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苏晋,谢醉之露出了几分面对陌生人时才有的警惕,又见苏晋拦着他不让他进去,他当下就有些神色冷然,几乎要叫侍卫过来,还是从院中出来的谢后给他说明了苏晋的身份后,他才恍然大悟地对苏晋抱了一拳,谢过了他的救命之恩,又为方才的莽撞道了歉。
苏晋颔首受了他这一礼,见谢醉之神色着急,显然心系司徒令安危,便淡笑道:“我知将军牵挂公主,只是公主失却了心头血,元气大伤,又阳气外泄,此时此刻委实受不得一点不洁之物靠近,将军身上余毒未清,若是此刻贸然进去见公主,恐怕公主会受此毒所累,还请将军忍耐几日。”
“无妨,”谢醉之当即道,“令儿身体要紧,我在外面多待几日也不碍事。只是她此番为了我献出了心头血,不知道要受什么苦,我……我实在是……”
苏晋微微一笑:“公主对将军的情谊令草民十分佩服,请将军安心,公主福大命大,且有老天庇佑,不会有事的。”
……啧,这话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这样就好。”谢醉之大病初愈,面色仍有几分苍白,这让他看上去有几分虚弱。明明是沉新的脸,却带着不属于沉新的虚弱与苍白,这让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看不顺眼,之前看他和司徒令初见时的那股子不舒服又出来了。“今日道长救了我一命,是我夫妻二人的大恩人,可否请道长相告道号大名,也好让我夫妻日后为道长建庙立祀,以报道长大恩。”
话音刚落,谢后就笑了出来:“你这话说得真是跟令儿分毫不差,令儿也想为道长建庙立祀,没想到你也跟她想到一块去了,真真是夫妻间心有灵犀啊,令儿若是知道了,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她也这么说?”谢醉之有些意外,也随着谢后笑了,笑容难得地有几分赧色。
冷静,冷静,这不是沉新,这不是沉新这不是沉新这不是沉新……
不是沉新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顶着沉新的脸!那流初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看着谢后和谢醉之都笑开,苏晋也笑了,不过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就是了。他把对司徒令说的话又对谢醉之说了一遍,再次婉拒了建祀之议。
“道长果真高风亮节,世外高人四个字,不外如是。”见他执意不愿如此,谢醉之就一笑而过,也很知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他的姓名。“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问了。只是还有一事,还望道长相告。”
“将军请说。”
“这个……我何时能进去看我妻子?我、我实在忧心她的身体——”
苏晋就低头一笑,还别说,这时候的他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平易近人的味道,只可惜这都是暂时的,估计再过不久,他的真面目就要露出来了,也不知到时这大燕国运会如何变化。
“七天之后,待草民将将军身上余毒清除,将军便可进去相陪了。”
谢醉之大喜过望,对苏晋抱拳谢了一礼,又问了谢后司徒令现下如何,便随着奉了燕景帝之命来请他去前院的宫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苏晋交代了谢后几句照顾司徒令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也随之走开了。
他在长廊中缓缓向外边走去,看似步伐缓慢,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长廊尽头,我看着他的白衣消失在拐角,看着周围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默默等待着下一幕情景的到来。
只是我等了半晌,周围都一片死寂的黑暗,没有一人光亮。
“没了?”心下奇怪,我不由得问了一声。
“人还没被苏晋玩死,怎么可能没了。”沉新说了一句,“司命,接下来的事呢?”
司命正皱着眉低头沉思着什么,闻言随意地挥了挥手,简短地说了三个字:“看前面。”
这周围的情景也不知在何时起了变化,等我听了司命的话看向前方,周围的黑暗就被一间屋子替代了。
是之前苏晋取司徒令心头血的那间侧殿。
果然是皇家风范,就算只是将军府中的一个侧殿,这里也都装潢得富贵非常,层层叠叠的帷幔垂落在地,镂空雕花的屏风转了一道又一道,司徒令闭目躺在榻上,不知是还在昏睡之中,还是已经醒过一次又睡下了。
屏风后安静地立了四个宫女,屋中熏香袅袅升起,窗门紧闭,竹碳烧得极旺,有一宫女见火势减小,还上去又夹了一块,虽然此刻已入了冬,但尚未到大寒天,碳火这么厉害地烧着,我看着都替司徒令觉得热。
那宫女加完银竹碳后又回到屏风后立着,和另外三个宫女低声交谈了几句,另一个宫女便起身上前去倒了一碗茶。
茶水倒入杯中的声音在殿里响起,那宫女放下茶壶,正要拿起茶杯,身子却忽然毫无预兆地往前一倒,扑倒在了桌上。
其余三名宫女大惊,上前作势要扶起她,却都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殿中一片死寂。
明明已经门窗紧闭了,却无端有风不知从哪个角落吹了出来,帷幕被吹得轻轻飘起,拂过了雕花的红木屏风。
白纱落下,留下一抹白色的身影。
苏晋一袭白衣,静静地立在殿中。
原本在榻上安稳睡着的司徒令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蹙起了眉,脸色也变得有些差起来。
苏晋悄无声息地走过那四个倒在地上的宫女,走过一道又一道雕花镂空的屏风,走向了昏睡在床榻之上的司徒令。
直到离卧榻只有一丈之远,他停下了步伐。
“仙子……”他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在袅袅熏香中缓缓响起,“可以醒了。”
“苏晋给司徒令喝的药有问题!”沉新忽然的一声恍然惊呼让我一个激灵。
“什什什么?”
