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雨落狂流之暗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水花溅开,水沿着玻璃哗哗得往下流,形成一层透明的水膜。

操场上白茫茫的一片,雨流狂落,这根本就不像是下雨了,是天空里有个什么水闸开了闸门,不是什么雨点,而是指头粗的水柱贯通天地。下午就开始刮风,放学时忽然一声暴雷,教学楼前的的面上哗啦啦一片水点子,像是有人那大笔沾了浓墨甩在生宣上。刚开始的时候,校工部的人还穿着雨衣在操场上跑来跑去检查排水系统,怕雨水把草皮还有美国进口的颗粒塑胶跑道给泡坏了。

而现在,草皮已经被暴雨彻底打翻了,露出一块块斑驳的黑色泥土,塑胶跑道上,积水没过脚面。从横的扯着在泥土上留下了交错的印记,门卫拦不住来接人的家长,私家车纷纷开到操场上等着,就在半个小时前,那里热闹的彷佛集市,每个人都在死摁喇叭,雨幕里学生们认不出自家的车,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最后所有人都被接走了,操场上空无一人,“仕兰中学”的天蓝色校旗飘扬在天幕背景上。

楚子航站在玻璃前,望着外面发呆,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天黑得像是深夜,教室里全部的等都是亮着,苍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背后。

他摸出手机拨号,嘟嘟的响了几声后电话接通了,他把话筒贴近耳边。

“子航你那里下雨了吧?哎呀妈妈在久光商厦和姐妹们一起买东西呢,这边也下雨了,车都打不着,我们喝杯咖啡等于小点儿再走,你自己打个车赶快回家吧。你爸爸不是给你钱了吗?或者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叫你爸爸派个车来接你,子航乖,妈妈啵一个”,话筒里传来清脆的“啵”声,而后电话挂断了。

楚子航默默的合上手机,从头到尾他一个字都没说,他也没准备说,习惯了,每次都是这样。

他只是问问妈妈在哪里,同时告诉他自己没什么事儿,让她安心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可楚子航不想给爸爸打电话,他知道爸爸会让司机开着那辆顶级配置的奔驰s500来接她,爸爸是个很有教养的优质的好男人,非常喜欢当舞蹈演员的漂亮妈妈,也爱屋及乌地对他好。嘴里最常说的就是,子航啊,有什么需要就说出来,我就是你爸爸。会对你尽义务的。

有个有钱的的爸爸要对他尽义务,听起来很不赖。

可楚子航没提过什么需要。

教室的门敞开着,秋天的寒风夹着雨丝灌进来,亮的有点刺骨。楚子航裹紧了身上的die色罩衫,紧了紧那条burberry的格子围巾,双手抄在口袋里。

“楚子航?一起走吧,雨不会停的。天气预报说是台风,气象局发出预警了!”娇俏的长发女生探头进来说,长发的发梢坠着一枚银质的hellokitty发卡,秀气的笑脸微微有点泛红,低垂眼帘不敢直视他。

“你认不认识我……我叫柳淼淼……”女生没有得到回答,声音越来越小,蚊子哼哼似的。

其实楚子航认得柳淼淼。柳淼淼,比他小一级,还在初中部,但在高中部也蛮出名的。柳淼淼初三就过了钢琴比赛十级,每年联欢晚会上都有他的钢琴独奏,楚子航班上也有几个男生为柳淼淼较劲儿,楚子航想不知道他也没办法。

“我今天做值日,一会再走”楚子航淡淡的说。

“哦,那我先走拉。”柳淼淼细声细气地说,把头缩了回去。

隔着沾满水珠的玻璃窗,楚子航看着柳淼淼的司机打开一张巨大的黑色巨大的黑色罩在柳淼淼的头顶,柳淼淼脱下脚上的凉鞋,司机蹲下身帮她换上雨靴。柳淼淼跟在司机后面,踩着积水走向雨幕中的那辆亮着“天使眼”大灯的黑色宝马轿车。

“喂喂,柳淼淼柳淼淼你捎我吧!”一个初中部的家伙在屋檐下冲柳淼淼大喊。

“路明非,你自己走吧,我家和你家又不是一个方向!”柳淼淼头也不回。

其实楚子航家跟柳淼淼也不是一个方向,楚子航家在东城边开盘价号本城第一的孔雀邸,柳淼淼家住在城西边有名的加州社区,里面最大的一个独栋就是柳淼淼家。

初中部的小子蹲在屋檐下,看着宝马无声地滑入雨幕中,尾灯一闪,引擎高亢的轰鸣,走了。

他歪着脖子,聋拉这脑袋,沿着屋檐慢慢地走远了。手指扫过一旁旁古屋檐上垂下的水帘。楚子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也许能稍他一乘。可那小子忽然一缩脑袋,那外衣裹住脑袋,丧家之犬似的窜进雨幕里。他跑的还真快,在楚子航来得及喊他之前,他已经透湿湿的很远了。

一个雷从天上直砸了下来,耳边轰然爆响,随后是一片空白,雨好象更大了,可能柳淼淼说的是对的。这不是一般的雨,是台风。

楚子航掌心里转着手机,转了很久,忽的握住。

他输入一条短信,雨下的很大,能来接我一下吗?而后默默的念一遍,确定语气无误,发出。

接下来的几十秒钟里他攥紧手机,听着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叮”的一声,短信进来,楚子航打开手机,“我这里刚完事,你在学校等着,一会就到。”

楚子航看了一会,删除了信息。站起来拎起脚下的水用,把整桶水破泼了擦了好几遍的黑板上,水哗哗地往下流,楚子航抄起黑板擦用力地擦弑起黑板来。

班主任喜欢楚子航的原因不仅仅是他功课好,还有他从不偷懒,而包括值日这种事,出自行都做得比别人认真。别人擦过的黑板上人就是满是黑板粉笔痕,楚子航擦过的简直像是从店里新买来的,连边边角角的笔记都给擦的一干二净。

“天才,百分之一是灵感,百分之九十九是汗水!你们都能像楚子航一样,我做梦都能笑醒了,愁什么升学?”班主任对全班训话总少不了这句。

班主任从不知道楚子航为什吗总那么认真,包括擦黑板这种小事。

其实楚子航根本不喜擦黑版,只是他认真认真做每一件事的时候,可以把脑子放的空空的,什么也不想。

用力擦拭,大开大阖,好像侠客一套刚猛无仇的剑法。水珠四散飞溅

父亲

擦完第三遍的时候,雨幕里响起了低沉的鸣笛声,楚子航扭头看向外面,氙灯拉出雪亮的光束,找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一辆纯黑色的轿车,车头上三角形的框里,两个m重叠为山形。一辆迈巴赫62,奢华maybach,品牌,奔驰车场顶级车中的顶级车,比爸爸那辆奔驰还要贵出几倍的样子。楚子航对于车不太了解,这些都是车里的男人对楚子航吹嘘的。

雨刷器挂去前挡风玻璃的上的一层又一层仿佛永无止境的雨水,每次有短暂的半秒钟,楚子航能看见里面驾驶座上中年男人的脸,使劲冲着他的招手,满脸笑意。楚子航一直不明白,他怎么老是笑的那么开心,好像过得很开心,一点烦心事都没有似的。

楚子航整了整衣领,把围巾系好,背上爸爸从伦敦给她买的hermes包大步走到屋檐,犹豫了一下,像刚才那个初中部的衰仔一样把外套照在头上。车里的男人急忙推开车门,打开一把巨大的黑伞,里面是burberry家华丽的格子纹,像柳淼淼家司机那样殷勤地迎上来,把伞照在楚子航头顶。

楚子航看也不看,推开伞,直接走到车边,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现乳白色的napa皮沙发中。

男人一愣,扭头回到驾驶座上,把湿漉漉的雨伞收好递给后面的楚子航,“插在车门上,那里有个洞口专门插雨伞的。”

“知道,你说过的。”楚子航默默的把伞插好,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雨,“走吧。”

“衣服湿了吧?我给你座位后排的座椅加热打开吧,谁用谁知道,舒服的要死!”男人又开始吹嘘他的车。

“用不着,回家换衣服。”

“哦哦。”男人清了清嗓子,对樱桃木的中控制台说“启动!”

