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1)

元会一过, 中枢接到了晏慎请求外放的上表,同时, 晋阳大相国也单独给皇帝递了奏呈, 没多久,晏慎出任北豫州刺史的旨意便放了出来。

十五前最后一次朝会一下, 百官三五结伴散去,晏清源不急着走,留下来问起小皇帝课业, 以示关心。他这一留,除却他自己,余人都难能再觉安宁。

太后就在一旁端坐。

黄门侍郎李季舒也在场,立在小皇帝身后,毕恭毕敬的。

“臣听闻陛下, 近日往太学走动的勤, ”晏清源笑吟吟看着皇帝, “太学里不乏好的师傅,不知陛下觉得哪些人的学问,算是上乘?”

小皇帝在他跟前, 总是浑身不自在,面上却镇定, 将几个晏清源亲自指派的博士一一道出, 逐个点评,末了,不慌不忙总结一番, 才称赞道:

“这几人,学富五车,太傅也说他们是国之重器。”

晏清源点点头,像是随口一问:“南梁来的卢静之,陛下看他学问如何?”

小皇帝吃了一惊,自卢静之入太学,他确是频繁请教去了,为了避开李季舒,他也是下了苦功的。

“朕未大留心,毕竟区区一个寿春主薄,不瞒大将军,朕还不太能看得上他。”小皇帝装模作样地敷衍两句,随手呷了口茶。

听到这话,晏清源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笑着说:“陛下不要小看寿春,江淮重镇,守城的必是一方大吏,他的主薄,不能等闲视之。臣寿春那一仗,打的并不轻松。”

小皇帝口里虽应了,却有心显得毫不在意:

“邺都也人才济济,朕倒也不稀罕他一个南来的降虏。”

小皇帝说完,想起晏慎最后一次来宫中拜别天子,临了,参劾晏清源的那些言辞,此刻,特别想脱口而出,问问他这个大将军,可自知晏慎这一走,御史台更是拿晏清源没了法子,心底忍得是惊涛骇浪,打过来一阵阵恨意,全都拍死在了脸面下头。小皇帝神色平静,一副虚心求教乖顺模样。

君臣对话,就这么看似松闲过去,晏清源施礼告退,出来的刹那,被日头刺得不禁眯了眯眼,想到方才小皇帝的神情,微微一笑,仍回东柏堂去了。

殿里,晏清源一走,太后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李季舒,对皇帝皱眉道:

“下次,再问陛下课业,不能这么说了。”

正琢磨自己方才应对是否恰当,仔细一品,似乎没什么不妥,小皇帝便有些不服气:“母后看不出他这是想套朕的话,想要知道哪些人是为朕所喜的,所亲近的,日后他便能想法除了去!”

说了似不解气,哼哼道,“朕偏就说他指派来的,叫他无话可说!他有本事,把那些个博士杀光呀!”

太后一愣,一想到皇帝到底是个早慧少年,对他是又欣慰,又有些不安,拍拍他手道:“母亲自然知道我儿这么想,是对的,可晏清源跋扈又狡诈,陛下不该在他跟前流露任何勤奋好学,知人识人的样子。陛下应该,”太后心酸劝道,“应该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懂最好。”

小皇帝的脸顿时紧绷成一条线,让他那张稚嫩的少年面庞,显得有了几分肃杀之气,和年龄不再相称,他没有再争辩,嘴唇蠕动了片刻,袖口中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弛下来:

“母后的话,朕记住了。”

随即眼中又冷了几分,不避讳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朕有一事,想要问太后。”

陡然换去的称呼,太后略吃惊地看着小皇帝,小皇帝眼神不闪避:“元会当日,朕身边的内侍,看见太后和大将军,一前一后出的偏殿,朕想知道,为何大将军去更衣,太后也会在偏殿出现?”

那按捺不住又强压着的眼神里,既有冷漠,且有愤怒,还略显稚嫩的目光里,闪动着刺人的光芒,太后被那光芒一下伤到,忍着颤意:

“陛下在质问你的母亲吗?”

