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占领叶川后的第五天,莫少华才从常陆边界赶回来。汇报了在常陆边界驻守之余调查到的事情之后,莫少华才又说:“主子,听朝云说您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去休息了,还请主子爱惜身体。”
听莫少华这样说,影天才想起来,在占领叶川之后他就忙着修复毁坏的城墙,忙着安置那些投诚的叶川士兵,忙着让叶川的百姓重新安定下来。忙得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人。
“行了,我知道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是他并不想回营地,因为他实在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只是,他不清楚他是真的太忙,还是找借口不让自己去见那个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人。
只要一想到那天看着娴花景苍白的脸时,心里那瞬间的慌乱感就会让他觉得心悸。
“还有主子,我军即将班师回朝,不知道那娴公子……”
影天无奈的叹口气道:“这事我自分寸,你下去吧。”看着莫少华垂手走出去的身影,他想,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太阳西斜的时候,影天回到了营地,问清娴花景的所在后,他直接来到院子。
这里是占领叶川之后凌笙带人收拾出来让他暂住的院落。影天穿行在假山莲池之间,走过一条挂着密密藤蔓的回廊,悠扬的琴声清晰了起来。影天轻声走到草坪上躺下,而弹奏的人只是顿了顿,琴音便又继续婉转。
“殿下有话要说?”一曲终了,娴花景才回过头。红衣墨发,脸上褪去了苍白,显得有jīng神多了。
静静地盯着那张脸看了好几眼,影天才开了口:“弹的不错,再弹一曲吧。”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低低转转的琴声又响了起来。
或许是琴声太过悠远,或许是回忆太过顽强。影天脑子里不知不觉浮现出好几天都不曾再想起的从前。在那遥远的从前里,他跟灏头靠着头躺在阳光下,安静温暖。
微微睁开眼,他看着眼前专注弹奏的人,想——就让他再做一回熠,就当那个人是笑容明亮的灏,只要几分钟就好,让他再回味一次那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殿下就要班师回朝了吧。”悠婉琴声下,娴花景淡道:“我们已互不相欠,殿下实在无须顾忌。”
“你要去哪儿?”没有动,影天甚至连眼都没有睁开。
“总有容身之地。谢过殿下关心了。”娴花景说的平淡,只是铮铮琴声剖露了他的徘徊。
影天坐起身来,“你伤还没好。”
“那花景岂不是又要欠殿下恩情,我想我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了。”娴花景浅浅一笑,婉言拒绝。
他说这些的时候直直的看着影天,那种让影天熟悉得心痛的倔强从那双眼睛中蔓延出来,模糊了天地。
“你琴弹的不错,正巧我府里缺个琴师。就这么定下了。”重新闭上眼,影天在心里说,这个世界没有灏,也不会再有熠。留下他,无关从前。
他没有听到娴花景的回答,只有宛如低述的琴声,弥漫了整个院落。一抹淡淡的笑,悄悄地,爬上了他的嘴角。
带着满身的硝烟战火味道,经过了漫长的半个多月时间的跋涉,他们终于又踏上了东篱的土地。这个时候,东篱下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寒冷的风呼呼地吹着,刮得脸生疼。可是影天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因为前方风雪尽落之处,人马之前,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端坐马上遥望着他的归来。
“影天!”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离炙瞳快步走上前一把拥住了影天,笑得一脸自豪,“真有你的!”
微笑着,影天不着痕迹的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他还是不习惯有人对自己这么亲昵,虽然这个人是他现在身体的亲哥哥。
仿佛没有zhù yì 到影天刻意拉开的距离,离炙瞳大力的拍了拍影天的肩膀:“走!待见过父王之后,王兄给你庆祝,一醉方休!”
