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腊月二十九的早晨,来自五湖四海的工人们都不约而同回家过年了,丢下金木孤零零的一家。
面对喜气洋洋回家过年的职工,老汪客气地送走一位又一位。在老汪一再催促下,单身汉老管带着老汪的嘱托,也终于回家过年了。大家和老汪依依惜别,送给老汪美好的祝愿,内心盼望着回程时还能看到老汪的身影。
老汪“哐当”一声关上大铁门,又“呼啦”一下拉动门栓插上,“当”地扣住,“咔嚓”一声锁上锁。唉,喧嚣的工厂大院里突然停止了。大院里的空气寒凛凛如下三冬雪、冷飕飕赛过九秋霜,加之北方的冬天格外萧杀干燥。
老汪长期服药后因富含糖分太多,病上加病,又得了糖尿病。在他关上工厂大铁门、锁上大铁锁时,他有一种关上生命之门、锁住岁月终点的感觉。站在铁门旁的他,如果要找到他生机的话,那就是鼻孔里在寒冷的冬天呼出的热气。
幼时缺爱、少年饥荒、婚后相思、壮士暮年,老汪感叹上帝造人如此粗糙,看上去是个健壮的兵马俑,其实是个马马虎虎捏成的雪人。千年的兵马俑栩栩如生,谁又见过几十年的雪人?
老汪只把希望寄托来世,他始终践行对万物的爱,去赢得孩子的未来,赢得上帝兑现公平承诺。
婆媳冲突后的水英明显也少了锐气,争强好胜的她显得异常平静,和老汪同样境遇的她又何尝不想上帝伸出一只手拉她一把。
年夜饭是由金木和梅花糊弄了一下,清汤寡水;多多乖巧地地埋头吃饭,默默无语、悄无声息;老汪对酒不敢奢望、提都不敢提,更没有食欲,用两根筷子挑了几片大白菜叶子尝了尝,不置可否,无力评价,过了个没有酒的春节;水英倒是名副其实的庄稼汉,没怎么吃菜,白米饭毫不含糊,连吃了三大碗。
年夜饭草草收场,一家人静悄悄地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水英在龙王山吃年夜饭时反复强调的最高境界终于心想事成——过年时因过度兴奋,七嘴八舌、口无遮拦,孩子们常常说出不吉利的话。水英在吃年夜饭前总要拿起草把擦擦金木的嘴,意思是嘴就是屁眼,说出的是屁话,并且三令五申,不准妄议,最好噤声。
今晚,金木也异常的安静,宛如基督教徒吃饭前的祷告,仿佛等上帝来个开场白,打破这个静谧。然而,生灵也嫌贫爱富,蟋蟀、蟑螂和老鼠都离他们而去,到富人家聚会去了,诺大空旷的工厂大院死一般的沉寂。
金木和弟弟站在院子里眺望远处此起彼伏耀眼的烟花,聆听远处隐隐约约、稀稀落落的炮竹声响。大地仿佛把这一家人忘记,日月星辰收起他们的光芒附庸风雅去了。
多多想出门玩耍,然而院子里早已是人去楼空,宿舍都是冷冰冰铁将军把门。
“太没意思了,这哪有龙王山好玩!”多多拽着金木的手诉说不满。此时此刻的金木,却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