屏幕亮了起来,仪表闪过微光,那台强劲6升v12双涡轮增压引擎无声的自检,车里感觉不到震动。

这台车语音启动。

“900万的车,摄制的时候只有3个人的声音能启动,一个是我,一个是老板,还有一个人你猜是谁?”男人得意洋洋。

“不关心“楚子航面无表情。

男人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沮丧。迈巴赫无声无息的后退,获得足够的空间后,这台6米多长的超大型轿车在大排量引擎的驱动下像豹子般前窜,一瞬间劈开雨幕,驶出了仕兰中学的大门。

楚子航默默的回头,门卫在岗亭里挺胸占得笔直,表示了对于这辆车和他豪华的象征。

楚子航想他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尊重什么,迈巴赫什么的,你坐久了,免得哪可能你会发现他只是用来扯淡的。

路上很空旷,能见度这么差的天气里绝大多数的车都回去歇着了。还在路上跑的车都亮着大灯,抬头天空漆黑如墨,只是偶尔有电光闪过,像是天空开裂,四面看去大雨茫茫,100米外都模糊一片,迈巴赫驶上了横贯城区的高架路。

“这么大的雨你妈也不知道来接你。”

“还好上午没去洗车,无接触洗车,一次80块,洗了就人在水里了。”

“上学期成绩单你到现在也没给我看看。”

“你们学校门卫开始不让我把车给开进去,我说我接儿子放学,这么大的淋一下都湿你不让我进去怎么办?费了不知道多少唾沫。”

“最后我给他说老子这车买下来900万,市政府进去都没人拦,你个仕兰中学还那么大规矩?他一下子就软了,哈哈。”

男人一边开车一边唠唠叨叨,车内音响回荡着爱尔兰乐队altan的《dailygrowing》,浑厚的女声和沧桑的男声对话:

thetreestheygeowhigh,theleavestheydo

growgreen,

manyisthetimemylovelve色en,

manyan厚rlhavewatchedhimallalone,

hes由ngbuthesdailygrowing

father,drarfather,由vedonemegreatwrong,

由havemar日edmetoa波ywhoistootoung,

l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hes由ngbuthesdilygrowing

路面上满是积水,车辆侧溅起的水如同水墙,楚子航默默的看着窗外,没有人搭理男人的任何话。他在听着那首歌。

“不错吧不错吧?他们都说是张好碟我才买的,讲父爱的!”男人从后视镜中看到了楚子航的样子,立刻明白了,楚子航听音乐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看着什么空旷的地方。

楚子航对于神经大条的男人有点哭笑不得,“你听不出来吗?是个女孩和父亲的对话。你放给我听不合适,

“生男生女有什么不一样?都是父爱吗。”男人一愣,“你能听得懂吗?我听人说你英语在你们中学里顶呱呱,竞赛得奖了……可你妈都不跟我说一声。

树在长高,也在变绿,

许多次,我看到他的可爱,

几多时,我独自对他长久凝视,

他还小,但他还在长大。

爸爸,亲爱的爸爸,你对你的女儿犯下伟大的错

你把我嫁给没有成人的男孩

我二十四,他十四,

他还小,但他在长大。

楚子航随着节拍满意歌词给男人听,“这首歌是altan乐队的,唱的是一个父亲把女儿嫁给一个十四岁的年轻人,女儿不愿意,担心等到丈夫长大了,自己已经老了。但是父亲说……”

女儿,亲爱的女儿,我给你的安排并没有错,

我把你嫁给豪门的儿子,

一旦我老去,它将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还小,但他在长大。

楚子航接着翻译,“但是后来女孩的丈夫还没长大就死了,女孩非常悲伤,在绿草如茵的墓地上用法兰绒给他织寿衣。

“这是什么鬼歌?一点意思也没有,女孩的丈夫就这么死了,这算怎么回事?”男人算是明白了。

“没什么意思,就是爱尔兰民歌,讲人生的吧,反正放给我听不合适。”楚子航淡淡的说道,他其实蛮喜欢这首歌的,很忧伤,可是到底是在讲什么,他确实不知道。

“不想听就关了,我们爷俩聊聊。”男人关掉了音响,“我跟你说了吗我们公司新盖栋楼了吗?老板在那里面长的蒸汽浴室和健身房,我们用都是免费的,里面的东西xxx的高级……”他又开始啰嗦了。

男人一辈子大概是啰嗦惯了,要不是这样也不会那么失败。

那也亏的他那么罗嗦,否则她什么也没有吧,楚子航默默地像。

因为罗嗦,才能把年轻貌美的妈妈哄的团团转,直到哄的嫁给他。楚子航帅的足以在仕兰中学里刷脸吃饭都是靠妈妈的基因,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市舞蹈团的柱子,一支《丝路花雨》跳得仿佛敦煌飞天,崇拜者多如过江之鲫。但是这男人居然考一张嘴织美好的未来,在群雄之中把妈妈迷倒谁昏颠倒,终于在她坐车去杭州旅游的时候糊里糊涂答应了嫁给他,也是那一次怀上了楚子航。直到在结婚证上恩了手印,漂亮糊涂了一辈子的妈妈才知道那车根本不是男人的,他只是个给单位开车的司机……

也是因为啰嗦,才会被黑太子集团的大老板看中,让他开着辆迈巴赫。和妈妈离婚后他拍着胸脯对楚子航信誓旦旦,说按月赚钱寄给她母子养活他们。他倒也豪气得很,掉头去单位把稳定的司机工作给辞了,出门要找像样的工作。大概在劳务市场挂了三四个月之后才得到这份工作,还是开车,不过车好了,待遇却差了。而漂亮的妈妈那次倒满能干的,以泪洗面后几天把楚子航往姥姥家一送,重新购置了化妆品,装好精致的妆容和姐妹们出去玩了,不到一个星期就给楚子航带回来一个爸爸来,这次楚子航妈妈挑男人用心思了,选了个千里挑一的,爸爸名下三个公司,离过一次婚没有子女,求婚时信誓旦旦,绝对不再生孩子把楚子航当亲儿子养……

同学都觉得楚子航的人生很极品,却没有料到背地里他的人生远比别人想象的更极品。

但这实在无法归功于他,是他亲生爹妈太极品了。

“看不看dvd?有《玩具总动员》……不过是枪版的。”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喋喋不休是在对牛弹琴。

“不看,周末我们仨要一起去看。”楚子航说。

“后座空调热不热?”

“行了,别老像个司机似的说话,”楚子航觉得有点累,“我这里不要司机。”

“给儿子当司机有什么丢脸的,”男人脸皮根本就是厚如城墙,或者神经回路迟钝得赛过乌龟,“小时候我还给你当马骑呢。”

楚子航的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懒得再和男人说什么了。

真烦,老是淡定地说出让人添堵的话来,好不容易有个相处的时间,正正经经说点话不行么?就说小时候那小破屋里骑大马也行,可别东拉西扯的,楚子航默默地想。窗外一片漆黑,透过重重雨幕,路灯的光微弱得像是萤火,路上已经看不到车了,大概开始封高架路了。

“你妈最近怎么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男人忽然说。

“跟以前一样,上午起来弄弄猫,下午出去买东西,晚上跟那几个阿姨喝喝酒,喝完一起回来接着聊天,第二天早晨又睡到九点十点。”楚子航犹豫了一下,“反正爸爸也老是出去应酬,有很宠她,她这样子爸爸也觉得蛮好的,不烦人,就是10点左右打个电话回来问问她到家没有。”

楚子航觉得轻松了很多,他知道男人一定会问这个问题,说出来就好像大出一口气,妈妈是过得蛮好的,反正肯定不想他,姥姥说妈妈从小是个没心肝的闺女,可是没心肝又漂亮,就能过很好的生活了,妈妈沾了这个光,现在觉得“爸爸”好像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以前不开心的事情都不去想了;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叫了另一个男人“爸爸”也让他松了口气,不再那么别扭了,这就是楚子航答应过“爸爸”一定要做到的,提到他就要叫“爸爸”,而不是“叔叔”或者其他什么奇怪的称号,比如“分头佬”。

这么久了,男人也该习惯了吧,反正这个儿子的抚养权他当时也没出力去争取。

“好好照顾你妈啊。”男人说,从后视镜看去,那张至今还算英俊的脸没啥表情。没一点反应,果然是迟钝如他该做的。

“嗯,按你说的,晚上睡前盯她喝牛奶,她要是跟那帮姐妹聊天,我就把牛奶给她热好端过去。”楚子航说。

这就是男人唯一叮嘱楚子航每晚要做的事,真奇怪,把女人都弄丢了,却还记得一杯牛奶,又有什么用呢?妈妈从小就养成每晚要喝一杯热奶的习惯,加半勺糖,这样才能睡好,不然就会睡睡醒醒。不过现在她大概都快忘记每天晚上都是这个男人给她热牛奶喝了,反正在这个男人之前有姥姥给她热牛奶喝,这个男人之后有儿子给她热牛奶喝,好命的女人始终有人给她热牛奶喝。

“仕兰中学真他妈的牛,今年十七个考上清华北大的,儿子你努力!不要丢我的脸啊!”男人把妈妈喝牛奶这一节揭过,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关心楚子航的学习。

“爸爸说不在国内高考了,直接考出国,我下个月考托福。”楚子航冷冷地顶了回去。

他对男人的关心没什么好感,因为男人永远是嘴上说说。前年一部20世纪福克斯投资的电影《dragonraja》在这边取景,还在初中部的楚子航和几个同学都被选去当临时演员,仕兰中学作为这里最顶级的贵族私立中学,借机炒作学校的名声,把选演员的消息做上了晚报,这个男人听说了,也是眉飞色舞,信誓旦旦地说要来片场探班。

“我儿子拍片,我去端茶送水嘛!我开这车去,拉风拉爆了吧?”