“那些汤药!苏晋给司徒令喝的药根本不是什么致人昏睡养人元气的补药,而是轮回汤!”
“轮回汤?”我心一跳,又马上摇头,否定了他的这个说法,“不可能,问露她被鬼君封了法力和记忆,就算她喝下了轮回汤,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恢复记忆。”
“心头血。”司命叹了口气,终于在苏晋出现之后第一次抬头正眼看向我们,“我、苏晋取司徒令的心头血只是在做样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借雪刃将他的法力注入司徒令体内,破开鬼君的封印,接着再一日一次地不断给她灌轮回汤,恢复二嫂身为神仙时的记忆,简直是易如反掌。”
“可苏晋要问露恢复记忆干什么呢?问露她的法力不像你们两个那么厉害,也没什么神兵利器,身份更不像洛玄君言那样特殊,苏晋要她恢复记忆干什么?”
司命闭眼叹息一声:“他行事……一向出人意料,他没有对我二嫂做什么,只是让她恢复了身为神仙时的记忆,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个举动,我二嫂才会在这一世倾心我二哥,与我二哥喜结连理。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他看我二哥一个人孤身多年,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再继续这么形单影只下去?”
他似乎也觉得这话有点可笑,摇了摇头:“不,他不会这么无聊的。”
“司命,你和苏晋认识吗?”我盯着他。斟酌着字句慢慢问他,“听起来……你跟他很熟?”
“……我和他最多只能算是认识,相熟二字……还是免了吧,我从来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
……这话我怎么听着有些奇怪呢?他没说错话吧?一般来说一脸哀怨地说出这种话的不该是被负心人抛弃的姑娘家吗,怎么他一个大男人……
——不会吧,他跟苏晋!
“你想什么呢,”我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不是面上的惊讶之色太过明显,沉新屈起手指敲了我的额头一下,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之前没听他在念叨什么吗?还猜不出苏晋的身份!”
“他什么身份?”
“或许我们都想错了,苏晋的目的并不是问露仙子,只是他让司徒令起死回生,又让她恢复了身为神仙时的记忆,所以我们觉得他此行桩桩件件都针对着司徒令。”他像是没听到我问的话一样转身对司命说道,“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流初来的。”
“我问你话呢,苏晋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可我二哥身上也没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啊,玉茫他不能碰,流火剑也被融了拿去修补了我师兄的流火扇,他冲着我二哥来,能冲什么呢?”
“你在三生镜中已经看过了一遍,还没看出来?”
“苏晋他到底什么身份啊?沉新!”
司命沉默了一瞬:“不瞒你说,我当初来这里查探我二嫂这一世时……看到的跟现在所见的不尽相同,准确来说,是当初有些地方我并没有看到,就像之前他为谢醉之疗伤那一段,我也是第一次才看到。还有这一幕,”他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你们两个就是不理我是吧!好,好样的!
沉新,你给我等着!
就在我们交谈的空当,司徒令、不,是问露,问露她已经从榻上缓缓坐了起来,她看向苏晋的眼神中充满了敌意和警惕:“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一出来,我就知道她完全恢复了神仙时的记忆了,也只有问露神色才会这么清冷,司徒令虽然也很聪慧,但她的脸上从不会出现这么明显的敌意。
“我是何身份,仙子不必知晓。”苏晋温和一笑,或许是因为问露已经恢复了记忆,他话中面对燕景帝等人时有些刻意的恭敬都没有了,整个人冷傲了不少,偏偏他的笑容又如此温和,让人觉得他很好说话。“不过仙子不用忧心,我若是有心加害仙子,在追魂刃刺入你的心口时就会让你魂飞魄散,不会等到现在。”
问露冷笑一声:“神霄殿都无人了吗,竟留着你这个么祸害在人间游荡。说,你为何而来,又为何要恢复我的记忆!”
“我已经说过了,这些仙子都不必知晓。”苏晋不为所动,笑意浅淡,“只是有一事……仙子还需知晓。现下仙子虽已经恢复了记忆,但并未恢复仙身,仍是*凡胎,还是不要妄动法力的好,若是因此招致被贬下凡之罪,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