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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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柱带着李茱萸和另一个同伴于当晚迅速返回了驻地,并且将这个重要情况作了汇报。在描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和对话内容之后,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争取周大友,策反保安团一部,里应外合,打下玉梁城。不出他所料,崔启平、童铁山、梁文勇三人听取汇报后,态度惊人的一致,都认为新柱的想法具有相当大的可行性,必须当机立断,抓住这个机会。

当时,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进程以及中国的抗战形势一片大好,日本军国主义的覆灭指日可待。一旦日本战败,那些行行色色的皇协军、保安团就成了一支另类的武装力量。对于这样一支数量庞大的伪军,**的方针是首恶必办、部从不究。除了双手沾满血腥,铁心当汉奸的,能够争取多数人,特别是出身贫苦的伪军官兵加入到革命队伍,接受人民军队的教育和改造,完全符合党的原则和政策。具体到周大友,他就是个穷苦出身,加入伪军的动机单纯,并无大恶。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职位很高,是玉梁县保安团第二大队的大队长,并兼任中队长,只要把他争取过来,策反就有了成功的把握,工作开展的效率也能得到保证,从而对敌我双方的态势产生根本性的影响。

当然,伪军们人人自危不假,但未必就是一群无头苍蝇,他们或许早就打好了自己的算盘,找好了自己的退路。这个周大友到底是人是鬼,诚意与胆魄如何,还需要进一步的接触和证实。

童铁山决定亲自出马去会一会周大友,然而,童铁山的提议却遭到了崔启平的反对,原因是崔启平自己想去。崔启平认为,如果事情出现重大纰漏,几个大队领导必须掌握部队,及时应变,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是不能离开指挥岗位。童铁山等人考虑到这样的会面和谈话也许正是崔启平擅长的,因此同意了他的意见。接下来,几个人抓紧研究了安保方面的人员安排以及进城后的行动方案。

回到自己的住处,崔启平睡不着觉了,他有些兴奋异常。尽管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容易就说服了童铁山和梁文勇等人,但他心里明白那些都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不错,此次任务肯定存在一定程度的风险,但对于个人的政治前途而言,却是完全值得的。

太石峪战斗结束后,他和童铁山之间出现了明显的矛盾,本来这种矛盾根本不算什么,可是那一次的分歧却由于根本立足点的不同,显得格外鲜明而且不可调和。显然,绝大多数县大队的干部战士是站在童铁山一边的。更为重要的是,军分区首长在得知这一情况后,也非常重视,派专人对四秃岭、太石峪两战的始末进行了详尽的调查。之后,军分区首长把两人叫去谈话,在做了一番安抚之后,再次明确了二人的分工。县委的主要工作在地方行政建设,对军事方面具有指导和提供帮助的义务,但由于战争时期的特殊性,县大队的军事行动需要服从军分区的统一调度,作为主管军事的县委委员,童铁山对县大队拥有军事指挥权,并对军分区负责。虽然太石峪一战终究没有分出对错,但崔启平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那就是军分区对童铁山是绝对信任的,同时希望县委不要过多地介入到军事事务当中,这一度让崔启平非常失望。

眼下,抗日战争节节胜利,玉梁地区的抗战形势已然明朗。打下玉梁县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整个玉梁地区战后各级政府筹备和地方建设问题,到时候他这个玉梁县委书记很有可能从地下走上前台,接受老百姓的欢呼,光明正大的主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顺利执掌玉梁,除了努力做好夺取玉梁的后勤保障工作外,还要争取多参与具体工作,多做贡献。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策反周大友对崔启平来说就是天赐良机。听了周新柱的介绍后,崔启平感觉把握很大,因此毫不犹豫地大包大揽下来。策反计划一旦开始实施,离不开他和周大友之间的紧密联系,那是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这将意味着他在攻取玉梁县的军事行动中拥有更多更重要的话语权。到那时,几乎是靠一己之力立下奇功,亲手解放玉梁,名正言顺地就任玉梁的父母官,那是何等荣耀的事情啊,想一想就能获得极大的满足感!