小皇帝脸还是绷得紧,一时间也不说话,目中渐有了压力,太后看了一眼他身侧那个已经低下头去的内侍,几是凄苦一笑,面上转怒为哀,连道了几声“好”字,转身拖曳着长裙慢慢去了。

看着母亲远去的身影似乎摇了一下,小皇帝鼻子一酸,却还是高昂起头颅,拼力忍了,喉头窒息得难受:“朕再无能,也不会让自己的母亲,一国的太后做出有辱国体之事!”

内侍这才抬起脸,忧心忡忡地看着十余岁的小皇帝大步出了殿,不敢怠慢,一路跟上去,沿着长明沟走,从禁军宿所过,猛地闪过晏九云的身影,小皇帝立在外面,静静看了半日:

禁军统帅晏九云绰了一柄长矛,一招一式,半点也不敷衍地正给新军做示范,小皇帝看他们练的起劲,转脸喊内侍上前来:

“禁军里,就不能有朕的人吗?”

小皇帝问的并不是孩子话,内侍不知如何说,见他忽然跺了跺脚:“司马昭之心!”吓得内侍忙去掩他的口,“陛下!”三两下把小皇帝从禁所前拉走,气不得,骂不得,只能忍气吞声低劝了几句,等他神色缓和几分,方引着他还是回殿去了。

今年打春,在年前头,这一日,空气突然就有些温暖的意思,崔俨、李季舒两人进东柏堂时,那罗延正专心致志剥着新打的狐狸皮,两人同他也熟的很,上前就开起玩笑:

“呦,这只毛色纯净,难得呀,那罗延,你这一个冬天收获不少,整日睡在狐狸皮里了吧?也不怕上火,回头给我府里也送两张?”

那罗延手底猛得一扯,血淋淋的,脸也跟着涨了一发:“好说,别说狐狸皮,”他笑嘻嘻抬头看了一眼崔俨,“什么皮都有,权当新贺崔中尉迁升呐!大喜!大喜!”

言下说的正是晏慎外调一事,他一走,御史台里,崔俨疑无可疑必坐中尉一职,整个御史台自然也要跟着换一换天地。崔俨冲他头上敲了两下,冷飕飕的眼神一闪,“人皮有吗?你小子精乖!”说着把话头一刹,同李季舒相视而笑,去值房见晏清源去了。

晏清源日常处理政务的这间,布置极简,除了正中央挂着卢景玉送他的一副笔墨作品,连装裱也无,素到不能再素,再无其他多余装饰。照这间看,清心寡欲到了个极致。

两人进来时,晏清源正捧着一卷书,看的入神。旁边侍候的婢子,垂头静默,跟假人一样悄无声息,了无动静,不过见他二人现身,自觉就退了出去。

“坐。”晏清源眼都没抬,手底又翻过一页。

“世子,御史台昨日刚上了两本参劾您的折子。”李季舒入座后,拿眼睛将晏清源一溜,先开了话匣子,一副俨乎其然的模样。

晏清源轻轻一笑:“都说了什么?”

“参劾世子武定元年秋寿春一战中,有心延误战机,消耗粮草,指公财为囊橐,视赤子犹草菅,凶暴至极,有损陛下仁德。”

这是临走了,还要戳他一把,晏清源不跟他置这个气,一笑而已:“小犬哰哰。”

思想了片刻,知道晏慎后日一过上元节就要启程赴北豫州,随即命人招来那罗延,眼皮往案头一撩:

“把这样东西,送到晏慎家里去,告诉他,尊夫人在我这里落下了一样东西,既然要走了,物归原主罢。”

这两人一时还没转过弯来,默默对视一眼,等见那罗延已经爽利一应,把一朵珠花小心拈到了袖管里,崔俨已经明白过来,咳笑一声:

“世子这棋走的,脱俗啊!”

李季舒当日虽不在场,看此情形,也悟出□□分,笑对崔俨说:“他就吃这一套,”说着敛了敛笑意,还是有几分担忧在面,“世子此事,还是要有未雨绸缪的意思。”

晏清源随意翻了页书,笑道:“他的乡党,都还留在河北,”手底跃进眼帘一行字,目光聚了聚,再抬起时,犀利如刀,“他一旦动身去北豫州,就得有人看住了那群乡党家眷,派谁去合适呢?你们可有推荐的人选?”