拍片的空隙楚子航都会有意无意地看向片场边的停车场,可是男人那辆拉风的迈巴赫一次也没有出现。倒是“家里”的s500隔三差五趴在那儿,司机老顺带着一付黑超,满脸保镖的样子,人前人后叫楚子航“少爷”,搞得片场人人对楚子航侧目。

其实老顺平时都叫他“小航”的,但是“爸爸”吩咐了,“在片场不能把子航当孩子看。”“爸爸”还在丽晶酒店请那个有太导演吃饭,导演高兴之余又给楚子航额外加了两场的戏份,这事情后来还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接连几天晚报网都有人抨击楚子航是“年轻富二代混迹演艺圈”。“爸爸”不太开心,给晚报的什么熟人打了个电话,才把那些负面新闻拿掉。

更别提初升高的那次毕业典礼了,对于初中部高中部都在仕兰中学念的楚子航来说,那种毕业典礼算不得什么,不过掉头去高中部的楼上课而已。又恰逢“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定了要去北欧度假。楚子航想了很久,给男人打了个电话说要不你来吧。男人也是很高兴,又有些犹豫,说那你妈和你那后爹咋办?楚子航沉默了很久说你就说是我叔叔吧。男人嘿嘿地答应了。

结果那天楚子航是毕业典礼上唯一背后没站人的学生,站在主席台的第一位接过校长授予的“优秀毕业证书”。他是那一届的第一名,本来想让那个男人知道。

“唉唉,我真的没忘,那天老板忽然说有重要客户来,要去洗澡,非要我开车,我只好开车带他们去,本来估计还能赶上的,谁知道他们一洗就洗到第二天早上……”男人哼哼唧唧地解释。

楚子航隐隐约约知道男人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是经常上晚报的,也知道男人所说的“洗澡”是什么地方。有同学跟楚子航说过,“我上次看见你家那辆迈巴赫停在那个洗澡城门口,然后压低了声音,“那是做坏事的地儿吧?”简直是句废话,装饰得和罗马皇宫一样的门脸下面,七八个短裙恨不得短到腰胯低胸恨不得低到胸以下的女孩浓妆艳抹地迎宾,各式各样的豪车下来各式各样的大叔辈人物长驱直入。楚子航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那门脸,想着黑夜里男人的老板和客户们在里面花天酒地,男人靠在他引以为傲的迈巴赫上抽烟,烟雾弥漫在黑夜里。

他这种人,也就这种人生了。

“出国不好,”男人还在哼哼唧唧,“出国你就自己瞎玩,玩野了。而且出国能学什么啊,也就学点英语,你英语已经很好了不是么?国内现在发展多快啊,遍地都是机会,国内上大学,上学时候就能了解社会了,再叫你后爹给你找找关系……”

“叫你后爹给你找找关系”这句仿佛一根针扎在楚子航胸口,叫他透不过起来。做人可以有点尊严么?别那么无耻行么?

“你闭嘴!”楚子航像只小豹子那样低吼。

“什么?”男人没听清。

“你闭嘴。”楚子航冷冷地重复。

“你这孩子真没礼貌,我都是为你好。”男人愣住了,“你要多听大人的意见……”

“听你的意见有用么?听你的意见我将来能找个女孩结婚又不离婚么?听你的意见我能按时参加孩子的毕业典礼么?听你的意见我能准点接送他上下学么?听你的意见我只是要去叫后爹帮我找找关系。”楚子航的声音很平静,一点起伏都没有。他从后视镜里看着男人的眼睛,心里有点快意,期望看到他的反应。

这样该可以了吧?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男人一下吧?这样他就报仇了。

迈巴赫继续以时速120迈奔驰在高架上,雨水大泼大泼地洒在前挡风玻璃上,男人关掉了车内音响,一直沉默,楚子航把目光转向窗外。

“你将来就明白了。”男人忽然说。

楚子航一愣,男人总是说着这样的话,说“你将来就明白了”、“你还小不懂”、“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骗鬼,很小的时候这两人离婚,楚子航哇哇大哭觉得仿佛世界末日,男人就安慰他说“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爸爸妈妈只是不在一起住罢了”、“星期天还带你出去玩”什么的,楚子航相信了,相信家还是这男人那女人以及自己三个人的家,结果跟着妈妈进了新家的门看见一位叔叔梳着分头穿着睡袍露着两条毛腿彬彬有礼地打开门,楚子航不知此人何方神圣,大惊之下就把手里的冰淇淋杵他脸上了……

这么些年了……还骗鬼啊?

“一会到家你就别进去了,免得爸爸不高兴。”楚子航冷冷地说。

“哦哦。”男人毫无心肝地说。

楚子航无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气,他太幼稚了,小看了男人的脸皮,他针一样的话扎下去,针尾都不见了,可是还远没有触及真皮层嘞。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车门。

丨2丨追逐

“那么大的雨,谁还在外面呢?”楚子航楞了一下,看见一个黑影投在车窗上,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把车窗降下来。

忽然极大地恐惧包围了他,这辆迈巴赫正以120迈的高速飞驰在高架路上,且不说高架路上没有人行道,谁又能以追赶一辆迈巴赫的速度前进,同时伸手敲门?

门外的人再次敲门,不是一个影子,而是三个五个更多的人影聚集在车门外,仿佛隔着沾满雨水的车窗凝视楚子航,居高临下。

“怎么了?”男人察到了楚子航的异样,回过头来。

楚子航连发出声音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伸手指了指窗外,窗外不知什么光源,把刺眼的水银色投进车里来,照得楚子航的脸惨白。

“别开门!”男人低声说,男人的声音也在颤抖。

楚子航连忽然明白为什么在外面的人敲门的时候他瞬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一辆飞奔的轿车里,因为忽然间绝大多数声音都消失了,在男人关闭音响的瞬间,车轮和地面之间的摩擦声、经过不平路面的震动声、经过完美调校的悦耳的发动机声,全部消失了,车外传入的声音只剩下一种……暴风雨倾斜在车顶上的哗哗声。

迈巴赫好像在平滑导轨上滑动,没有一丝震动,没有一丝声音,指针显示着速度不断加快,片刻就突破了限速达到了180迈。

还在加速,滑行……滑行……仿佛滑向……

地狱!

四面八方的都有水银色的灯光投入,就像是体育场夜间亮起的氙灯,不知多少看不见的黑影围绕在迈巴赫周围,沉默着。

仿佛死神环绕!他们一同睁眼,金色的眼睛仿佛一对对萤火虫飞舞在黑暗里。

楚子航甚至没有喊叫,而是抱着头蜷缩起来。

大脑中剧痛,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条蛇……在楚子航的脑海深处苏醒,它在使劲地、从里而外地撞击楚子航的脑颅,试图打通一条路出来。

眼前一片黑色,黑色背景上跳动着青紫色的、蛇一样的线条,就像是蹲太久忽然站起来后脑袋发晕所看见的。但这一次那些线条不是杂乱无章的,它们仿佛活了过来,舞动着,有时候远离,变幻出不同的图案又分崩离析,仿佛古老的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被时间侵蚀雨水洗刷,过去的历史随着坠落的石屑慢慢消亡。

怎么回事?什么感觉?一个人被隔绝在古老的黑暗里,看着蛇群舞蹈。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楚子航猛地惊醒,那些人影以同样的节奏拍打着车窗,隐隐约约能看见那些苍白的手掌印在玻璃上,没有掌纹。

“走开!走开!走开!”楚子航使劲挥手,那些苍白的手掌像是要打碎玻璃拍在他的脸上。

“别说话,他们听不到。”男人低声说。

楚子航诧异地从后视镜里看到男人的脸,出人意料的平静。

男人仍旧紧握方向盘,直视前方,前方光明如海洋,没有掌纹的手拍在前挡风玻璃上。

“儿子,你要记住几件事,”男人说,“一会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告诉别人,因为没有人会相信。”

他沉默了很久,伸手挠了挠头,“也就这件事了……想起来有很多话想告诉你,再想想都可以不必说,你将来就明白了。”

这算什么?周围鬼气森森,此时此刻觉得大家都要死了,死了还有什么将来?