其实,崔启平极力揽下这个任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做给周新衣看,他当然不会指望能够获得周新衣的芳心,但至少也要得到她应有的尊重。

这个想法源于不久前他和童铁山的一次长谈,谈话内容正是关于周新衣的。准确地说,崔启平是要澄清一些所谓的流言,并对童铁山进行安抚。之所以如此屈尊,根源在于崔启平强烈的自尊心和对自己权威的看重,而事情的导火索自然就是急功冒进的刘玉霞。

刘玉霞亲自做了一回媒人,却不想在周新衣那碰了软钉子,那姑娘说话还算客气,话里的意思却明确清楚,不容置疑。刘玉霞当时就后悔了,自己的面子丢尽了不说,崔书记那里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这让领导如何下台呢。没办法,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就要负责到底。

几天后,刘玉霞再次找到了周新衣,委婉地表示了歉意,并且告诉周新衣,这些都是她个人的主观想法,自作主张,崔书记并不知情,她希望周新衣能够考虑到维护领导的威信,就当此事从未发生。周新衣的态度让她很满意,不但痛快地答应了她,还反过来宽慰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都快把那件事忘了。

随后,刘玉霞在崔启平面前作了检讨。崔启平听了事情经过,果然大光其火,脸气得煞白,半天不说话。

“崔书记,我知道错了,你就批评我吧。”

对这个学生,崔启平是有评价的,忠诚、党性强,但缺乏最重要的智商,不善于思考,往往是只能看到事物的表面而忽略本质。就拿这件事来说,她的确看出了自己喜欢周新衣,却不想想贸然行动的后果,看似对崔启平很了解,却忽略了崔启平把自尊看得比命还重要。不错,他是喜欢周新衣,但他有自己的方法,他会一面不露声色地保持接触,一面观察和评估,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可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傻女人却破坏了这么美好的东西,使自己意犹未尽的猎艳行动戛然而止,实在是太可恨了。

“算了,你也是好心,小周不合适。”崔启平到底还是有城府的。

刘玉霞一脸迷茫。

“小周跟老童相好,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呢?”

“啥?”刘玉霞惊呼。

崔启平用手指点点她,实在不知道说她什么好。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她刘玉霞竟然一无所知,到底长没长脑子!崔启平一气之下出门找童铁山去了。刘玉霞被晾在一边,委屈地抹起了眼泪。

事情很快过去了,无论是童铁山还是周新衣谁都没把它当回事,但崔启平的心里却从此结了一个疙瘩,他觉得窝囊。偶尔碰到周新衣,都会有一种颜面扫地的感觉,而周新衣大方的微笑在他看来,分明带着些许嘲弄,流露出几分得意。每当这个时候,崔启平的心里就会生出一种恶毒的念头,记得这念头第一次冒出来的时候,崔启平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就在崔启平辗转反侧,夜不能眠之时,新柱也没有入睡,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找童铁山一趟,把自己的不同看法当面说清楚。

深夜,童铁山正准备查岗,却看到新柱站在门外。

“新柱,明天还有任务,咋还不睡?”

“大队长,我睡不着,找你聊聊。”

童铁山很诧异,“有事吗?”

新柱坐下,稍作犹豫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队长,我觉着明天还是应该你去见周大友。”

“为啥?”

“咋说呢,就是一种感觉,总觉着别扭。”新柱挠挠头,“你想啊,周大友是个粗人,不喜欢绕弯子。崔书记呢,是个文人,好耍嘴皮子,好教训人,说话又酸不溜丢的。他们两个根本不是一个路子,再把话说拧了咋办?”

“再说了,”新柱显然都想好了,他略一停顿继续说,“这些年,大队长你在玉梁地区算得上是风云人物,你的大名谁不知道?要是你去见周大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肯定觉得咱特别看得起他,也省得搞那么多弯弯绕。”

其实,新柱的顾虑是有几分道理的,其中一些理由也正是童铁山担心的。可童铁山也有他的为难之处,进城谈判毕竟不是打仗,崔启平的意见还是要尊重的,他所说的观点也自有他的道理。更何况,童铁山觉得无论谁去,效果都不会有太多差别,崔启平理论水平高,懂政策,说不定能更好地打消周大友的顾虑。如果童铁山非要坚持亲自进城,免不了让崔启平产生误会,以为自己要和他争功,为此影响了团结,就太没有必要了。

童铁山安慰道,“新柱,你不用太担心,他周大友是明白人,咱给他指的路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还有啥可挑理的。你再换个角度看,崔书记是县委书记,是咱玉梁地区官最大的**干部,这么高的规格,更说明咱对他周大友非常重视,对吧。这就要看你这个中间人的表现了,在崔书记和周大友正式会面之前,你一定要说清楚,让周大友明白咱的态度。”

“可是……唉,我就是觉得不踏实。要不,咱把周大友约到城外见面行不?你们几个领导都去见他,不是更重视?”