“听大相国元会的意思,等开春,欲调徐隆之为河北括户使节,只不过,他不太愿意离开中枢。”崔俨很快就应答上了,李季舒跟着附道:

“他不愿离开中枢,确有层原因,是想开春为他逝去的母亲建佛塔。”

两人看晏清源神色,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徐隆之是“四贵”之一,开春调出一个是一个,倒不至于让人说世子这是鸟尽弓藏,一网打尽。

里里外外,两人都是在替晏清源考虑,晏清源却抓了此点不放:

“我记得当初他封平原郡公时,朝廷给的是一千户,这几载,我怎么感觉,徐隆之一年四季都在建寺建塔?他这个人,又喜豪奢,为人好邀名,别说一千户,就是一万户,也禁不起这么折腾,”他眼睛看向崔俨,“百里子如和石腾两人查的差不多了,你去给我查查他。”

“那世子,还让不让他去河北检户了?”

“这个本事,他还是有的,顺便给我看紧了晏慎的人,回头我会上表。”晏清源想起几年前,徐隆之巧治漳河水、给百姓分田等几样事来,笑了一笑,“我这个义伯,到底是建过功的人,脑子里常有奇招,他要是肯收敛,我倒也不愿太难为他。”

晏清源又清了清嗓子:“泉州渠的事,我让工曹的人去请教他了,去河北之前,邺城确还有几件事需他着手办一办。”他目光调向崔俨,“开春新官三把火,你给我往旺处烧,再者,我这几日想了想,律法也得重修,先琢磨出几个人来,律法枯繁,这事得能坐得住,心思还得细。”

“世子说的这个事,我本也正想提,人选是有几个,不过大局还得世子来主持。”崔俨拱一拱手,晏清源笑道:

“这事你主持就行了,届时,我自会去督查。”

眼见话说到该用饭的时辰,李季舒突然插话:“大将军后厨,有个南梁的俘虏?”

这一事,许多人皆有耳闻,崔俨见状,只得也跟着插进来:“世子,我同李侍郎私下说过这事,未敢同世子相提,此人实在毫无用处的话,还是杀了为妙,世子将这么一个降将放东柏堂,隐患不小。”

说完看了看李季舒,交汇了下目光。

晏清源眼睛一眯,捞起一串佛珠,把玩起来:“多谢你二人提醒,这个人,一时半刻的,我还不能杀,日后你们自会明白。”

言罢也不多做解释,笑吟吟起了身,往门口踱步一站:“回家过节去罢,我就不留你们了。”

两人心里皆打起鼓来,为他刚才那番话,却难能再细问,同晏清源施礼作别,又结伴而去了,刚出了东柏堂,见那罗延正翻身下马,急冲冲地就往正门奔来。

“那罗延,你这是腾云驾雾啊,这么快就回来了?”李季舒戏笑他一句,下阶迎上面时,才眼神闪闪地问,“怎么说?”

“能怎么说,”那罗延忽在脸上比划了下,“都拉成了一张驴脸,幸亏我跑得快,看他那阵势,我估计得挨揍!”

说的崔李两人哈哈大笑,李季舒又说:“你小子,那日打石腾的劲儿呢?早知道带着环首刀去啊!”

那罗延跟他俩人嘻嘻哈哈一阵,旋风似的,寻到晏清源这里来,将事情一五一十学来听了,晏清源只是笑一笑,带着几分雅谑,将书丢开:

“你去家里告诉公主,我今夜回去。”

那罗延一听便知是上元节之故,欢快应了:“明日过节,世子爷带公主出门也去看人打簇竹,玩相偷吗?”

说的一脸跃跃欲试,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晏清源面上却不置可否,忽然起身,那罗延一看就知这是要往“梅坞”去,不便跟着,却也没有愤愤不平,一想到上元节那个热闹劲,忙不迭为过节活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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