男人伸手向车门,那里插着一柄雨伞,男人拔出了漆黑的伞。楚子航忽然看清了,那不是伞,而是一柄修长的日本刀,漆黑的刀鞘,雕刻金花的刀镡,男人平静地抖掉刀鞘,刀光清澈如水。

怎么会有这种事?男人是那个看起来再熟悉不过的男人,可他在做些什么奇怪的事?他不是个司机么?

男人回头对楚子航尴尬地笑笑,“其实这刀插在这里不是给我用的……我也就是试试。”

男人裸露出来的手腕上忽然跳出怒蛇一样的青筋,他反手握刀,直刺车门。长刀竟然把全铝制的车门洞穿,刀嵌在车门里,半截刀身暴露于车身外。男人把油门踩到底,发动机转速骤然提升,迈巴赫在几秒钟内加速到二百五十迈的高速,水花飞溅到一人多高,车轮在地面上滑动,接近失控的边缘。喷涌的血在暴风雨中拉成十几米长的黑色飘带,又立刻被风雨洗去,半截刀身把车身左侧的黑色人影一气斩断,而他们甚至没有发出哀嚎。

楚子航使劲抱着头,蜷缩在座椅靠背下,一个劲儿地颤抖。这是怎么了?男人,还有整个世界难道疯了么?

随即是刹车到底,始终无声无息的车轮终于因为刹车片的剧烈摩擦而发出了刺耳的噪音,噪音如同利刃一样切开了诡异的已经,外界的声音再次涌入车中。地面因为雨而变得极其湿滑,车轮锁死,车身却仍在路面上滑动,在空荡荡的高架上旋转。

男人伸手到后座上,温暖的大手按着楚子航的头。

车身旋转,楚子航想到很小很小的时候,男人女人和他三个人还是一家的时候,男人带他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

车身停下,整个地倒转过来。

“扣上安全带!”男人低声说。

他再次发动引擎,变速箱切换到手动模式,随着油门踩下,发动机转速飙升,档位被男人推动着上升,直至转速进入极限的红区。

10秒钟里,这台车已经达高到200迈的高速,沿着来路直冲回去。楚子航听见车轮下传来令人心惊胆战的裂响,那是……人体被压碎的声音么?而前方传来的震动显然是他们直接撞击了那些黑影的身体,连续撞击,油门始终踩到底。男人简直是把这台车用作了屠杀的机器,而那些黑影,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死了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别担心,死侍是……没有身份证的,我的意思是……那种东西没有公民权。”男人扭过头对楚子航笑笑,脸色苍白,“所以法律不保护他们,因为他们不是人。”

迈巴赫把一个影子猛地撞在高架路的防护栏上,影子吐出一泼黑色的血,泼洒在前挡风玻璃上,仿佛一朵黑色的花盛开在那里。影子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男人再次换挡,楚子航见男人开过无数次的车,却没有一次看见这么巨大的车身在男人手心里好像玩具似的轻盈。迈巴赫在空无一人的高架路上急速前进,后面的暴风雨里站着些漆黑的影子,黄金色的眼瞳飘忽闪烁,静静地看着他们远去。

“打……打110!”楚子航忽然想了起来,怎么也是法制社会,这么大的事不能不报警。

可是很奇怪,虽然是暴风雨,难道高架路上就一辆车都没有么?高架路出口处的管理员怎么会允许这么多奇怪的人上高架路的?这条路上本该没有任何行人的。而且这条路无处不设监控,发生了这样暴烈的车碾人的事故,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路警赶来。

就像是他们被隔绝了,隔绝在整个世界之外。这个空间里只有高架路、暴风雨、影子和这辆迈巴赫。

“儿子,别怕别怕,其实你爸爸很能的,只不过露相不真人。”

“打110也没用,你看看你手机里肯定没信号。”

“这件事不太好解释,反正你知道我是好人这边的就可以了……”

男人高速开着车,嘴里还继续啰嗦,但是楚子航看得出他并不轻松,脸上都是汗,握着方向盘的手时而微微颤抖,身子弓得像是虾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速度表上显示这辆车以夸张的250迈奔驰,接连跑了差不多十分钟,算下来他们跑了大概60多公里了。那些黑色的影子不见了,被他们远远抛下了60多公里,周围又只有狂落的雨流,可是男人还是使劲地踩下油门,楚子航看得出他的紧张一点都没有缓解。

“我们……我们去哪里?”楚子航哆嗦着问。

“不知道,他们还在……还没走……因为雨还没有停。”男人说。

雨还没有停?什么意思?暴风雨是说停就停的么?雨和那些影子又有什么关系?楚子航觉得一团乱麻。

丨3丨主神降临

前方隐约出现了亮白的灯光。

“到收费站了么?”男人如释重负,在这条空无一人的高架路上跑了那么久,他们已经完全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了,gps界面上重复提醒说没有找到卫星信号,一切的路牌都过在暴风雨里,就算亮着远光灯也看不清。

“过了收费站你就下车走,看看有没有过路的车搭个便车送你回去,让你那爸爸给人一点钱就好了。”男人把高速路的计费卡叼在嘴里,伸手把卡在车门上的日本刀拔了下来,过收费站车门上插着一把满是黑血的日本刀,人家不叫警察才怪了。

灯光越来越亮眼,楚子航瞪大眼期待地看着前方,男人也一样。

像是在海里漂流的人看见灯塔,森黑如刀剑的光柱在他们眼里格外温暖,又像是夜行人在迷雾中看见木屋小旅社檐下的油灯,到了那里就能放下一切不安。

车忽然开始减速,刹车片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不对!”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惊慌不安。

楚子航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前方的灯光透出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有庄严和宏大,就像是……朝圣的人迈向神堂。

对的!那种渴望接近的心情不是在海里看见灯塔,而是虔诚的拜谒神的感觉!所以急欲亲近,急欲亲近神的光辉。

可是楚子航不信神,什么神都不信……在他看见那灯光之前。

他们刹住了,可是灯光却向他们接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水中的、丝丝缕缕的白光。

楚子航听见了马嘶声,他觉得那是幻觉。虽然很像马嘶声,可是如果真的认可了那是马嘶声,那匹马该是何等的巨大!它的吼声沉雄,像是把雷含在嘴里吼叫,鼻孔里射出电光来。

“一会儿不要离开我,但也不要靠得太近。”男人回头看看楚子航,“就像是小时候我带你放风筝。”

风筝从不会离开放风筝的人很远,因为之间连着风筝线。远离的那一天,是风筝线断掉了。

“嗯!”楚子航说。

“系好安全带!”男人说着,慢慢地踩下油门。

迈巴赫以最大的加速度冲了出去,冲向白光,直撞上去。水雾被斩开,楚子航忽然看清楚了,那白色的光芒中站着……

他的世界观崩塌了,以前他所相信的一切完全破灭,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白色光芒中站着山一样魁伟的骏马,它披着金属错花的沉重甲胄,白色皮毛上流淌着晶石般的光辉,八条雄壮的马腿就像是轮式起重机用来稳定车身的支架。它用暗金色的马掌扣着地面,坚硬的路面被它翻开一个又一个的伤口。马脸上带着面具每次雷鸣般地嘶叫之后,从面具上的金属鼻孔里喷出电光的细屑。

而马背上坐着巨大的黑色阴影,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胄,雨水洒在上面,甲胄蒙着一层微光,他手里提着弯曲的长枪,枪身的弧线像是流星划过天空的轨迹,带着铁面的脸上,唯一的金色瞳孔仿佛巨灯一般照亮了周围。

北欧神话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奥丁。

楚子航在一本书中读到过他的故事。

他来了,一如传说中,骑着八足骏马sleipnir,提着世界树枝条制成的长枪gungnir,穿着暗金色的甲胄,披着暗蓝色的风氅,独目!

他本该只存在于文字和壁画里!