童铁山乐了,“现在他们是弱小的一方,本来就小心谨慎的,就算咱约他出来,你说他敢来吗?咱要让他信任,必须拿出诚意来,如果摆架子,肯定会叫他猜疑,说不准就把他吓跑了。”

新柱摇摇头,又无奈地点点头。

送到门外,童铁山又交代了一句,“新柱,有句话我可要说在前头,周大友是你的关系,所以缺了谁都不能缺了你,你的担子可不轻啊。而且,崔书记的安全,你们……”

“大队长,我知道你要说啥。”新柱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放心,我是执行任务,又不是伺候他,我明白轻重。”

第二天,李茱萸与其他三名队员提前混入县城,为崔启平、新柱几个人提供警戒和掩护。李茱萸的活动区域被安排在保安团附近,他转了几个来回之后,发现一辆卡车从保安团里开出,风驰电掣而去。从时间上推算,这个时候新柱他们应该已经进了城,很快就会出现了,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们的踪影。李茱萸心里着急,却又不能离开岗位。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新柱一行已经身陷绝境!

新柱离开驻地前往县城的路上一直心绪不宁,右眼皮不住地跳,昨夜的那种担心愈加强烈。一路上,他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提高警惕。

进城之前,崔启平的警卫员王昆自告奋勇进去探路,过了许久才回来。远远看见王昆向这边招手,崔启平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大家。

“我们走吧。”

“等等!”新柱的直觉很不好,他下意识地制止了几个人的行动。

这一组人由新柱负责指挥,听了新柱的话,立刻停下了脚步。

“小周同志,有什么不妥吗?”崔启平问。

新柱没有立刻回答,他正在试图理清思路,这个王昆为什么去这么久,回来了为什么又不过来,难道是自己太多疑了?

“崔书记,你叫他先过来,问问情况再说。”

“不会有问题的。”崔启平不太理解。

新柱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直觉,也懒得跟崔启平多说,“崔书记,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好。”

崔启平点点头,挥手向远处的王昆示意,而王昆似乎很着急,不停地冲他们打着手势。

“我看还是走吧,看小王的意思,城门很快就要关了。”

新柱也在琢磨,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想了想,还是应该做些预防。

“崔书记,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这些人目标太大,还是分开走吧,我和王昆走前面,你们保持好距离,注意我的信号。”

新柱一边说,一边把短枪交给另一位队员。这名队员和其他两人是承担途中的护送任务,并不需要进城。新柱他们安全进城之后,他们三人将留在城外,等任务完成后,再接应他们返回驻地。

新柱交代完毕,没等崔启平点头,人已经冲了出去,疾走数分钟之后,追上了王昆,二人并肩而行。

“有啥情况吗?”

“一切正常。”

新柱故意停顿了片刻,突然又问,“咋去了那么久?”

“哦,”在新柱的注视下,王昆的表情显得并不自然,“肚子不争气,找了个地方,耽搁了。”

临近城门不远,新柱放慢脚步,紧张地观察守卫的一举一动。这些日子出入城门次数多了,新柱早已习惯了卫兵们大声的吆喝以及野蛮的盘查。城门内外总是乱哄哄的,进城的人随身所带的物品多半都被翻得底朝天,由于检查得仔细,进城的人往往越聚越多,以致于埋怨声、吵闹声、叫骂声总是不绝于耳。而今天,城门下的情形却不同于往日,进城的人似乎很少,冷冷清清的。再仔细观察,新柱发现了缘由,竟然是守卫们放弃了盘查,这一情况实在是太反常了。守卫对三三两两的人群非但不加以拦截和盘查,反而不耐烦地连连摆手,似乎向那些人示意加快速度,赶紧进城。

“不对!”

新柱低喝一声,伸手去拽王昆,却拽了个空。侧身一看,王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在了自己的后面,正向崔启平等人招手,而崔启平等人在王昆的提示下,早已加快了步伐,大大缩短了两组人之间的距离。

“慢着!”

