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呆了。
鱼?
十白竟是一条青鳞小鱼?!
沉新这翻动作来得突然,十白化成一尾小鱼更是出人意料,我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光天白日之下将十白变成了一条青鳞小鱼。
我扫了谭蓁一眼,见她也是满满的惊诧,就知她跟我一样不知道十白竟不是个人,而是条尾鱼修炼而成的精怪,只是还没待我们有什么反应,周围的人就炸开了锅。
“妖、妖怪啊!”
“妖怪……!妖怪……!”
“娘!唔——”
“快走快走,无量寿福,大帝保佑、大帝保佑啊。”
“哎不是,那不是十老娘家的儿子十白吗,怎么成一条鱼了?还停在半空中!”
“快走吧!还在这絮絮叨叨的,当心你的小命没了!你没看见刚才那小子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吗?我之前就奇了怪了,那里明明没有人,他怎么忽然就发起了狠来——现在想来,那小子一直就很奇怪,这几天更是神神叨叨地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妖怪,肯定是妖怪!”
“那妖怪身边的一男一女是谁?不会也是他的同伙吧?!”
“快去找苏公子来!十老娘家的小子怕是被妖怪附身了!”
周围沸沸扬扬地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惊恐混乱地四散逃开,间或夹杂着几声喊叫,不过片刻,周围就散得干干净净,就连张府门口支着的两口大锅也在混乱中被人弄翻,粥和饭流了一地,经过数人脚踩践踏之后变得泥泞不堪。那几个正在施粥赠饭的人也和张府门口的家丁一起逃进了府里,门口的两扇朱红大门紧紧闭着,我甚至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阵人仰马翻之声。
“他们怎么都跑了?”洛玄此前一直面无表情地木着一张脸,就连十白在沉新手下化成了一条小鱼都没有半分神色变化,可此刻他却变得有些迷茫起来,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如旋风扫落叶一般干干净净的四周,喃喃道,“米还没吃完呢……多浪费啊,西边诸郡一直闹饥荒,陛下赈灾还来不及,言言也每日为西郡上香祈福,他们竟在这里浪费米水,该死……”
“被沉新吓跑了呗。”我见他呢喃之间多有几分痴傻的神色,怕他陷入当年的记忆之中而无法自拔,忙故意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洛玄一顿,果然没有再继续自言自语下去,但是沉新却不干了。
“怎么就是被我吓跑的了?”他不满地一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另一只手拎着那条正拼命扭动着身子的青鳞小鱼,朝我晃了晃,“他们明明就是被这家伙吓跑的好吧?听碧,你下次说话能找清楚重点吗?”
找清楚重点?要不是你,十白能忽然变成鱼、造成这些混乱吗!
——对了!
“沉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经过刚才那一番混乱和洛玄的打岔,我险些都忘了问十白的事,还好现在想了起来,“十白怎么会突然变成一条鱼的?我听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好像他这个人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妖精一旦修炼成人,虽说可以随心所以地变化样貌年龄,但从一个小小婴儿开始变幻却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修炼成人时岁数有多大,就会相应地变成多少岁数之人,十白总不能是天赋异禀吧,一出生就能化成人形?天帝也做不到啊。
附身也说不通,若是能附身到一个尚心眼纯净的孩童身上,那附身的东西必然厉害又狡诈,不会这么毫无警惕性,见到沉新那满身的清气不跑,还直接上去拳打脚踢。
“他的确不是凭空冒出来的。”沉新看了一眼那鱼,扬手一抛,那鱼儿就朝我这边抛过来,我连忙伸手接住,怕它缺水,又凝了一团水气在它周围化成一个水球,让它能暂时喘口气。
“青瑁,”他道,“生来似婴,叫声如婴啼,能随着自身岁数的增长而像凡间婴儿一样生长,只不过这青瑁只有三年岁数,三年间由一皮肤光滑的婴儿变成全身皱巴巴的婴儿老者,活不长。它倒是厉害,活了这么久。”
“青瑁?”我一愣,青瑁生来双目纯净,可看透大部分世间之物,因此许多精怪就专门捉了它们去,把它们的眼珠挖出来修炼阴阳双珠,以助他们后天炼成一双良目。十白若当真是青瑁化身,那他能看见沉新就不奇怪了,只是——
“可这青瑁只在夜河山附近才有的,怎么到这里来了?而且十白的岁数也对不上啊,他看上去都有十几岁了。”
沉新抱臂一笑:“夜河山以黑水黑山得名,它之所以黑水黑山,就是因为常年受死气侵蚀,所以无论地表还是河水俱呈黑色。青瑁喜死气,这里的死气更甚夜河山,有青瑁出现也不奇怪。至于岁数问题,这座城里奇怪的地方多了去了,这点子奇怪的地方算什么?”