迈巴赫轰然撞了上去,立eipnir嘶吼着,四枚前蹄扬起在空中。四周的雨水全部汇聚过来阻挡在奥丁的面前,冲击在迈巴赫的正面,像是一记水流的巨拳轰击上去,楚子航完全看不见前面了,迎面而来的仿佛一条瀑布。冲击让楚子航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迈巴赫巨大的动能在短短几米里就被完全消解,车辆报警,安全气囊弹出,这样才让楚子航的颈椎没有瞬间断掉。

水流把迈巴赫推了出去,speipnir八足缓缓跪地,

那个“奥丁”把gungnir插进湿润的沥青路面,以神马为御座。

成群的黑影聚集过来,分为两排站在“奥丁”的面前,一模一样的黑衣,一模一样的苍白的脸,看了永远记不住的脸,空洞的闪着金色光芒的双瞳。

“下车吧。”男人轻声说。

楚子航迈动双腿,机械地跟着男人下车,和男人并肩站在雪亮的前大灯中,男人一手握着长刀,一手伸过来挽着楚子航。

“不要怕……虽然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也很害怕……可是怕是没用的啦,”男人一下下轻轻握着楚子航的手,“本来不想让你看到这些,可是既然看到了,就不要错过机会,睁大眼睛。”

楚子航乖乖的睁大眼睛,靠近男人,从未有这种时候,他那么期待感受男人的体温。

天上地下都是雨,雨外是无边的黑暗。脚下是宽阔的高架路,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水幕,仿佛世界上一切的雨都汇集在这片空间里,雨流和雨流之间并排挨着,没有空隙。

“你只是个司机?”雨中传来“奥丁”低沉的声音。

“是啊,我只是个……司机。”男人站在狂落的雨流中,一手提着长刀,一手轻轻抚摸楚子航的头。

“真有趣,撞向神之御座的人,仅仅是一个司机。”

“我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男人说,“可以,交给你们没有问题。”

他凑近楚子航的耳边,“去把里面的箱子拿出来,黑色的,上面有个银色的标记。”

楚子航拉开后备箱,里面是一只黑色的手提箱,特制的皮面粗糙而坚韧,上面是一块银色的铭牌,一株茂盛生长的世界树。

楚子航把手提箱交给男人,男人掂了掂,仍旧交给楚子航,看着“奥丁”,“我准备好了。”

“那么,人类!觐见吧!”“奥丁”说。

“以前你很多次都不听话,这次一定要听我的话,”男人拉着楚子航的手低声说,“记得,不要离开我,却也不要靠得太近。”

“嗯!”楚子航颤抖着。

男人和楚子航行走在黑影的夹道中间,黑色的影子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们用的是某种古老的语言,仿佛吟唱仿佛哭泣,楚子航一句都听不懂,只觉得那些蛇一样的线条又苏醒了,在他脑海里变幻无穷。他战战兢兢地不敢看那些影子的脸,每张脸都是一样的,可是每张脸上都写着太多太多的往事。

脑子里电光般一闪,忽然间他似乎能听懂了,那来自远古的低语:

“人类啊……”

“又见到人类了……”

“那孩子的血统……”

“让人垂涎的鲜肉啊……”

“口渴……”

可怕的声音围绕着他,楚子航惊恐的捂住耳朵。

“你听到的,我也听到了。”男人紧急拉着楚子航的手,“别怕,我知道的。”

男人站住了,距离“奥丁”大约二十米,距离背后的迈巴赫也是二十米,雨水不停地冲刷着他手中的长刀。

“为什么我觉得即便你得到‘卵’,你也不会放我们走呢?”男人问。

“我将许诺你们生命。”“奥丁”回答,“神,从不对凡人撒谎。”

“是另一种生命吧?”男人说。

“有什么不好?我将为你们开启‘封神之路’。”

“变得像那些死人一样?”男人环视着周围的黑影。

“不,你们的血统远比他们优秀,你们会更加强大。“

“更加强大的……死人吗?”男人忽然大吼,“子航,把箱子扔出去!蹲下!”

楚子航想也不想,把手中的手提箱扔了出去,仿佛是吸引饿狼的鲜肉,所以影子都涌向手提箱。他们的形体因为速度而扭曲,像是从地上跃起的长蛇,男人踏步而出,长刀带起一道刺眼的弧光,雨水溅开成圆。楚子航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那些可怕的声音却穿过手掌钻进他的耳朵里,血液从伤口里涌出的声音,骨骼在刀锋下断裂的声音,混在在暴风雨里。(这句,额,我觉得要么是多了一个“在”,要不就是“混杂在”)

远比那些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一次他听见影子们的哀嚎了……痛啊……痛死我了……好痛啊……痛得像是要烧起来了……

绝望的、仿佛地狱中来的哀嚎。

楚子航感觉到那些浓腥却没有温度的血液粘在身上,雨水都洗刷不掉。

他鼓起勇气把眼睛微微睁开,看见男人狮子一样在影子中挥砍,一脚踩在手提箱上,一个又一个影子在刀光中裂开。

楚子航捂着头靠近男人一些,他记着男人的话,不要靠近,也不要远离。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背后,影子向着他围了过来,如果带着利爪的黑手高悬在空中。

男人注意到了,用力踩得扑向楚子航,一刀斩断那些黑手,跟着一脚把影子们踢开。但他已经来不及回身去追击那些把黑手按在手提箱上的影子。影子们就要得手。

男人发出高亢的爆音,和那些影子低语的声音一样。

时间的流动忽然变得无比的缓慢,似乎风和雨都变得粘稠了,楚子航努力要把手抬起来,可手动得很慢很慢。在这个被慢放了几十倍的空间里,只有男人的速度一如既往,他返身挥刀,踏步、滑步,水花在男人的脚下缓慢地溅起,影子们浓腥的黑血缓慢地溢出,都暂时地悬停在空气里,仿佛浓墨漂浮在水中。墨黑色里男人的刀光偏转,飞燕一样轻灵。

楚子航从未想到一个男人会这样的威风,而这个男人是他的……爸爸。

时间回复了正常,男人还是一脚踩在手提箱上,抖手挥去刀上的血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奥丁”。

影子们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跌跌撞撞地不断倒下,他们在低声哀嚎,有的折断了腰,有的没有了腿。

“言灵?时间零,你的血统很难得。”“奥丁”说。

男人握住楚子航的手,“我说‘跑’的时候,就调头往车那边跑!”

楚子航点头。

“你跑得会比我更快!”男人拍拍他的脑袋。

“东西留下,我们走,可以么?”男人说,“公平一点。”

“你和我之间,是没有公平的。”“奥丁”说。

“谈判破裂了,”男人低声说,“跑!”

楚子航想都没想,发疯一样往迈巴赫那里跑。他跑得很快,他代表仕兰中学在市少年队打篮球,他是一个擅长突防的中锋。

他狂奔在雨中,迈巴赫就在他的前方。

这时候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风筝线断了。

是的,他和男人之间的风筝线……断了!很长很长时间以来,他只有隔很久才会见到男人,但是有一根线在他和男人之间,这样他们不靠近、也不远离。可是忽然间这根线断了。

他猛地站住回头,发觉男人根本没有跟他一起往回跑,男人在奔跑……奔向奥丁!

时间再次变慢,但是男人没有变慢……奥丁也没有!奥丁击出了gungnie,一瞬之间无数次刺击,这支神话里永远命中的长枪,它的每一记突刺都带着暗金色的微光,弧形的光线围绕着男人,向着他的不同要害,仿佛密集的流星雨。

男人在流星雨中闪避,挥着刀旋转,高跳起来劈斩,向着奥丁,那个神的头颅。

他坠落下去,因为被他闪过的“流星”仿佛萤火虫回旋飞行,从后背击中了他,鲜血四溅。

时间再次恢复正常。

“子航!子航!开车走……开车……走!”男人嘶哑地吼叫着,浑身蒸腾起浓郁的、血红色的雾气。

楚子航呆呆地站着,感觉到那些“流星”都刺在自己身体里的……剧痛!

“要听话!”男人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子航,“报仇什么的……都靠儿子了!”

楚子航打开车门,看着没有钥匙孔的中控台。

“启……动!”他试着对迈巴赫喊。

引擎轰鸣起来,楚子航瞬间明白了刚才男人对他说的话,第三个可以唤醒这台车引擎的人,是他!

楚子航倒档起步,车飞速后退,男人偷偷教过他开车,用的就是这台迈巴赫,他们曾打开天窗奔跑在春天郊外的土路上。

旋转的暴风雨拍打在车身上,四周的水壁挤压过来,拼命吼叫的6.0升v12达到了最大功率,却无法推动车身离开这里,这个一个可怕的领域(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它被雨水封死了。

“芝麻开门!”男人高喊着把手中的长刀掷向八足骏马的马头,同时,他被再次袭来的“流星”围裹,在空中爆成一团血花。

水壁的力量瞬间减弱,迈巴赫平咆哮着冲破了它,远离这片诡异的空间。

丨4丨雨之哀歌

楚子航脑海里空荡荡的,驾车飞奔在高架路上,车内音响不知何时又开了,女儿和父亲对唱:

女儿,亲爱的女儿,我给你的安排并没有错,

我把你嫁给豪门的儿子,

一旦我老去,他将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还小,但他在长大。

对的……是这首歌……没错!

