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23)

队伍抵邺时, 已经是八月。

诸州各行台、刺史等纷纷入朝奔丧,小皇帝为大相国举哀于东堂, 服缌, 下诏,以大将军晏清源为使持节、大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大行台、渤海王。

父死子继, 晏清源却果断辞了大相国爵位,小皇帝无法,只得下诏为大将军如故。

大相国衣冠冢虚葬漳河之西, 未几,晏清源携晏清河策马来响山堂一察佛龛,石窟落成,此间南低北高,最北端的凿出的石洞, 便是要安放梓宫的真正墓穴。

晏清源负手而进, 一抬首, 就见一尊大佛立于眼前,面带神威,发乎眉宇, 却于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平添几分慈祥, 似又有无数言语要出于舌端, 俨然大相国生前模样,晏清源微微一笑,沉声道:

“帝既是当今如来。”

言外之意, 十分露骨,晏清河默不作声只示意晏清源朝头顶看去:

除却立柱有一方形大龛,顶部有十六小龛,从形制上看,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阿兄看这面,从右手数第二个,唯它空心,余者皆实,就是放大相国梓宫的墓室。”

借着高梯,晏清源身如猿猱,敏捷攀缘而上,手指一触,雕有忍冬莲花纹的墓门应声而开,里头个中大小,恰能容四棺一椁。

他把花纹一抚,朝下投了记赞许的眼神:

“如此甚好,这个设计精妙。”

勘测完了,下梯一抖袍子,不以为意直接吩咐:“把工匠都给我杀了,皆作陪葬。”

“是。”晏清河倒是对这样的安排毫不意外,面无表情地应了。

两人一道出来,晏清源举目四望,视线里蜿蜒而来一线人马,领头的,是那罗延,后头跟着一队牛车,拉来的正是温子升奉命所作《神武王碑》,大相国此生功业,全在上头。

碑高九尺,文字拓片分明,是温子升的一手好隶书,晏清源噙笑逐字逐句读下来,冲晏清河一笑:

“温鹏举果然辞藻可畏,大才士也!”

说完,神情不变,问那罗延,“他现在人在何处?”

“在东柏堂等着呢,我看他惴惴的,世子爷满意不满意,他还不知道呢!”

那罗延见他分明是个很满意的神情,也自知温子升才情,刚要擦把汗,一口气透了一半儿,晏清源已□□着马鞭,淡淡启口:

“抓起来,送大理寺,给我投到死牢里去。”

听得那罗延呆在当场,再看晏清源,一脸的风平浪静,哪里有任何端倪?他这风一阵,雨一阵,刚还赞不绝口,忽的就要杀人,这心思实在太难琢磨了!

“世子爷,”那罗延迟疑道,回头看了看那刚弄出来的石碑,还崭新透亮的,就等着棺椁一落,便能起碑,“当初,世子爷可是千方百计给请到东柏堂来的?不知道写了多少诗文,世子爷还带参军去南山……”

话说到这,不敢再往下质疑,晏清源则走下响堂山,一边说道:

“他和卢静走得太近,难保不被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蛊惑了,我怀疑他事先知情,如今大相国的碑文已成,留他无用。”

那罗延微微一怔,连下几阶,忙紧跟两步,追问道:“可,可世子爷没证据证明参军他也是乱党呐!”

“杀一个温子升,我用不着证据。”晏清源眸光如冰,“他是文士,你去传话,不要用刑,由着饿死就好了。”

那罗延无法,却又心有不甘,欲言又止,磨磨蹭蹭的,不敢把心中所想畅快道出,只能旁敲侧击:

“照这样看,是不是有嫌疑的,世子爷都该抓起来杀了呀?”

说的便是陆归菀,东柏堂可就是她当初一笔笔给画出去的,一回想当初,世子爷还赞不绝口哩!再一想两次把那个女人带回晋阳,世子爷走哪带哪,完全如影随形,比他这个贴身扈从还贴身,那罗延心里又羡又恨。

晏清源了然于心,走到照夜白跟前,纵身一跃,扯了缰绳说道:“你是想要问,杀不杀陆归菀?”