……这算什么回答。
我低头看了一眼正在水球里游动的青瑁,又问他:“你怎么看出他是青瑁的?”
“他能看见我,却碰不到我,也看不见这些死气以及由水化成的粥饭,所以我就想着会不会和青瑁有关。”他耸了耸肩,“我也只是随手试试罢了,没想到还真被我试了出来。”
我沉默了。
这家伙……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他,只是——这十白当真是青瑁?可青瑁终其一生都貌若婴儿,就算老死时也是婴儿样貌,只不过发色发白,皮肤变皱而已,但十白他却是个活生生的少年模样,就算这里的死气与夜河山不一样,引起了青瑁的变化,可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神仙妹妹。”谭蓁的一声呼唤让我从思绪中回过神,见我抬头看向她,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只是这城里有诸多怪异之象,再多一条阿白是青瑁的事实,实在算不了什么。不瞒你说,我也是在一刻之前才察觉到这城里的吃喝用度俱有异的,这废水的气息与莽荒河流的气息太像了,我身处莽荒多年,对这气息熟得不能再熟,反倒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还是今天张老伯他们在门口支了大锅,熬粥时水汽蒸腾,我才想起来。”
她说得不错,引魂灯、死气、青瑁、废水、还有化形珊,这座城的确是怪异得超过这凡间任何一处城镇,只是就算这座城再怎么怪异,我也一直以为是这座城本身的问题而已,大不了再加上苏晋的几点手笔,却没想到这城里人也有问题,说不定……其他人也和十白一样……
想到此,我就想起了和十白在一起玩耍的那几个同龄人来,便对沉新道:“我记得十白还有几个玩伴,他们也和十白一样能看见我,难不成他们也是青瑁?”
“十有八/九错不了。”沉新应了一声,“不仅是稚童,这城里的所有人都有问题。”
我心中一紧:“你是说——”
他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我的猜测:“洛玄说得对,这座城不符合九洲任何一座城镇的运转规律,就比如这张府。”他下巴一扬,示意我们去看正朱门紧闭的张府,“没有官员、没有外商流入,他们是怎么成为‘张府’的?就说这门匾吧,这上面的材料是从哪里来的?开采?这里没有矿山;交易?这里不通外界。”
“你的意思是——这城里所有人都是青瑁变的?”我心惊不已,“怎么会这样?”
“不一定都是青瑁所化,还可能是——”
“——还可能,”苏晋温和的声音自街道的另一边响起,“仅仅是一堆傀儡而已。”
我们四人倏地一同转过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苏晋淡笑着从街道尽头缓缓朝我们走来,一袭杏色长袍在风中微微摆动。
“听闻,”他走到我们三丈之外立定,浅笑着道,“这儿出了一件怪事?”
“对于你来说,恐怕算不上是什么怪事。”沉新气定神闲地一笑,不知何时,他已经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我身前,挡住了我。
洛玄身形未动,只是原本怀抱在双臂中的长冥却被他单手拿住了,刀尖下垂着指向地面。
“哦?当真?”苏晋一声轻笑,却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目光一转,看向了我身后,“谭姑娘也在?那真是巧了。”
谭蓁与苏晋没有我们这些人的恩恩怨怨,自然对他的态度就平常了些,不像我们充满了戒备:“只是碰巧遇上他们罢了。对了,苏公子,你可知道这城里的怪异之处?”
苏晋和缓一笑:“是曾听闻过几句,只是不知姑娘指的……是何事?”
“公子可知道阿白是青瑁所化而成的?”
“青瑁?”苏晋轻问一声,而后缓缓笑开,“我知道。看来神君果然厉害,只是一面,就让你看穿了十白的真身啊……”
果然是他搞的鬼!
“是你施法将这座城变成这样的?”我抢在谭蓁之前开了口,“十白由青瑁化成人形且多年不死,是你搞的鬼?那化形珊也是你弄来的?这座城到底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