他忽然听懂了。

男人放这首歌给他听,放得没错。他就是那个女儿,男人把他加入了豪门,男人希望他能过得好,希望将来他有所依靠。

在真实的世界里男人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男人,他一辈子只是个司机,一个偷空接儿子放学的小卒,他能做到的仅限于此。许多次他开着这辆迈巴赫等候在校门外,可是看见那辆奔驰s500开进来的时候就缩缩头离开,他相信自己已经看到了“女儿”的依靠。他可以手持长刀扮演拉风的角色,但是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知道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所以他远远地逃离了。

“你将来就明白了。”

现在楚子航已经明白了,男人呢……男人死了。

太晚了。

楚子航猛踩刹车。车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停在雨幕中,横在空荡荡的高架路上,

楚子航打开车顶天窗,靠在座椅靠背上,仰头看着天空。仿佛全世界的雨都从那个天窗里灌了进来,坚硬的冰冷的雨,抽在他脸上……抽打在他的脸上。他感觉不到冷夜感觉不到痛,耳边穿插回放着男人的声音和那首歌。

“杀了你啊!”他趴在方向盘上,用尽全力吼叫。

2010年7月12日,深夜,南非世界杯决战,这座城市下起了雨。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聚在电视机前,喝着啤酒睁大眼睛议论纷纷。

隔壁传来妈妈和闺蜜的尖叫声,大概是进球了。她们已经干掉一箱啤酒了,在这么喝下去,这个阿姨组会穿着低胸的丝绸睡衣跑到花园里,手拉着手发癫吧?不过也没什么,让她们闹吧,偶尔发发疯也好,正好今晚天气不冷不热,妈妈也喝过牛奶了。

楚子航躺在窗下的床上,躺在黑暗里,夜风湿润微凉。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珐琅吊灯,已经很久了。

好几年过去了,每天晚上睡着之前楚子航都会回想一次,回想全部经过,每个细节,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什么。

他从《脑科学导论》那门课上直到人的记忆是靠不住的,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时间过去,渐渐地他会零星忘记点什么,然后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于是那个雨夜的画面就像是发黄、开裂、剥落的老照片,连同那个男人的脸,一起模糊。

可他不愿忘记,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还记着那个男人了。

如果他也忘记,那个男人就像不曾存在过。

“爸爸,又下雨啊。”楚子航轻声说。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他缓缓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5.路明非的日常

2010年7月17日,阳光灿烂的早晨,闷热得很。早起就听见蝉玩命地叫。

路明非背心短裤拖鞋,坐在笔记本前,一手拍蚊子兼着挠乱蓬蓬的脑袋,一手在浏览器的地址框里键入网址“www.i-cas色ll-由.com”。

随着明快的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序曲,网站刷出了登陆页面,一幅像极了法国农庄的3d合成图,旁边是又煽情又烂大街的楼盘广告词,“卡塞尔仲夏名邸,天安门西120公里的纯法式葡萄园,圆您坐拥水景别墅的梦想,火热订房中!”

下面是两个选项,“业主登陆”,以及“访客浏览”。路明非点击“业主登陆”,在id框中键入“日cardo.m.lu,”然后摸出一张密保卡来,按照提示键入了上面的12组数字,每组2位。

回车键一敲,门德尔松优美的音乐瞬间给掐了,界面从上而下高速刷新,墨绿色的操作页面,无数线条简洁的细框,一眼看不过来的按钮,极其刚硬的科技风格,浏览器的左上角标注了这个页面的名称——“卡塞尔学院假期日常报告表”。路明非从抽屉里摸出个皱皱巴巴的小本,按照他写下来的操作流程在操作界面上一项项找,挨个勾选和键入。这个复杂的系统在芬格尔那种电脑狂人手里,牛叉到可以远程控制卡塞尔学院中央厨房烤箱的温度,但路明非用的还不是很熟,有种拿着一本《西方餐桌礼仪》变换不同的刀叉硬磕法式大餐的感觉。

“是否检测到未知龙类?”

选项是“监测到觉醒的纯血龙类”、“监测到觉醒的混血龙类”、“监测到未觉醒的纯血龙类”、“监测到未觉醒的混血龙类”、“没有”。

路明非在“没有”那栏打了个勾,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有龙类四处乱跑?回国就是回到现实世界,跟那些爬行类彻底断了联系。

“是否使用言灵?”

路明非在“没有”那栏打了个勾自从三峡水库那一战之后,所有言灵能力好似都失去了,那可是豁出1/4的命换来的,结果只能用一次。唯一还能起点作用的是“不要死”那条,如果摆出要发龟波气功的样子对着被拍过的蚊子大喊,好像可以让它重新飞起来。

“是否对新的龙文有灵视感?”

“是否有发现疑似炼金设备?”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路明非的鼠标麻利的在屏幕上游走,最近做这活儿有渐渐流畅的感觉了。

路明非的大学一年级暑假,他这是在做日常。

所谓“日常”是卡塞尔学院的校规,放假期间每天学生都要在线向北美本部报告当天的状况,这些统统会被学院归档,离校期间良好的记录会提升绩点,而且绝不能谎报,在日常报告中撒谎,等同于考试作弊。

在卡塞尔的人性化制度下,作弊不会被开除学籍,只会降低阶级,而降低阶级带来的不便会让学生在学院里窘迫如狗。

“外紧内松”,这是昂热校长对校规的评价,“狗丅娘养的哪个孙子制定校规的”,这是芬格尔的。

他家在德国乡下,上网不是很方便,据说每天都得骑着马跑到镇子上上网做日常。

虽然麻烦点儿,不过路明非倒是很逆来顺受地养成了“做日常”的习惯。

对于普通大学来说,平时把学生关在校园里填鸭,假期还要求每天写报告简直没人性,什么校长敢下这样的校长令立刻会被学生集体轰爆。但是卡塞尔学院不同,这是一所本该比军校更军校的特殊学院,没有组织纪律性,鬼知道学生们会捅出什么娄子。

卡塞尔学院,美国私立贵族大学,由一群疯子组成。他们坚信“龙族”曾经统治世界、目前只是沉睡、将来还会对人类的统治发起挑战,而他们自己是人类和龙类的混血种,拥有人类内心的龙类的能力,抗击恶龙的任务只能由他们承担。他们培养最优秀的学员,输送到世界各地,防备龙族个体的苏醒,必要时制定屠龙计划,让那些死性不改的龙类继续陷入沉睡中。

对于龙类,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的话,路明非这种三观超正的有为青年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无奈现实是残酷的和搞笑的,在卡塞尔学院进修了一年的课程后,路明非的所见所闻让他不得不相信,历史教科书上的东西都他妈的是错的,人类不是和大自然搏斗了上百万年渐渐学会使用工具和火的。而是龙类教会了仆从们这些技能;当然太古年代的神明也不是人类根据自身的形象想象出来的,而是根据龙类的形象夸张的;自然各种龙都是有的,世界各国都崇拜某种看起来很像爬行类的、威武的图腾,是因为他们的祖先在上古时亲眼见过;匈奴之王阿提拉是个龙类,所以他那么拽,一直打到罗马没人挡得住他;百年玫瑰战争是纯血龙族和混血种的死战;林则徐虎门销烟的秘密原因是阻止东印度公司从中国偷走“龙骨”

大概所有的历史事件都跟龙族秘密相关吧?考前路明非趴在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里熬夜磕《龙族的秘密史》这本卡塞尔学院必修课程时想,没准儿跟周星驰版《鹿鼎记》里说的那样,大清朝真的是被红花会斩了龙脉,所以才亡的把可惜那版教材只到1911年就结束了,据说是因为作者以传教士的身份去广州搜集素材,高兴的围观黄花岗起义,不幸被一颗流弹爆了头。

学院里的每个学生都是龙族混血种,天才到处爬,精英傍地走,代号“冰库”的“炼金设备陈列馆”中都是些高危物品,颇有几件够格毁灭世界的。如果不强化纪律严肃管理,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在校规不那么完善的时候,有过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案例,譬如头戴炼金设备离开校园,对某个秘密崇拜龙族的黑帮组织大开杀戒的个人英雄主义少年,当时他以炼金设备强化精神,动用“言灵?炽”,造成的烈焰有如数百吨燃油在纽约的街头被点着,英雄完毕了,罪犯伏法了,造成的影响却用了数千万美金才得以消除;比这更加夸张的是在联合国安理会的某个内部论坛上,一名担任速记秘书的实习生无法忍受代表们操着政治论调高谈阔论,无非是要给自己国家扩军备战找借口,激动的和代表争论,乃至跳上讲台把他在卡塞尔学院学到的东西统统抖了出来,讲述“人类历史背后的秘密史”,强调人类本身的团结才是最重要的,共同的、更可怕的敌人藏在历史的幕布后呢!

