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年和薛锦月并排走在街边,二人之间隔着大概一步的距离。他们经过一盏盏的路灯,任由影子被拉长、缩短,再拉长。
薛锦月等了半天也不见章华年开口,就在她忍不住打算直接问的时候,对方却发了声。
“关于隐藏实力的事,我很抱歉。”
“……哈?”薛锦月一时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次等级测评之前,我一直没拿出真正的实力……”
薛锦月这才反应过来,“哦……”她缓缓点了两次头,“怪不得今天在练习室看到的你和平时那么不同……其实我很早就有感觉了,总觉得你跳舞的时候少点什么,但我描述不出来,现在仔细一想,是你没有尽全力吧?”对方没有回答,沉默显然就是答案。薛锦月扭头看过去,发现章华年低垂着头盯着地面,似乎有些纠结的样子。
于是她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章华年放平视线,回答着:“只是觉得,不应该隐瞒你……也想过把实情告诉你来着,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你现在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嘛。”薛锦月倒是并没太在意,“而且桐哥是知道的吧?所以你只是没来得及说,并不是刻意打算隐瞒,对吧?”
“最一开始,是予桐让我这么做的。”
“诶?!”薛锦月有些吃惊,“为什么?”
章华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下了脚步,薛锦月也跟着停了下来,后者用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少年,却发现对方的脸上是一种自己难以形容的、复杂又无奈的笑容。
有点急性子的薛锦月很想问他一句“怎么了”,却又觉得这时候应该等对方主动开口,于是她克制住了。
“练习生们之间的竞争,可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章华年终于开口,话说了半截之后却停顿片刻才又继续,“那些恶意竞争的手段,你永远想不到的。”他转过身体,直视着薛锦月,“而GK的这种风气,是最严重的。”
薛锦月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从章华年的眼神里,她猜到对方一定经历过一些事,但也许是薛锦月自己对追逐梦想的这条路想得太美好,她终究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可是,GK是最有实力、最严格的公司,练习生们想要出道,都必须用实力说话啊……”
章华年像是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似的,缓缓摇了摇头,道:“正因为严格,所以竞争也最激烈,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努力,可还是有很多人出道希望渺茫……有的人啊,认为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再获得提升时,他们想到的,就只有……从其他人身上下手了。”
章华年说完,又迈开了脚下的步子。薛锦月慢慢跟上,等他继续讲下文。
“进公司半年的时候,我和予桐第一次的等级测评,因为食物中毒,都没能参加。”章华年自嘲地笑了笑,“明明是那么重视的一件事,我还自责了很久,认为是自己太不注意了……直到后来才越想越不对劲,那么多人都是在公司食堂吃饭的,为什么就我们两个出状况了?”
“……人为吗?”薛锦月问。
“嗯。不过那时候我还没起疑心,直到又过了三个月,在我们即将进行第二次等级测评的前夕,D班集体练习的时候,予桐被站在旁边的练习生‘不小心’撞到了。”他在说出“不小心”三个字时加了重音,像是在讽刺这件事的好笑程度。
“有人想让桐哥受伤,影响发挥?”
“我听在场的人说,那个人借口自己旋转的时候没站稳,把予桐绊倒又狠狠砸在他身上,手肘敲在予桐腰上,说不是故意的怕是只有他自己会信。”
“也太过分了吧!”薛锦月义愤填膺。
“予桐伤得不轻,立刻被送到医务室了,但他很能忍,都那么疼了,在几天后的测评时,还表现得非常优秀,从D班直升B班,也是那一次让他在练习生们之间被封神的。”章华年虽然不太想回忆起那些事了,但提起这部分时,仍是满满的都是对夏予桐的钦佩。“他给自己安排的训练强度一直都很大,当时没觉得怎样,到后来发现的时候,他的腰伤已经很严重了。”
“那你呢?”薛锦月问。
章华年叹了口气,“当然是还在D班,并且听了予桐的建议,保存实力了。”
薛锦月摇了摇头,“如果按照你当时的实力,就算不能像桐哥那样直升B班,至少也应该进入C班了……而且,你刚刚说桐哥受伤的事你是听其他人描述的,可是D班的集体练习你为什么不在呢?所以,我想问的是,那段时间,你身上……也发生了不好的事吗?”