那罗延哪敢应话,只拿眼睛把晏清源不住地偷瞄着,见他那张脸上,笑意浅浅,八方不动,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一说到陆归菀,世子爷那眉眼仔细瞧去,是有那么些温柔情意在的,不过,世子爷笑起来,这也是惯有的,对谁都能一股子温柔情意,翻起脸来,也对谁都能寒霜如剑,所以,当不得真呀!

“她人呢?你来时她在做什么?”晏清源见他神游物外,问了句。

东柏堂自世子爷归京,无人不忙得焦头烂额,那罗延见他这个时候不关心被召来的慕容绍等人,倒关心起陆归菀,心下忿忿,便答道:

“属下忙正事呢,没留神,八成又在画园子什么的。”

一听他阴阳怪气,酸话不断,晏清源睨过去一眼,低斥一声,夹紧马肚子朝东柏堂方向疾驰去了。

那罗延愣愣瞧着那被卷起的一缕烟尘,再一想,世子爷还是没说杀不杀呀!一跺脚,连忙上马跟住,到了城中,两人分道扬镳,那罗延去的方向,变作了大理寺。

东柏堂里这阵人来人往,个个身着丧服,既忙于公府琐事,又要不定时在未撤的香案上记得拜礼,晏清源穿过迎来的见礼声,同各人简单议几句,便来到梅坞,只一个穿素群的小丫头在弯腰忙着收书。

碧空万里,日头底下摆的全是归菀的书籍文章,他的几样书,譬若《水经注》《华林遍略》《十六国春秋》,今儿一卷,明儿一卷的,隔三差五落在她这,倒好像都易了主,一股脑摊在那晒呢。

“她人呢?”晏清源兀自转了一圈,也不见归菀,这才从她闺阁里出来问,小丫头忙的里里外外不停,方才压根没着意,此刻,眨眨眼,发愁发怯道:

“奴婢不知道呀,奴婢只在这……”

不等她说完,晏清源抬脚走了。

到了府前,一问便知,归菀要走了她的望云骓,侍卫们不明就里,只得牵来,一眨眼的功夫,美人一上马,竟是个翩翩如流电,催鞭去了。

众人大惊,虽有心拦,却顾忌她是大将军宠妾,那罗延也不在,去问属官,更不合宜,等有人壮胆追上去,归菀理直气壮丢一句“世子让我去看的姊姊”,弄得闻者不知真假,一路相跟,见她果然进的晏府,便留一人在门口相守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完,晏清源的一张脸,已经铁青,疾声厉色道:

“以后没我的命令,不准擅自放人。”

“大将军,她要是硬闯,我们也不敢下重手。”侍卫闻言,赶紧补描,生怕事后大将军这怜香惜玉的心一复苏,遭殃的还是他们。

晏清源面色冷峻:“那就把人给我打晕了。”

见他声气不好,众人面面相觑心下难安,正讪讪应话,那罗延风风火火杀到了,他一现身,众人看救星似的赶紧把个希望的目光朝他身上一投,那罗延一愣,眼睛转了一圈,分明是在征询,眼看众人识相往后避开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往晏清源跟前一凑:

“世子爷,温参军,不,温子升刚被押去了大理寺,他一句辩白也无。”

晏清源“唔”一声,看了看大门前那两排荷刀侍卫,东柏堂这里,本戒备最是森严,只怕是自己这三番五次带她出去,之前,又许李文姜教她骑马,往外跑的次数一多,侍卫们便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如此,她这回才能畅通无阻地溜了。

想到这,他忽对最近的一名侍卫吩咐道:“她要是敢带什么人私闯东柏堂,不拘是谁,一律格杀勿论!”

侍卫大声应了,随即问道:“那陆姑娘要怎么办?”

“抓起来。”晏清源简明扼要。

本听得那罗延心头一凛,不知世子爷嘴里说的谁,这么一提,霎时明白了,将讶色一收,问道:

“世子爷,陆姑娘怎么了?”

晏清源眸光幽幽,把那罗延一瞥:“她去了顾媛华那里。”

一听这个消息,那罗延竟不知是喜是忧:“世子爷,那她岂不是就知道了卢静的事?她要是知道了,这跟世子爷的仇,可就又进一步啦!”

那罗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像乌鸦一样讨人嫌,犹自咂摸着,晏清源乜他一眼:“你安排的人,可靠么?”