虽然他控制情绪没有讲到龙,但是依然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他的演讲实在太逼真了,每个历史事件都在佐证他的“人类之外隐藏着其他秘密智慧种族”的结论,彻底颠覆了会议代表们的世界观。无奈之下,学院只得展开危机公关,把这个学生关到精神病院里去了,给他开具了一份“家族性遗传精神病”的病历,知道两年后才悄悄把他弄出来。

在成立卡塞尔学院之前,历代屠龙者的组织是一些密党,在党规上没有几把强有力的刷子很难混到至今,自从校长昂热祭出“离校期间日常报告”的杀手锏,需要学院出面善后的意外事件少了80%之多但是一名学生仍于去年自作主张地从防守森严的美国国会议事厅中偷走了国父“乔治·华盛顿”曾使用过的一柄遂发枪,该学生认为乔治·华盛顿应该是当时的密党领袖之一,于是希望分析看看遂发枪的金属部分是否是炼金术所得的“再生金属”,这对他写毕业论文有莫大帮助。

所谓“icas色ll由”,跟lg巧克力手机的广告词“ichocolate由”如出一辙,“i”还都是风骚的小写。起初每次登陆路明非都想捂脸,不过随着这件工作做得越来越顺手,路明非渐渐也习惯于每天起床坐在桌前哼着那首韩国小女生唱的“ichololate由”铃声扭动,轻松协议的做完日常再去洗漱了。只是把“chololate”改成“cas色ll”他自己录了一版传到“守夜人讨论区”里去,被版主加了精华,创下了2000多次下载的记录,分布在全世界的执行部专员都越洋下载并且设为手机铃声,路明非在讨论区“十大”的第一名连续呆了五天。

这是注定要从龙族手中拯救世界的“s”级学生路明非在大一下学期干的唯一一件拉风事。

“明非!不要一大早起来就玩电脑!下去买一袋广东香肠和一把小葱,顺带去传达室看看有没有新的邮包寄来!”婶婶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隔着20cm的承重墙震得路明非脑袋一阵阵发懵,真是魔音穿脑。

“哦哦,马上好了马上好了!”路明非赶紧说。

路明非本来觉得暑假自己可以衣锦还乡的,毕竟如今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要跟婶婶说龙族历史估计会吓婶婶一跟头吧?可龙对路明非这种卡塞尔学院历史上屈指可数的“s”级学生也算不得什么,第一学期的实践课,路明非就在三峡水库把四大亲王之一的“青铜与火之王”灭了,实践课gpa是满分4.0。

与此相比那张额度十万美元的信用卡兼学生证就算不得什么了,都是拯救世界的人了,还谈什么钱?

打赌赢了一辆布加迪威龙,世界上最快的量产跑车,时速能达到400公里以上,价值100万欧元上下,虽说第一次开就把全铝车身给撞瘪了至今没钱送回原厂去修。

投入学生会,认了意大利豪门出来的恺撒?加图索当老大,也算是有靠山的人了。恺撒兄眼里,叔叔婶婶这种都算蝼蚁了吧?在学生会的纪念酒会上,恺撒拍着路明非的肩膀说,“这一年招募到‘s’级路明非加入学生会是我们在招新中的最大成果!”虽然接下来的话是,“就算他一无是处,我也会不允许唯一的‘s’级落入楚子航的狮心会手里!”

师姐里八头身美女成群结队,作为帆船赛的啦啦队经常被芝加哥大学怀疑是外聘了职业模特。

师兄们都是天才,给他个收音机,他改装一下就能入侵五角大楼的网络。

所以路明非有绝对的理由得瑟,这背景这身份,毫无弱点了啊!

路明非身高160cm,体重160斤的表弟也申请出国读书,成功拿到奥斯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不但是路鸣泽托福考得不错,还因为他的申请信写得好。路鸣泽在信里申请记述了自己亲爱的堂哥路明非,以一个衰仔之身努力上进,克服重重困难化不可能为可能终于拿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表示自己受到这一事迹的鼓舞也决心申报美国大学,“那个被班主任称作‘秤砣’、只会拉低平均分数的哥哥都没有放弃,我又怎么能不追求更广阔的视野和最好的学习环境呢?”

真感人,路明非挥汗如雨在餐桌上咔咔剁着萝卜,路鸣泽在开着空调的里屋聊qq,牛气哄哄地跟崇拜他的学妹说申请秘籍,间杂着鼓动说“申请我们奥斯丁大学吧,我们可是名校云云,大家都很f日endly,教授也特别nice”,好像奥斯丁大学上下老幼皆是他的兄弟。泡妞这件事,路鸣泽远比他堂哥靠得住,早已想到出国之后以他的身材找女朋友只怕不易,这学妹容貌颇可人、家境足以送她出国、且有点憨憨,若是真去了奥斯丁大学,就他路鸣泽师兄一个熟人……就好比张衡地动仪周围张嘴的铜蛤蟆,一嘴就把落下来的珠子给吞了。

其实路鸣泽有时候还是蛮怀念“夕阳的刻痕”的,总觉得那个“随堂哥出国就此消失”的短发娇俏萝莉是他一生最深的刻痕,既然自己也曾用情深如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此情一过,也就不必太认真了,对这个学妹逢场作戏一下不算是做坏事。拉风的老男人都是这个调调,现在最流行。路鸣泽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声里,路明非把切好的萝卜一条条码在咸菜坛子里,一层层摸着大盐,封口。盐渗入他的皮肤里,有点发涩。

世上最无敌的生物中,有一种就是中年妇女,只用了三个问题就成功地把路明非打回了衰仔的本相。

对于中年妇女而言,一个上没父母下没女朋友中没钱的衰人,有什么资格抖擞?就算你牛得学会了“白金之星”,总得有什么“挥拳的理由”吧?连个挥拳的理由都没有……难不成只能为了永恒的正义?真扯淡啊!

6丨临时任务

路明非点下“发送日常报告”的按钮,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赶,婶婶要的东西半个小时内还看不到的话……便是叔叔这种苦练金钟罩二十年的好汉也挡不住魔音穿脑的进阶攻击,

日cardom.lu,您有未读的邮件1,您有未处理的任务1。

屏幕上跳出新窗口。

路明非楞了一下,未读的邮件倒是隔三岔五有,未处理的任务则是从未有过,他先打开邮件窗口。

日cardo:

这是一封生日祝贺邮件,根据入学资料,你的出生于1991年07月17日(我觉得这是个病句……),祝贺你在这一天满19岁。

对于任何在学院本部过生日的学生,按照规定可以在学院餐厅领取生日蛋糕一份,但根据日常记录,你目前在中国休暑假,所以免费生日蛋糕服务取消。

希望你在这一天里能收到朋友们的祝福,希望你在这一天里感到开心。

此外提醒,暑假小学期将在2010年07月20日开始,学院已经为你安排返回本部的机票,请随时准备出发。

你真诚的,

诺玛

“生日了?”路明非一愣,回国这几天白天在婶婶驾前当差,晚上打打星际,日子过得糊里糊涂,他已经忘记日期了。

就这样他19岁了,19岁的时候周瑜周公瑾和孙策孙伯符一对兄弟已经在江东打下了根据地娶了大小乔,19岁的路明非……

“什么祝贺邮件嘛……只是通知我免费蛋糕取消了而已吧?”路明非嘟囔。

他有点儿丧气,叔叔婶婶大概也忘记了,爹娘是靠不住的,大概也只有诺玛还记得吧?可惜这次亮相的资深学院秘书版的诺玛,那个美少女版的eva自从解读龙文那次之后再没出现过。

手机“叮”地一声,短信进来。

“生日快乐,路明非。楚子航”

简洁的跟这个学长那张很少有笑容的脸一样,生日的第一条祝贺短信居然是来自楚子航,狮心会会长,学生会的死对头。好比周瑜生日,早起收到曹操送来的生日贺卡,感动是感动,就是有点茫然。路名非甚至不知道楚子航什么时候知道他手机号的,反正他是没有存过楚子航的,楚子航迄今跟他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一百句。

路明非接着点开任务窗口。

日cardom.lu:

执行部对你分配了一项临时任务,你需要在今天早晨10:00之前赶到火车南站,和执行部专员b007交接一份重要资料,并带着它返回学院本部,你的返程机票被预订在2010年07月18日凌晨。

诺玛

路明非的脑袋“嗡“的一声,临时任务?搞错了吧?这种事情怎么能交给一个准二年级?

