几名大粮商合计给滕王送了一份重礼,大约价值数千贯。”
“滕王不疑有它,估摸他收下礼物时也糊涂得很,但还是欣然受之,然后……就整日在行宫和市井青楼饮宴纵乐,与哄抬粮价并无关系了。”
李钦载瞠目结舌,消化许久都没想明白。
“这不对呀,宋掌事是不是搞错了?滕王与并州粮价无关?刚才滕王还在刺史府威胁我,让我不要动他的利益,而且还威胁到我的家人了,怎么可能与粮价无关?”李钦载皱眉道。
宋森惊呆了:“刚才滕王也在?李县伯,下官所言之事,是并州百骑司打听多日的结果,下官可为属下担保真实无误,为了这个事实,百骑司不惜混入了晋阳行宫,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李钦载亦迷茫了:“我不怀疑百骑司的能力,但明显与我的结论相矛盾,哪里出了错?滕王应该与并州粮商脱不了干系……”
宋森笃定地道:“百骑司所查绝对无误!下官敢保证。”
李钦载呆怔半晌,突然俯身拾起地上的刀,将刀狠狠地往石桌上一剁,怒道:“既然滕王与粮价无关,他吃饱了撑的跑来当面威胁我!他疯了吗?”
宋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几步,小心翼翼地道:“滕王与您……相处不太愉快?”
李钦载冷冷道:“被我一通痛骂,滕王丢盔弃甲狼狈逃窜!邪不压正,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