“好。”笑着答过,影天便随着离炙瞳去了。
影天的凯旋让王后一党懊悔不已,也让他得到了东篱王的赏赐,这让原本就高兴的离炙瞳更加的兴奋。从王城出来他立刻拉上影天直奔离府,打定了主意要喝个痛快。或许是心情高兴的原因吧,就连他一向排斥的离烬也受到邀请,一同畅饮。
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加之影天实在不想被离炙瞳这个海量给灌死,于是他把莫少华等人以及娴花景一起叫了过去。
夜里雪住了,月亮半遮半掩的从云里探出半个脸,清冷的月光映在积雪上,这本该一派幽静的氛围被觥筹交错的人们给破坏了。
酒过三巡,朝云和凌萧这两个豪饮分子早已经眼sè迷离,脚步不稳,被一脸郁闷的凌笙提回了房间。
不久离烬也起身告辞,已然觉得酒酣耳热的影天挥挥手,让一直保持着清醒的莫少华送其回宫。这时候,整个院子里就剩下了他,娴花景和已经露出醉相却不肯承认的离炙瞳。
“影天啊,”离炙瞳重重的捏住影天的肩膀,“王兄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他这话刚一出口,一旁的娴花景立刻放下杯子道:“不如我为两位殿下弹奏一曲助兴如何?”说完也不等影天同意就自行离开。
“相信王兄,以前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全然没有觉察这一切,离炙瞳依然自顾自的说着:“小时候的事情王兄绝对不会让它再发生了!”
记忆里并没有任何线索,影天只好笑笑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离炙瞳抬起蒙胧的眼,喟然长叹:“王兄一直觉得影天还没长大,还需要保护。可是没想到,当年那个只会跟在我身后,受了委屈就会流眼泪的小鬼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影天不自在的笑笑,拍拍对方捏着自己肩膀的手。
“不过在王兄眼里啊,你还是当年的样子。拉着我的衣角怯怯地说着怕,说什么都不肯放开。”就在影天思索着记忆里是否有这段往事的时候,离炙瞳突然笑了,笑容明亮温暖,耀亮了影天的眼。
rán hòu 他就慌忙接住靠倒过来的离炙瞳,听见他呢喃:“影天,哥……会保护你的……”这样的话睡了过去。
居然说他还是小孩子,还说要保护他?!
影天裂开嘴大大的小起来,暖暖的感觉自胸腔中奔腾而过。左胸里的那个空洞里什么东西晃荡着,漾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感觉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唤来下人将离炙瞳安置在客房。随后,他一个人坐在散落了一地酒坛子的院子里,吹着冷冷的夜风,企图让昏眩的大脑清醒一些。
“路过厨房顺便做的。”娴花景将一碗醒酒茶端到他手中,漫不经心的说着,将琴放到了膝盖上。之前他并没有喝太多,倒是离影天被离炙瞳灌了不少酒。
“很难喝。”
娴花景手顿了顿,用一个拔高的音起了头,掩盖了影天低声的调侃。
琴音绕着月辉曼舞,渐行渐远,低低续续,似有说不尽的心事。
“殿下,我的伤已经无大碍了。”余音绕梁之时嘎然而止,娴花景说。
“你要走?”走到娴花景身边坐下,影天挑眼睨视:“回你的族人中去?”
“我的族人……”话才起头,却见娴花景轻笑着摇了摇头,垂眼住了口。
影天也不多追问,道:“既然无处可去,那走的事就不要提了。”说着他伸过手去,在琴弦上拨弄着,发出高高低低的响声。
“殿下要留的是娴花景,还是灏?”娴花景突然问道。
影天听得手一顿,重重划过琴弦,发出一个极不和谐的高音。
“我娴花景不想要欠殿下的,更不想接受本不属于我的恩惠!”噙着苦笑,娴花景抬眼看向影天,那眼中熟悉无比的神情让影天心中一片烦乱。
他一把抓住娴花景的手将对方狠狠的拉近身前,一字一句:“就算一模一样你都不是他,这点本王比谁都清楚!离开的事不准再提了!”说完甩开娴花景的手拂袖离去。
静静伫立院中,白的雪冷的月映得娴花景脸sè苍白,神情萧索。他才慢慢拣起落在地上的琴细细磨娑,最后终于落坐弹了起来。
琴声哀怨悠远,穿透沉沉的夜幕直送达这城里每一个还未睡的人耳中,引来无尽心事。
一曲终了,娴花景收起古琴远望夜空,他知道今晚肯定一夜无眠——
不想亏欠,是因为无法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