最糟糕的是,现在已经过了八点,要在10:00赶到火车南站,下任务的人不知道从他家去火车南站没有直达地铁么?路明非脑袋冒汗。

手机又是“叮”地一声,新的短信进来。

路明非,这是你的手机号么?我是陈雯雯,今天中午11:30文学社在苏菲拉德披萨管聚餐,你要是收到短信就一起来吧,我们都等你。

路明非握着手机,傻了。

真哪壶不开提哪壶,文学社聚会居然也在今天,邀请他的还是陈雯雯。就像几年前陈雯雯邀请他加入文学社一样,偶然、随意又让人欢喜。那也是一个夏天,蝉在外面玩命地叫,屋檐的阴影落在地面上如刀一般锋利,外面满是灼眼的阳光,他靠在窗台上百无聊赖,陈雯雯穿着蓝白相间的布裙子穿着浅跟的凉鞋,步履轻盈,像微微地踮着脚走夜路,好像要从他面前一掠而过。

“你是路明非么?你喜不喜欢看书?”陈雯雯停在面前。

路明非的眼睛本来低垂看着地面,惊讶地抬起来,陈雯雯的眼睛像是水面那样微漾着反射阳光。

“真没出息。”路明非心里说,都过了好几年了,陈雯雯也有男朋友了,搞得他满地玻璃心无处收拾,而如今他也拽起来了,都开始拯救人类了……可是想起那抬眼瞬间所见的一切,还是不由自主就有点荡漾……

鬼使神差地他就回复了一条:

“好啊。”

“明非你还没有出发呢?”婶婶一头从外面撞了进来。

“这就去!”路明非吓得把笔记本一扣站了起来。

“没出发也好。”婶婶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裂开的马桶座圈,“马桶座圈给你叔坐裂了,你去建材城给我买个新的,要榉木的,高档一点的。我和你叔带鸣泽出去买出国的被褥和几身西装,毕业典礼上穿!你不要东弄弄西弄弄,把马桶圈买好叫物业的人来装上,下午我们大概四点半回来,你把香肠蒸上葱摘好,把米粉泡上。”

婶婶撂下命令扭头就走,外面门“砰”的一声带上,想必叔叔婶婶和路鸣泽一起出门去了。

所有事都赶在一起了,文学社聚会、执行部临时任务、马桶圈,要在日落之前完成这些任务……除非用白金之星暂停时间然后一一把事情做完啊……可路明非又不是空条承太郎。

“只有靠我的智慧了!”路明非想,其实有时候他也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东西……

上午10:00,路明非站在火车南站巨大的阳光厅中央……提着一个马桶座圈。

真见鬼!第一次出任务就这po色?

路明非没办法,刚去美国上了一年学,奖学金没攒下、女朋友没找着、爹妈不见影儿,就敢不给婶婶买马桶圈?想想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毕竟是他唯一可回的家,人有个可回的家还是非常重要的,不然就只有在卡塞尔学院的餐厅里每天以的是猪肘子、土豆泥和烤肠混饭了,连个火锅都没得吃……自然也没什么爱心早餐一类温暖而虚幻的东西了,芬格尔那种看起来好似一条流浪狗的家伙还号称自己在德国乡下有“田园牧歌”式的家呢。

好在从地图上看,去建材城买东西和去火车南站接任务倒是顺路,中午和高中同学聚餐也在附近。他搞了个看起来蛮可靠的行程表出来:

9:00,出门,坐地铁再换乘387公车往建材城;

9:45,冲进建材城抓一个婶婶要求的榉木马桶座圈,飞速结账;

10:00,火车南站接任务,估计半个小时能完事儿;

11:00,赶到聚餐的披萨餐厅;

11:30,聚餐开始,估计怎么也得3个小时才能完事儿,高中时候聚餐一直是这样;

14:30,冲向374公车,换乘地铁回婶婶家;

15:30,配合物业的水管师傅换马桶座圈,估计半小时该完事儿;

16:00,蒸上广东香肠,摘了葱,把米粉泡上;

16:30,迎候给路鸣泽买被褥的叔叔婶婶回宫,接驾,并展示崭新的、锃亮的马桶座圈……

他对着这样一份精确详尽的行程表,不禁觉得卡塞尔学院还真加了他点儿有用的东西,至少他学会了赶时间。没办法,和这些精英们同校,必须追上精英们的节奏,精英们每天花6个小时能完成的课业,衰仔16个小时还不够用,不抓紧时间真没得混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必须提着马桶座圈跑完全程而已,提这个马桶座圈参加文学社的聚会算得了什么呢?大概算不了什么吧?大概吧……

路明非兴冲冲地背着包回国,一路上提醒自己不要太骄傲,无论叔叔婶婶怎么夸奖自己,一定要淡定地微笑,这样才符合卡塞尔学院的贵族风格。结果他一脚踏进家门,没有看到欢迎的鲜花,而是客厅餐桌上的一堆萝卜条儿,叔叔婶婶正聚精会神合力腌萝卜干儿,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明非?正好正好,给我去买半斤大盐!”婶婶看见路明非那个欣喜。

“哦哦。”路明非茫然地把行李搁下,转身下楼去买大盐,一路上骂自己是个没胆儿的,如今也算半个成功人士了吧?买大盐这活儿还要他亲自去做?他这贵手不该只用于屠龙和拯救世界么?

买完大盐回来帮婶婶切萝卜,婶婶问了三个问题:

第一,“明非你去美国一年啦,攒下点奖学金了么?”路明非立刻石化,在他离开中国的这段时间里,婶婶不知道练了什么神功,一拳击中了他的罩门。名义上说,他是有一笔不菲的奖学金,但是卡塞尔学院的奖学金必须大小测验通过、课程论文及时提交的情况下才兑现,否则就得去跟指导教授谈话。路明非除了第一学期的实践课以外,其他课程都是爬着过来的,12个月里足有8个月的奖学金没有兑现,4个月的奖学金只够他混饱肚子,信用卡还透支了几千美元……他的气焰有些跌落,切萝卜卖力起来。

第二,“人家都说美国女孩子很开放啊,你找到女朋友了么?”路明非觉得婶婶的问题尖锐地“榨出了自己皮袍下的小来”,脑袋重新耷拉下去。咋说呢?“我觉得恺撒的女朋友诺诺蛮好的,我也觉得诺诺对我蛮仗义的,不过看起来我有点像癞蛤蟆,我仰望天鹅至今光棍。”超纯洁,纯洁得很悲剧。

第三,“你见到你爸妈了么?“

没有,路明非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虽然是作为校友的父母推荐自己进卡塞尔学院的,但是整整一年的时间里,路明非只看到了两封来自母亲乔薇尼的信而已。甚至入学填写的“紧急联系人”表格的时候,路明非也写不出自己父母的地址,只能把紧急联系人写成叔叔和婶婶,他那考古学家的父母,据说正在忙于拯救世界抗击龙族的伟大世界的父母,据说深爱路明非的父母,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路明非面前了,久远得像是神话。

“我爱你”这话不能总是拜托别人来说吧?在信里写了一千遍,有朝一日总还是要亲口说出来的吧?路明非衰了太多年了……也一个人太多年了,其实他很想有一天爹妈能够证明一下自己的诚意,只要一点点诚意就好了嘛,就像是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风尘仆仆,拎着旅行箱,站在火车的蒸汽或者机尾的气流中默默地注视这个儿子,然后声音微颤地说,“你……长这么大啦?”

对吧?这才对嘛!这才带感嘛!这才能叫人忍住蹲地哇哇大哭的冲动淡淡地说一句“你们回来啦”!

来嘛!英雄!证明给你们生的衰仔看,你们会为了见他一面说句煽情的“我爱你”而飞越千山万水的!

但是爹妈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他们对于路明非而言,只是信尾的落款、修辞学上的定义和校友录上华丽丽的两个名字:路麟城,乔薇尼。

路明非没有回答第三个问题,切萝卜的刀落在砧板上空空作响。

婶婶立刻明白了,轻蔑一笑说就知道你爹妈靠不住,本来还想让他们给鸣泽推荐推荐,好在我有先见之明,等他们的推荐,鸣泽还能上奥斯丁大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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