“人机灵着呢,看着傻,其实心里透亮,世子爷放心!”那罗延忙答道,转而,好心提醒,“可顾媛华要告诉陆姑娘,世子爷杀了卢静,这可没办法,要不,属下这就过去?”

他也就是装装样子,脚尖一旋,作势要走人,晏清源沉吟道:

“不必了,顾媛华要是真替她想,就不会告诉她,不过,这个女人,很难说,她就是说了,我也自有办法,你去把慕容绍刘丰生请到书房来。”

终于点到正事,慕容绍一现身,整个邺城上下的舆情就起来了,已晋升为渤海王的晏清源,这是要用慕容绍打柏宫的前兆,如此一来,前景似乎一下变得明朗起来。

归菀这里,一鼓作气来到晏府,其实心里也没底,却自我安慰,横竖她不过来看看姊姊,趁晏清源忙的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就算事后怪起,也应并无要紧。

她这么突兀一造访,倒把媛华惊了一惊,得知她是擅自前来,并未知会晏清源,心中有数,两人彼此寒暄良久,终避无可避点到卢静之事,是归菀先开的口,她那神情,却是个以为媛华不知的。

“你是说,晏清源把卢伯伯放了?”媛华反问一句,见归菀点头,一副不疑有他的模样,她微微一笑:

“我天天窝在府里,也难能知这些,我说上一回去街市顺道摆拜访卢伯伯还好好的,怎么前几日去,府邸都被人给封了,人也不知去了哪儿,白教我担心一场,原来是出了这事,这样也好,省的他卷进来不能落个好。”

一面笑说,一面掌心都要掐烂了,起身给归菀重新置些热茶,一扶案,晕眩地几乎要呕出来,顿了一顿,坐回归菀身边,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姊姊,你怎么了,身子不好了?”归菀捧着茶,发觉了。

媛华苦笑:“我气虚,刚抓了几副药,正补着呢,大夫说,是阳气不足。”

陡然听到这么一句,归菀耳根微热,脑海中顿时蹦进不该想起的暧昧笑语,忙把脑袋一垂,划拉起茶盖,唯恐媛华窥破什么,媛华却无意透过额前碎发,瞧见她额角淡淡一抹痕迹,撩开看了,手指点道:

“你这是跌哪儿去了?”

归菀笑着拉下她手:“我骑马时摔的,没事。”

就此岔开,不想纠缠,恰逢晏九云一头扎进来,他一愣,随即欢快笑道:“陆姑娘稀客呀!”说着,抓起一盏凉茶灌了,急冲冲地又要往外走,媛华见他下巴那还挂着水珠子,打个眼神示意了:

“慌里慌张的,怎么了?”

“来奔丧的人太多,都还在官舍住着呢,琐事一堆,二叔叔要会客,有事请我帮忙,我得赶紧去了。”晏九云脚不沾地就要走人,归菀忽喊住他:

“小晏将军,来奔丧的人里头,有没有叫慕容绍的人?”

“咦?”晏九云眼睁得老大,步子一收,“陆姑娘你认得慕容绍?”

归菀摇头:“我怎么会认得他,只听说过这人,是个能将。”

晏九云嘿嘿一笑:“不错,”目光却情不自禁看向了媛华,话也是对她说的,“小叔叔恐怕有能打柏宫的人选喽!”

说完,一掀帘子跑了。

留下个若有所思的媛华,把视线一转,瞧着归菀:

“你怎么想起问他这个?”

话说着,喜鹊进来送了一盘新切的酥梨,汁多味甘,归菀捏了片放口中,细细嚼着:“他眼下最愁的就是打柏宫了,慕容绍,正是柏宫的克星,姊姊,你记不记得我爹爹说过,晏垂手里有两名最厉害的大将,一是个汉人,一是个羯人,那汉人战死了,这羯人就是柏宫。”

媛华把腮一托,想了想,点点头道:“是,可这慕容绍,我记得不是晏垂的部将吧,没怎么听爹爹陆将军提过。”

“因为他是后来投奔的,”归菀眉尖一蹙,“这个慕容绍,是柏宫的老师呢,爹爹说过,柏宫就怵他一人,不过,慕容绍并不被人重用。”

两人把这些一说,媛华在心里盘算起来,咬着唇,半晌不语,忽抬头笑问归菀:

“不说这些了,打打杀杀的,梨子甜吗?”

一语说完,心中已拿出了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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