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心一跳。
我没听错吧?他让沉新和洛玄留下?他这是觉得沉新和洛玄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所以才这么示威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就目前情况而言,苏晋他的确可以算得上是胜券在握,毕竟沉新和洛玄一个中了蛊毒,一个昏迷不醒,怎么看也不像是他的敌手,沉新的态度又一向傲慢,现在好不容易压制住了他,苏晋他想示威也说得通。
只是我总觉得他这话说得不怀好意,他来覆河城是为了引魂灯,一旦他得到了引魂灯,覆手之间就可使得九州生灵涂炭。就算我没有被他掳到这里,沉新也会在得知此事后尽力阻止他,更别说现在还出了这么些事了。他和沉新之间早已成水火之势,他不对沉新赶尽杀绝就不错了,居然还如此好心地请他们留下治伤?
恐怕疗伤是假,留待后招才是真吧。
他又留了什么后招在等着我们?
苏晋此人心思深沉,又心狠手辣,端看他对付沉新的招数就知道他手段如何了,他这么一反常态地请沉新洛玄留下,一定居心叵测。
一想到这,我就蹙了蹙眉,觉得不好,正想硬气地替沉新回绝,不料沉新却一口应了下来。
“好。”沉新这一声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仿佛早就料到苏晋会这么说一样,也丝毫不担心苏晋会不会再给他来个阴招,“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晋颔首而笑:“寒舍简陋,比不得长生殿与苍穹那般金碧辉煌、清气浩荡,还请神君多多担待。”
“那就……”沉新挑眉,“麻烦你了?”
苏晋微微一笑:“神君言重了,远来即是客,距引魂灯出世尚有几天光景,神君与洛将军既然为客,我自然……会好好招待。”
他二人之间暗涛汹涌,面上却又一个比一个随和沉稳,我在边上看着,真是哭笑不得又心焦万分。
明明有伤在身,还要在苏晋的眼皮子底下住下疗伤,这不是羊入虎口吗?沉新他这是受到的打击太大,把脑子都打击坏了?
“谭姑娘,”见沉新没有回话,苏晋就又转向了谭蓁,“夜漏更深,张府此刻怕是已大门紧闭,回去已晚,姑娘若不介意,不妨也一并住下,待明日再回张府也不迟。”
谭蓁摇头谢绝:“不用了,我出来时就没走正门,回去也不会惊动他们的。”她抬头望了天上挂着的弦月一眼,有些惊讶地感叹了一声,“呀,月都上中天了,看来真是很晚了,我要快些回去才行。”
苏晋也没坚持:“既然姑娘执意要走,那我也不强留了,可否需要在下送姑娘一程?”
“不麻烦公子了,我自己回去就行。”说罢,谭蓁看着我温和一笑,“神仙妹妹,我明天再来找你?”
我整颗心都扑在沉新身上,想着沉新身上的天阴蛊该怎么办,对她的这句亲近之语就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只堪堪对她笑了笑,就一时卡壳,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在她也不在意,对我再度笑了笑,又对苏晋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铃铛声再度响起,轻灵的铃声随着她的远去渐渐变低,直到消失在黑夜之中。
“好了,夜露已深,神君和公主也请早些歇息,”待铃铛声完全听不见后,苏晋才敛了笑容,眼风轻轻扫过我和沉新,“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想必诸位都累了。这里的院子厢房都空着,神君自己挑选就可。对了,还有一事,”他看向我,轻轻一笑,“公主现在是魂魄之身,洛将军周身死气缠绕,于公主有碍,还请公主与将军保持距离,到时伤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关你什么事。”我冷冷道,“莫非我的记性出了差错,我是自己魂魄出窍跑出来的?”