章华年看着薛锦月认真的表情,意识到后者并没有被夏予桐的光辉事迹转移注意力,而是坚持要问到底了。
于是他道:“我的话……也受了点伤,并且直接影响了测评时候的发挥,就留在D班了。”
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薛锦月却还是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似乎猜出了他仍有所隐瞒。
“你右腿是不是不太好?”薛锦月推测道:“你明明是个右撇子,可是之前看你自主练习的时候好像总是刻意在旋转的时候都把重心控制在左腿上……”
章华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你观察力这么强,可以去做侦探了。”开了个玩笑后,他才继续道:“在那之前我膝盖受过伤,刚恢复得差不多,可是那天练习……我在做地板动作的时候,发现有人在我的裤子里面藏了针,还不止一根。”
薛锦月倒吸一口气,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嘴。
练舞蹈的时候大家都习惯穿宽松一些的衣裤,所以穿上之后就算有异常也不容易发觉,可是在跳舞的时候,尤其一些地板动作,裤子会随动作而紧绷,甚至根据需要,舞者可能还会直接用膝盖接触地面……
那该有多痛!
“虽然我有锁柜子的习惯,但我有个室友,总是管我借毛巾,我都是直接把钥匙丢给他让他自己去拿的,除了那家伙,没人有机会接近我锁在集体练习室外面柜子里的裤子。”章华年对先前遭受的痛苦只字未提,只是稍微提了句嫌疑人,却也没见他对那人恨之入骨,似乎早已释怀。
“那个人也太恶毒了吧……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我光是听了,就觉得毛骨悚然……”薛锦月又气又难过,替章华年气、替章华年难过。再开口时,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那时你一定很痛吧……能把钥匙交给那个人,可见有多信任他了,可是、可是对方竟然对你捅刀子……”
章华年看着薛锦月亮晶晶的眼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慰道:“已经过去了。”
“而且、而且你和桐哥同时出事情,都没办法互相照应,你们都太不容易了……”
章华年的瞳孔微微一颤。
没错,那段时间真的是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他和夏予桐两个都自顾不暇,更不用说照应对方了。听到对方出事的时候,又除了担心什么都做不到,一个躺在宿舍,一个躺在医院,除了每天互通一下视频电话以外,根本找不到丝毫慰藉。
可这些,明明完全没有参与的薛锦月,却全都懂,还好似已经感同身受了一般。
章华年忽然有一种,自己的心底竟有些变得柔软起来的错觉。
他微微扬起嘴角,仍旧轻抚着薛锦月的小脑袋,放缓了声音又说了一次:“已经过去了。”
薛锦月抬起头,等对方把手收回,她又问:“那……下黑手的那个人呢?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了吗?”
“那件事当时闹得挺大,也直接引起了公司的重视。公司向我询问情况时,我也把自己推断的结果说出来了,但那人死不认账,咬定我是自己忘记锁柜门,被其他不知道什么人有机可乘。因为拿不出实际证据,公司也没办法直接处理那个人。但可以明显感受到,公司对那人变得漠不关心起来,导师们见他跳得不好也不会多给几句指导,练习生们也开始疏远他,最后,那人就自己离开公司了。”
“只是自己离开?这么保留面子全身而退的结果,也太便宜他了!”薛锦月表示不爽。
“他临走之前私下给我道了歉,我觉得他是真的有在检讨吧,既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又打算离开了,我就原谅了他。”
“你也太好脾气了吧?把你害成这样还原谅?道了歉你膝盖落下的病根就能痊愈吗?!”薛锦月并没有听到她所期望的、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坏人受到惩戒的结局,更加不爽了。
“那不然呢?”章华年反问,“不原谅,又能如何呢?像你所说的,我的膝盖还能痊愈吗?”
薛锦月没了话语。
“我没有更多精力去考虑原不原谅他,我只想做好自己,继续跳舞、继续努力,有朝一日站在出道的舞台上,实现自己的梦想。”
薛锦月看着章华年眼中的热忱,坚定地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她还未发现,自己的眼中,也燃烧着和章华年一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