新柱一把攥住王昆的手臂,另一只手迅速发出紧急信号。

王昆奋力挣脱新柱的控制,“你干啥?你没看见现在查的松吗?马上就要换岗了,万一换上日本人,咱们就不好进去了。”

说完,王昆再次向后面招手。

新柱再次抓住王昆的手,怒吼道,“你别动,再动老子对你不客气!”

新柱急于通知崔启平他们撤离,却没有料到王昆会在此时突然发难。只见他他一肘撞在新柱的腰部,紧跟着抬起膝盖重重地顶在了新柱的肚子上。新柱被打得连退几步,痛苦地坐在地上。王昆彻底露出了一脸的凶相,他不打算给新柱留下喘息的机会,随即扑过去踢出一记鞭腿,砸向新柱的耳后。电光火石之间,新柱竟然向前一个翻滚,同时拔出了贴身的匕首,一刀捅进王昆的小腹,再拧腕,用力向斜下一切!王昆立时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事实上,正是王昆这个奸细泄露了崔启平的行动规律和玉梁县委即将召开重要会议的情报,才使得长谷追踪而至,发生了那场遭遇战。此次跟随崔启平进城,他知道的太晚,无法提前把消息送出去,只好以探路为名,在城门岗哨里打了一个电话。所幸的是,事后证明,王昆并不知道崔启平此行的目的。

按照长谷的安排,鬼子们原打算放崔启平等人进城,通过监视,把城里的敌对分子一网打尽。没想到,还是被机警的新柱发现了破绽。

“呸!你个狗日的,叛徒!”

猝不及防之间,战友突然撕下伪装,痛下杀手,要不是新柱早有察觉,功夫过硬,就要吃大亏了。新柱有点想不通,并感到格外的愤怒,他捂着肚子爬起来正想骂个痛快,却看见城门内涌出大队士兵。

“快跑!”新柱大喊一声,朝着正在撤离的崔启平等人飞奔而去。

长谷一直在城楼上用望远镜暗暗观察着,眼看着王昆已经暴露了身份,立刻下令实施追捕。由于提前做好了准备,鬼子的行动相当迅速,而长谷本人亲自率领几辆摩托车和卡车从大路迂回,截住了崔启平他们的退路。长谷在命令追击部队加快合围的同时,特意嘱咐一定要留下活口,他要亲自会一会这位**在玉梁地区的最高首脑。

追兵人数实在太多,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新柱建议分散突围。待其他人跑开后,他一个人掩护着崔启平向远处的山里跑,冲出几百米之后,迎面遭遇到长谷的车队。两人赶紧掉头向侧后方向跑,兜了几个圈子,却始终无法摆脱追兵。

崔启平累得快要虚脱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急促地喘气。

“小周同志,我跑不动了,你先走,别管我了。”

“说啥呢崔书记,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要我扔下你一个人逃跑,还不如枪毙我算了。”

新柱把崔启平拉起来,“你只管向那边跑,我在这挡住他们。”

见崔启平还愣着不动,新柱急得跳脚,一把推开崔启平,“这都啥时候了,别婆婆妈妈的行不。”

来不及了!崔启平刚跑出几步,几团黑影就朝这边飞驰而来。

“妈的小鬼子,敢放狗咬你爷爷!”

新柱单膝跪地,连续射击。没想到狗的速度实在太快,打光了一个弹夹的子弹,只打中了一只,另外两只眨眼间扑到眼前,张嘴咬住了两个人的手臂!新柱忍痛拔出匕首,刺入狗的心脏,随后立刻扑向正在撕咬崔启平的恶犬。他瞥见崔启平的手枪掉在地上,立刻捡起来,照着狗头就是一枪。

“呯!”

那狗狂吠一声,摔在地上,死了。

与此同时,新柱的身体竟也剧烈地一震,鲜血从后胸喷溅而出!

“巴嘎!”

不远处,长谷放下冒着青烟的长枪,他暴跳如雷,心痛不已。长谷非常喜欢狗,那三只德国牧羊犬是他的心肝宝贝,却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被干掉了。那个年轻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他不但杀死了王昆,破坏了自己放长线的计划,还杀死了自己的爱犬,把长谷恨得七窍生烟。跟-我-读WEN文-XUE学-LOU楼??记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