他毫不在意我话中的尖刺,只付之一笑:“我还有事在身,暂且不能招待诸位,公主,神君,请自便。”
话毕,他就衣袂轻摆着转身,我本来想冲着他的背影送他一声冷笑,却在他完全转过身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我早就知道他右肩受了伤,却不想他肩上的伤口竟如此严重,血几乎染透了他大半个后背不说,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处更是散发着不少的死气戾气,皮肉外翻,黑气缭绕。
“你的伤——”下意识的,我就出声叫住了苏晋。
苏晋步伐一顿。
沉新目光骤然一冷,犀利地看向我,看得我冷汗涔涔。
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但说过的话也不能收回,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让它去。好在苏晋并没有搭理我的心思,他只是侧头瞥了我一眼,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院子,穿过结界消失了。
“看来人家并不领你的情啊,”夜风微起,沉新在一旁凉凉道,“伤心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谁伤心了!”我瞪他了一眼,只是因着刚才那句话,这眼瞪得有些虚,没有气势。“我只不过是一时顺口而已,再说了,他的伤……看起来的确很可怕嘛……”
他轻“嗯?”一声。
“但就是有点可惜,”我忙道,“如果那一刀砍在他左肩就好了。”
我这话说的是大实话,苏晋肩上的伤口的确很可怖,因此我初初见后才被它震惊到了,但惊讶过后,我就觉得有些可惜了。洛玄那一刀当真是拼了命要置他于死地,只可惜还是差了点,只伤了他的右肩,要是那伤口再往左一点、往里一点就好了,苏晋不死也得半残。
“你这话是真心的?”沉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当然,比真金还真。”我最怕他这么看着我,只要他这么对我笑,我就瘆得慌,因此我尽量使神情显得理所当然一点,免得他继续生气,继续他这么看着我笑。
话说回来,我也没什么好心虚的啊,我只不过是对苏晋那伤口惊讶了一点,他怎么就生气了?我怎么就心虚了呢?
“我还以为你见他伤口可怖,对他心生怜悯了呢。”沉新嗤笑一声,看了我一眼才道,“砍左边也没有用,他不是凡人,就算心脏被砍成两半也不一定会有事,砍他的琵琶骨倒是可以,最起码能遏制住他的行动,只可惜洛玄不通经脉骨骼,白费了那一刀的力气。”
他走到墙边,伸手拔下刀尖没入墙里的长冥,斜放在身前缓缓转着刀身,盯着没有一丝光亮的乌黑漆面刀身,不无遗憾地道:“这刀上面的戾气看着霸道,没想到也没料理了苏晋,看来他当真是棘手难缠得紧啊。”
“别说它了,你自己不也没有料理了苏晋吗,还着了他的道,中了那什么破蛊。”一提这个我就生气,我上前走到他跟前,见他还饶有兴致地转着长冥,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想压下那刀,却不想被他警觉地往里一收:“你干什么?这刀上面戾气丛生,你是魂魄之身,还空手碰它,是嫌活得太久了?”
觑了长冥一眼,我有些讪讪地收回手,但一想到我刚刚想说什么,底气就又足了:“你还说我,你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明明我身上没有魂追,那蛊到我身上来不好吗,非要逞英雄。”
“公主,”他伸手唤来洛玄挂在腰间的刀鞘,一边收刀入鞘一边道,“你明白逞英雄与胸有成竹的区别吗?”
“我不明白。”我哼了一声,“反正无论如何你都中了苏晋的暗算,中了天阴蛊。”
他就无奈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目光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舒服,直想一巴掌扇过去。
“天阴蛊要真能置我于死地,那女人怎么不早用,要等到别人来给我下?她在我身上下魂追时我毫无还手之力,她怎么不一并把天阴蛊也下了呢?你就不能好好用脑子想一想?”
“什——什么?”我被他这一顿劈头盖脸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
“听碧,你知道我的真身是什么吗?”
“……真身?”
“……你不会……”他嘴角抽搐地看着我,“从没想过我的真身是什么吧?”
我干笑两声。
我……还真没想过。
沉新看上去已经无话可说了:“你……在你得知瑶台玄女的事后,你居然还没想过?”
“呃,瑶台玄女……她的真身是什么?”我不敢说她和沉新之间的母子关系,就只能含糊其辞地问。
“……七翎凤凰。”
“凤凰?”我眼前一亮,凤凰血能解百毒,那就是说——
“不对啊,苏晋不是说只有麒麟血能解天阴蛊的毒吗?”想到苏晋说的话,我刚兴奋起来的心情就刷地一下又落到了谷底,“就算是凤凰血脉,也——”
接下来的话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沉新在我眼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威风凛凛的——
我睁大了眼。
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